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恩怨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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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尔斤名为禁军教头,不过是个闲职,除去不时到军中指点武艺,其余时刻都难见踪影。要找到他,最快的法子,就是去问他的主子。
在张德海说皇帝昨夜难以入眠,大雨渐歇时才睡去后,叶其安不得已,踏上了去往东宫的路。并不长的一段路程,她却走得犹犹豫豫、举步维艰,仿佛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抵挡不住的洪水猛兽。
远远见她来了,东宫早有人进去通报,很快,太孙的近侍便出现在门口,神色古怪地将她引往宫内朝东的暖阁。暖阁外黑压压跪了一地人,气氛压抑之极。暖阁内还有人大声训斥着什么,不时地,添上一声物品摔落的破碎声。
皇太孙的总领太监李鸿歪头瞥见叶其安,焦灼不安的脸上突然加了一分如释重负。
“郡主殿下。”他一边请安,一边朝暖阁内使眼色。
站在暖阁外,鼻中闻着淡淡的药味,听着皇太孙高声怒骂,叶其安皱眉垂头,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衣袍边角沾染上的一点泥水。
“郡主,”李鸿小心挑起门帘,压低声音,“殿下的伤……奴才们——”
“嗯。”叶其安吐出一口气,抬脚踏进暖阁之内。还没站稳,只看见眼前白影一闪,一件东西夹着疾风从自己头边飞过,砸在身后门框上,哐啷一声碎了。有碎片溅起,击在她侧脑,不由“啊”了一声。
暖阁内突然寂静无声,像是冰冻住了一般。
皇太孙一脸怒容,站在桌旁。桌面上几乎什么都没有,而原本应该在桌上的东西,全都散落在地面上,包括刚刚砸碎在叶其安身后的玉器皿。两个红袍官员跪在一地狼藉中,额头紧贴在地面不敢抬起。右边那位官员肩上湿嗒嗒一片,还有几片滴水的茶叶,身边地上是摔坏的茶盏。
“安阳见过太孙殿下。”叶其安跪地行礼。
好一会儿,皇太孙的声音才响起,其中怒意已淡了许多:“免礼,起来罢。”
叶其安应着,站起身:“安阳有事呈禀殿下。”
“嗯。”皇太孙朝地上官员挥挥手,“你们先下去罢。”
“是。”两名官员战兢兢起身告退。转身之间,其中一名官员递了个感激的眼色给叶其安。叶其安认得这人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季成。郡主府乔迁那日,在小包追赶狐狸时,他受惊掉进园中池塘,只好穿着一身湿透的官服提前离去。其后听孙善说,宁常的贺礼便是他带来的,而且他也是皇太孙身边的红人,此刻不知为何事当了回炮灰。
门帘掀起时,总领太监李鸿挤眼弄眉的表情浮现在眼前,叶其安轻咳一声,试着说:“殿下,门外那些人……”
皇太孙抬眼看她,许久,摆了摆手。
“是。”叶其安转身到门口,对李鸿轻声嘱咐了几句,再转回身时,视线中的皇太孙一手撑在桌上,脸上怒意未平,眼望着前方,眉峰紧蹙,垂在身体一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骨节泛出骇人的苍白。
“殿下?”叶其安急步过去扶住他身体,触手之处,不正常的热度隔着衣物传导过来。没多想,她抬手轻触他额头,心里一惊,“殿下,快去躺着!”她扶他到软榻边,让他躺下,拉了薄被搭在他腰下,转身,“我去叫太医——”
“回来!”他开口阻止,“寡人谁也不想见!”
“可是——”
“我谁也不想见!”他又说,带着几分烦躁,“放心,死不了!你留在这!”
难得显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皇太孙,令叶其安心里一软,停住脚步。
“李公公,”她稍抬了些声音对着门外,“叫人拿盆冷水来。还有,殿下在休息,谁都不见。”听李鸿应了,她转身走回榻边,低头看着皇太孙又是苍白又是潮红的脸色。
这个明明与自己同龄的大男孩,若是生在六百年后,或许正如同正午骄阳般耀眼地奔跑在球场上,或者在图书馆在教室畅游知识的海洋中,或者苦恼于是否要向心仪已久纯美如兰的女生告白……
奈何生在帝王家……
少顷,冷水送来,李鸿同时拿来了温度刚好的汤药。
叶其安将药碗送至皇太孙身前。他抬眼看她,微微欠身,就着她的手将汤药一气喝下。搁下药碗,叶其安将棉帕沾湿冷水,覆在他额间,又将他衣袍领口解开些。他静静地,任由她摆布。
“换过药没?”她皱眉看他伤处白布上的红色。
“嗯。”他低低应了声,和软的,甚至有些乖巧。
叶其安心里又是一软,在榻边坐了下来。
李鸿送药来时,已在屋内点起了安神香。宜人的香气里,时间缓缓逝去,叶其安垂眸,半臂距离外,皇太孙静静注视着她,眉宇间的怒气早已消散,好似一只午后阳光下的猫,慵懒无害。
“伤到了么?”他突然问。
叶其安抬眼,有些惊讶:“嗯?”
