98.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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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敏斯特厅很大,比有些大教堂的内部还大。它又长又宽,人在里面显得很渺小,两排巨大的柱子支持着它高大的天花板。它是威斯敏斯特宫里最重要的房间。
罗兰德伯爵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歌德文怨恨地想。伯爵和他儿子威廉姆穿着一只红一只黑的时兴紧身裤在大厅里得意洋洋地走来走去。伯爵们相互全认识,大部分男爵他们也都认识;他们拍着朋友们的肩膀,开着荤玩笑,不时为相互的幽默叽叽嘎嘎地笑。歌德文想提醒他们,这个大厅里的法庭有权判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死刑,哪怕他们是贵族也罢。
他和他的随从人员都很安静,要讲话也只相互间小声讲。他必须承认,这并不是由於敬畏,而是由於紧张。歌德文、艾德蒙德和卡丽斯在这里很不习惯。他们以前谁也没到过罗敦。他们在这里只认识万图拉•卡罗利,但他也不在城里。他们路也不大认识,衣服土里土气,原来以为带得挺不少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艾德蒙德还是一种毫无畏惧的样子,卡丽斯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好像她脑子里有更重要的事,尽管这似乎根本就不可能——歌德文忧虑重重。他一个刚当选的院长,为了城市的前途向全国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挑战。没了桥王桥就会消亡:修道院现在还是硬割婪一座大城市的中心,但慢慢就会退化成一个小村庄旁某个修道院孤零零的分支,剩下几个修士死守在空荡荡、日益破败的大教堂里。好不容易歌德文才当上院长,他才不愿意让他的宝贝到手之後灰飞烟灭。
兹事体大,他也想能像在王桥一样掌控一切,也能相信自己差不多比谁都聪明。但他在这里感觉完全不同,这种没着没落的滋味让他心神不定。
他的救命稻草是读大学时的朋友长人格力高利。他狡狯的天性让他很适於干法律这一行。他对皇家法庭很熟悉,目空一切地指点着歌德文穿过法律的迷宫。和他以前的许多次诉告一样,这次他也把修道院的诉辞交给了议会。这种事当然不会在议会辩论,但由议会转交财政大臣监管的皇家顾问团。财政大臣的律师团——全都是格力高利的朋友或者熟人——会把案子转呈皇家高等法院,一个负责审理与国王利益相关争端的法庭。但不出格力高利所料的是,皇家高等法院认为这不是应该直接惊扰国王的要事,他们把案子转交专司民事诉讼的民事法庭。
这一过程花了足足六个星期。现在是十一月下旬,天冷了,建筑季节就要过了。
今天他们终於站到了威尔伯特•维特菲尔德爵士面前。他是个有经验的法官,据说国王很看重他。威尔伯特爵士是硬割婪北部一个男爵的小儿子。他的长兄继承了爵位和封地,而威尔伯特经过牧师训练後学习法律,後来到了罗敦,在皇家法庭里混得不错。格力高利预先提醒他们,他的自然倾向是站在伯爵一边反对修士,但他首先考虑的是国王的利益。
法官坐在背靠宫殿东墙一个台子上的法官席位上,透过两边的窗户可以看到绿院和泰姆河。在他前面的长桌子後坐了两个职员。诉讼当事人没有座位。
“先生,舍仍伯爵派出武装人员封锁了王桥修道院拥有的采石场,”威尔伯特爵士刚一看他格力高利就说。他装出愤慨的样子,连声音都在颤抖。“这座位于伯爵领地内的采石场是国王亨利一世大约两百年前赠给修道院的礼物。一份捐赠文件的副本已经呈堂。”
法官威尔伯特长着一张粉红色的脸,白头发,不说话看上去挺英俊,可一张嘴就露出一口烂牙。“捐赠文件已经到位,”他说。
不等有人请他罗兰德伯爵就开始说话。“采石场是让修士们建造大教堂的,”他用令人压抑的声调不太清楚地说。
格力高利立即说:“但捐赠文件中并未限制他们使用石料的范围。”
“现在他们想造的是桥,”罗兰德说。
“用来代替维特星期天坍塌的那座——那是几百年前用国王赠送的木料造的!”听格力高利说话的口气,好像他对伯爵说的每个字都很愤慨。
“不需要特别许可就可以重建曾经有过的桥,”威尔伯特爵士乾脆地说。“而且,虽然捐赠文件中的确说到国王鼓励他们修建大教堂,但并没有说教堂建成後他们便不再拥有采石场,也没有禁止他们将石料用於其他任何用途。”
歌德文受到了鼓舞。法官好像立刻就看清了修道院这边的论点。
格力高利双手摊开,掌心向上,摆出一副法官所说的是天经地义的事实的样子。“而且,先生,三百年来,各代王桥院长和舍仍伯爵确实都是那样理解的。”
歌德文知道不完全是那样。在费利普院长的年代,对於捐赠文件的解释曾有争议。但无论威尔伯特爵士或罗兰德伯爵都不知道这一点。
罗兰德的态度看上去很傲慢,好像他不屑於和律师争辩,但这不过是装样子的,他清楚地理解辩论内容。“文件并没有说修道院可以不缴税。”

格力高利说:“那为什麽伯爵到现在才想到要徵税呢?”
