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清明种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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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斜阳如血,渐渐拉长了树的影子。于是,大树的影子更加的长了,挡住了小树,也挡住了小树的影子。或许,人世也是如此,小人物是难以出人头地的。
丁猛似乎受到的触动非常的大,一直沉浸其中,只是稍微吃了些楚原带回来的食物,便依旧在楚原搭建的草棚前盘腿领悟,有时侯想到了什么,便猛然站起身来,抽出背后的大刀耍上几式,反复尝试数次之后,觉得不对,就重新坐下,将刀横放在腿上,然后又陷入苦苦的沉思。
楚原看着丁猛一直在专注的领悟修行,心中非常羡慕,他也很想能够像丁猛那样进入武学的领悟状态,只是他心中受到的那份触动却还不够大,不足以令他对武学产生顿悟,继而找到自己努力的方向,加深修习,虽然他的功夫不错,但毕竟他的历练与丁猛差的太远了,另外他也看惯了风神山庄的武学,受到的触动比之丁猛也就要轻许多。
楚原没有修习,他傍晚是不修习的。楚原的习惯是夜里或早晨修习,其他的时间是正常的生活做事时间,除非有什么事耽误了修习,这才会想办法挤时间补回来。
丁猛在感悟修习,楚原却是心感百无聊赖,便领着大黄四下里出去散步,也算是调节一下,享受生活。
楚原和大黄不知不觉来到了戚婆婆的住处,只见戚婆婆正端坐在一个小凳上,微风吹拂着她的白发不端飘荡,戚婆婆正像往常一样在门前纳凉。
戚婆婆的住处离楚原自搭的草棚很近,不过数十丈,而且戚婆婆为人很好,对楚原一直也很照顾,因此楚原经常会来看我戚婆婆。小的时候,楚原李立豪他们一起去偷戚婆婆种的地瓜,有时被戚婆婆逮到了,但戚婆婆却不曾责骂过他们,更不曾向他们父母告过状。戚婆婆为人慈祥和蔼,在楚原心里,一直拿戚婆婆当自己的奶奶看待。
楚原笑着道:“戚婆婆,乘凉哪。今天挺热的啊,怎么不见你的蒲扇呢?是不是太烂了,扇不了风了?您早该买个新的了。”
戚婆婆银发稀疏,岁月的痕迹在她的脸上化作斑斑黑点和道道沟壑,像往常一样,单薄的身子套着宽松的深色长衣肥裤,规整的穿着鞋袜,只是,此时却是一脸落寞的坐在门前呆呆出神,对楚原的问话也只是随便“哦”了一声,如同没有听到一般。
楚原感到有些不对劲,便走上前轻声道:“戚婆婆,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吗?看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能说给我听吗?我一直都说心事给你听了,今天你也给我说说你的心事好不好?”