“那时——”他示意门口地面上的玉器碎片。
“哦,没有。”叶其安摇头,“不过,挺贵重的东西,干嘛拿来撒气?”
“户部出了些事,搅得人心烦。”朱允炆望着上方许久,慢慢闭上眼。就在叶其安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忽然又听他慢慢地问:“你可还在怪我?”低低的语声中,混杂着难以言表的某种哀愁,像小蛇一样,一点一点钻进叶其安的身体。
怪,又能怎样?
心脏狠狠抽了一下,耳边仿佛又听到冀山上那人绝望低语“我在这世上,便只有你……”,叶其安猛然起身,背过去,咬牙将奔涌而上的苦涩生生逼退。
“……我的确怪你,”她盯着地面某处,每说一字,便似有一份力气随之泻出,“可是——”
可是,怪,又能怎样?
选择已经作出。既然承担不了用无数人的生命作为交换两个人快乐的代价,便只有放弃这样的快乐。
“……寡人乃当朝储君,竟还是比不上那人么?”皇太孙的声音飘缈迷惘。
叶其安闭了闭眼,苦涩难言。
良久,皇太孙叹了口气:“你不是有事么?”
叶其安回转身。
皇太孙一笑,眼底隐约带着阴郁:“若无事,你便不会到我这宫中来罢?”
……
皇太孙入睡后,叶其安出了暖阁,轻声交待了李鸿几句便往外走。走出一段路,迎面而来一队宫人,最后越众而出的,是仪态万方的皇太孙妃。
见礼之后,叶其安便要告退。太孙妃却突然移了一步挡在她身前,轻轻的,用旁人很难听清的声音说了一句:“若你以为凭着殿下宠你,便可在这宫中为所欲为,那便错了。”
那深刻的敌意,激得人脊背一凉,叶其安直起身,望着太孙妃远去的背影,无奈但更多是同情地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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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尔斤有所宅子就在城南。可等叶其安找到这处不起眼的宅子,管家却说主人已有许多天不曾回来。好在刚巧察尔斤叫人带话来给管家说要送些银子去秦淮河上的云梦楼。眼看天色已晚,叶其安焦虑中问了路便走,漏过了管家眼中有些尴尬的神色。
云梦楼,原来是艘画舫。站在河岸上,远远望着河中央灯影朦胧的大船,叶其安借着身边赵哲的脸色便猜到了这艘大船的功用。
云梦楼留在岸上招揽生意的人用灯笼给大船传去了信息。慢慢的,逐渐明晰的丝竹声中,大船缓缓靠了过来。距离差不多的时候,船头走出个人来,灯光下,云鬓高耸,艳丽的裙袍遮不住曼妙的曲线。叶其安正眯眼打量的时候,做作的娇声已随风传了过来——
“岸上的是哪家的公子呵?”
叶其安扬声道,“在下安叶,来找个朋友。这位姐姐寻个方便。”
“找朋友?呵呵……”那女人笑得弯腰,“公子,姐姐这里可全是朋友——”
“少废话!”赵哲手一扬,朝对方露了侍卫腰牌。
那女人撇撇嘴:“官爷息怒,这就来了。”
大船靠岸,长长的舢板搭到岸边。叶其安与赵哲一起迈步上船。上船后,船夫并未将舢板拿开。那女人走过来,一股浓郁的脂粉味跟着扑入鼻中,叶其安忍不住皱了皱眉。
“公子这边请。奴家叫九娘。”那女人笑吟吟的,暧昧地凑近,手指看似无意在叶其安胸前轻拂一下,随即捂了嘴,笑得更是怪异。
若是没有猜错,这女人恐怕以为她是上船抓自家出外偷腥的男人的妒妇了。
刚进仓门,立刻又有几名花枝招展的女人围上来,一时莺莺燕燕,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两个一左一右簇拥着赵哲,“亲哥哥”、“好哥哥”地喊着,赵哲一脸寒霜,不为所动,微一振臂,将两个女人轻易甩开。
“这位爷,既已上了船,却还这般假正经么?”九娘狐媚地笑着,近处才看见的眼角皱纹因为笑容更加明显。
赵哲毫不理会,冷然以对。
“九娘,”叶其安看看四周,“船上可有个叫察尔斤的客人?”