罗兰德准备好了答案。“过去的伯爵把免除税收作为他们对大教堂的贡献,是一种虔诚的举动;但对於造桥我就没有承担义务的必要。可修士们不肯纳税。”
争辩突然转向了。歌德文想:变得好快啊;这和修士们在例会上可以持续几个小时的辩论太不一样了。
格力高利说:“伯爵的手下阻拦石料运出采石场,还杀死了一个可怜的车夫。”
威尔伯特爵士说:“那这件争端应该尽快解决。伯爵认为,无论他过去是否行使了这一权力,他都有权对通过他的领地,使用属於他的道路、桥梁和渡口的货物徵税。对此修道院院长有何想法?”
“我认为,石料并非经过他的土地,而是在他的土地里出产的;因此就石料对修士徵税是无法接受的,这一点违背了亨利一世捐赠文件的精神。”
歌德文很沮丧地发现,法官对此没有很大反应。
但格力高利还有话要说:“而且国王们让王桥造桥并赠予采石场还有更深层次的含意:他们希望修道院和王桥市繁荣昌盛。城市的协会会长业已到场,他可以证明,没有这座桥王桥便无法繁荣。”
艾德蒙德走向前去。他头发不整,穿着不时髦的衣服,和周围衣着华丽的贵族相比像个乡下老土;但他和歌德文不同,他看上去毫无畏惧。“先生,我是个羊毛商,”他说。“没有这座桥就不会有生意,而没有生意王桥就无法向国王纳税。”
威尔伯特爵士身体前倾。“这座城市最後一次十一税是多少?”
他说的是有时议会徵收的税务,按每人动产的十分之一或十五分之一交纳。当然从来没有谁缴税十分之一——每个人都少报财产额——所以每个城市或郡的应交税款是固定的,分摊基本合理地,穷人和农奴不必交纳。
艾德蒙德准备过这个问题,他立刻就回答:“一千零十一庞,先生。”
“桥塌有什麽影响?”
“按我现在的估算,十一税会在三百庞以下,但这是因为我们市民们还抱着可以重建大桥的希望在继续做生意。如果今天法庭粉碎了我们的希望,每年一度的羊毛大集和每星期的集市几乎肯定会消失,十一税将减到不足五十庞。”
“这对国王的需要来说几乎没有帮助,”法官说。他没有说到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国王急切需要资金,因为他在几星期前刚向发懒喜宣战。
罗兰德被刺痛了。“这是一次关於国王财政问题的聆讯吗?”他轻蔑地说。
威尔伯特爵士可没那麽容易被吓倒,哪怕是伯爵也罢。“这是皇家法庭,”他温和地说。“你认为法庭的准则是什麽?”
“公正,”罗兰德回答。
“你会得到公正的。”法官没有明说,但意思就是:那不是你想怎麽就怎麽的事。“羊毛商艾德蒙德,离你们最近的另一处市场在哪?”
“舍仍。”
“啊。那麽你们失去的市场会被伯爵的城镇吸收罗。”
“不会的,先生。有些市场会被他们吸收,但更多的会流失。王桥的许多商人无法去舍仍。”
法官转向罗兰德。“舍仍的十一税是多少?”
罗兰德简单地和他的秘书杰罗密神父商讨了一下之後回答:“六百二十庞。”
“舍仍市场份额增加後你们能上缴一千六百二十庞吗?”
“当然不能,”伯爵生气地说。
法官还是用他温和的口气说话。“那你反对建桥会使国王蒙受重大损失。”
“我有我的权益,”罗兰德沈着脸说。
“国王也有他的权益。你有办法补偿每年一千庞左右的国库损失吗?”
“我可以和他一起在发懒喜作战——这可是羊毛商和修士们永远做不到的事!”
“的确如此,”威尔伯特爵士说。“但你的骑士去打仗也需要军费。”
“这也太蛮横了,”罗兰德说。他知道这场辩论他要输了。歌德文尽量不露出得意的样子。
法官对他的执法被人称为蛮横可不高兴。他盯着罗兰德。“我相信,你派出武士封锁修士的采石场时并不想损害国王的利益。”他打住话头等着罗兰德回答。
罗兰德感到前面有陷阱,但对这个问题他只能有一个答案。“当然不想。”
“但现在法庭和你都已经清楚地看到,建造一座新桥不但对王桥修道院和城市有益,同时也对国王有益,因此我认为你一定会同意解除对采石场的封锁。”
歌德文意识到威尔伯特爵士很聪明。他逼着罗兰德同意他的裁决,让他很难以後再向国王本人上诉。
过了好久罗兰德才回答:“是的。”
“同时也会让运石车免税通过你的领地。”
罗兰德知道他失败了。他丧气地说:“是的。”
“裁决已定,”法官说。“下一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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