“公子,客人来了云梦楼,多半不用真名,这察尔斤——”
“在下是来给他送银子的。”
九娘笑容中带了几分真意:“呀,公子怎不早说?有有有,公子随奴家来。”说着便领了叶其安朝舱内走,临走朝留下的女人们使了个眼色。女人们一拥而上,将赵哲围在中间,一时间,赵哲倒也没摆脱出来。
走过船舱内狭窄的过道,上到船舱二层。一路上,不时能听到舱内阁间里有男女嬉笑和或压抑或放纵的喘息叫喊。九娘一边走,偶尔回头看看叶其安的神情,捂嘴笑个不停。叶其安却实在想告诉她,自己脸上的无奈,其实是因为她的表现而生,并非是那些类似曾经在网络上泛滥成灾的小电影里的声音。
到得一处单独的阁间,九娘停住脚步,轻轻推开阁门。叶其安走到门前,抬手刚要往门上敲,背后一股大力推来,踉跄几步,已在门内,没等回神,身后九娘咯咯笑声中,阁门已经被轻轻合上。
叶其安又惊又恼:“你做什么?”
几乎同时,阁内传来了察尔斤的声音:“啊,原来是我家夫人啊,呵呵……”
循声往里走,转过屏风,缦帐之间,一副**却并不丑恶的画面渐渐出现在叶其安视线之中。
华丽夸张的大床之上,两具紧紧纠缠的身体,伴着轻浅不一的喘息,富有节奏地运动着。细腻而匀净的肤色,在艳丽床褥中,魅惑着人的眼神。察尔斤习武者的身体,有着美丽的线条和轮廓。伴着他的动作,紧密的肌肉在皮肤下滑动,仿佛艺术家精雕细琢,令人目不能移。
透过散乱的发丝,察尔斤直直地看过来,眼底的火焰越来越浓烈,渐渐迷乱,身下的动作却一刻没有停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味道。
叶其安的双腿如同钉在了地上不能移动。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巨大声音跳动着,可惜即便是这样巨大的声音,都无法掩盖对面大床上越来越紧促的喘息和低喊。那一种肆意的、狂乱而无法抑制的倾泄,仿佛要将身体深处的灵魂都扯出来一般。
终于,炙热的低喊声中,纠缠的身体平静下来,满足的喘息慢慢趋于平和。察尔斤唇角勾起,起身下床,手腕一带,艳丽的锦缎随意裹在腰间,长长拖曳在地。他抬手将发丝往脑后一拢,悠然迈步朝叶其安走来。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叶其安看见床上另一具身体平坦的胸脯和腰下没有完全平息的昂扬。
“叶老板——”察尔斤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暧昧地笑着,“也有这番闲情逸致么?”
叶其安冷冷抬眼:“只是没想到总教头会有这般闲情逸致。”
察尔斤既像是听清又像是没听清似的弯下些腰,眼角愉悦上扬着:“叶老板若是有心,在下甘愿作陪便是。”说着,手上扬,抚向叶其安额角。
叶其安脚下一动,避开了他手指:“总教头说笑了。”
“啧,”察尔斤不以为意,慵懒地侧头,“你这女人,果真极是不讨喜——啊,你的人找来了。”
话音未落,九娘尖锐的惊叫声中,外间房门猛地被打开,有人冲进来。
“主子!”赵哲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眼前。一见房中情形,他怒喝一声,挥掌劈向察尔斤。察尔斤身形晃动,避开攻势,也不出手,笑眯眯看着叶其安。
赵哲就此罢手,护在叶其安身前,眼角扫过床上人时,露出鄙夷神色,冷冷哼了一声。
“赵护卫,不知察尔斤身犯何事,要劳烦御前侍卫亲自前来?”察尔斤不以为意,丝毫没有遮挡的意思。
“察尔斤,”叶其安上前一步,“我有事求你。”
“哈哈……”察尔斤仰首大笑,“郡主殿下一向欲杀我而后快。这时说求,莫非是要化解仇怨,饶我不死了?”
“不是。”叶其安漠然看着他,“只不过可以让你选个死法。”
“那若是我不答应呢?”
“那我便去搬圣旨。”
“噢?”察尔斤眯着眼,“——罢了”他利落的转身走回床边,“郡主有请,岂有不遵之理。”言毕微微侧头,魅惑一笑,“两位还等着看在下穿衣么?”
赵哲浓眉一扬,冷哼一声,引着叶其安往外走去。门外,九娘脸上再无笑容,浑身发抖跪在地上,见叶其安和赵哲出门,挤了半天出来声“饶命”。叶其安走出几步,又回转身,丢了点银子在她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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