戚婆婆这时回头看着楚原,似是清醒过来了,神色略有放松,淡淡道:“小原,是你啊,你长大了,最近不常见你了。”
楚原心里更是奇怪了,自己前几天还跟大黄来看过戚婆婆的,她怎么忘了?楚原心里有疑,但他确实眼神一黯,道:“都是我的不是,戚婆婆,我近来有些事,所以疏于来访了。”
戚婆婆强自展颜道:“没什么,年轻人是不太喜欢陪我这个老太婆的,这个我能理解,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你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就去忙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楚原闻言不胜惶恐,急道:“戚婆婆,这都是我的不是,我给您道歉了,您还生我的气吗?我给您磕头了。”楚原说着,双腿一软,竟是不由自主般的双膝跪下。
大黄见楚原跪倒,也是跟着卧倒在楚原的旁边,一副有难同当的样子。
戚婆婆见楚原竟然跪下,神色确实一喜,暗道楚原性子如初,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当年那个淳朴的赤子。戚婆婆思索了片刻,道:“小原,你能到我房间里来一下吗?我有很一件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楚原心里更加的奇怪了,戚婆婆今天太反常了,却当即道:“戚婆婆,那我去掌灯。”
话未说完,楚原不等戚婆婆有所动作,便径直走进戚婆婆住了两间小屋,从怀里掏出火石折子,将烛台上的红蜡点燃,屋内瞬时便弥漫开来昏黄的光晕,屋内的设施轮廓朦胧的显现出来。
一堵发黄的土墙将房子隔成了两半,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兼厨房,仅有一扇窄门通过,上面还挂着一条深蓝色的帘子遮挡,虽然破旧,却也干净。但看屋内其他设施,目光所见,极是简陋,一桌一椅一灶,还有常用的农具若干,墙上贴着韭黄的天君年画,年头不少了,丝丝古旧气息弥漫。
戚婆婆颤巍巍的搬着小凳走进屋里,然后放下,对着楚原点头道:“你坐下吧,我去趟里屋,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罢,掀开帘子,走进里屋。
蜡烛的灯光似乎突然一暗,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跳跃了几下,恢复如初。
不一会儿,戚婆婆从里屋拿着一个梨形老红木琵琶出来了,看那琵琶的色泽,便知已是古物,年代颇久,不然木头纹理不会出现驳乱模糊。但是琵琶的音响覆手却依旧干净闪光,弦条也是锃亮,并无锈迹,显是经常擦拭,戚婆婆对之非常的珍爱。
戚婆婆叹道:“许久不弹了,怕是要生疏了。今日我弹一曲《三叠》与你听,你且听好了,这首曲子是我谱,萧少爷用白话填的词。听完之后,我在与你说这件事。”戚婆婆说完,便开始调整琴音,颤抖的触碰到琴弦,便变得异常的稳,手指波动之间,声音竟是清脆爽朗,气象万千,尽显高手气象。
楚原听了不由吃惊不已,想不到戚婆婆竟然还会弹琵琶,而且看样子还是高手,他认识戚婆婆十几年了,却发觉戚婆婆突然陌生了起来,而且还神秘了起来。又听戚婆婆说什么萧少爷,虽然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楚原知道,能作词的很多,敢用白话作词的却屈指可数,想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穿越暗自思索,却是绝然想不到普普通通的戚婆婆竟然还有什么多的秘密。

戚婆婆调好音,叹道:“我已经二十多年不见萧少爷了,想当年,唉,不说了。你且听好了,不懂处暂时也别问,我慢慢会与你解说的。”说完开始边弹边唱,琴音细腻婉转悠扬,唱音却是凄凉哀苦悲愁,咬字拖的很长,并不易听清。
楚原知道,此刻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关系着一个凄伤的故事,当下凝神静听,不敢错过一字。
只听戚婆婆唱道:“春深处,夜凉如水,铜镜里,无语浅画眉,气愤时,少年哪管容让,转过身,脸颊滑落冰凉的泪。”
唱到这里,戚婆婆慢慢停了下来,仿佛陷入心酸往事的追忆之中,许久方才缓缓道:“这里说的是我少年是的一段情事,也是一段苦事。只因一件细小琐事,因为不知容忍对方的愤怒时的言语,我便与心爱的人分开了,虽心内悔恨,奈何年少不知回头,空留自己徒然伤悲。”
戚婆婆的声音自有一股缠绵与心酸,如怨如慕也不足形容万一。
楚原听得戚婆婆的解说,虽然对曲词不是很理解,但听得戚婆婆的声音,也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也是不由得一阵唏嘘。楚原心里却是愈加奇怪这些歌词了,明明是白话,却反而比文言还要难懂,真是难以理解,楚原猛地摇了摇头,将此时不合时宜的这一想法驱逐出了头脑。
戚婆婆拨了拨琴弦,琴音渐趋低婉感伤,犹如慢镜头回放下的裂帛声,又接着唱道:“ 那天,离开画船, 灯下,你摇铜镜叹, 那边,秦淮河水风月, 遗憾,却无人将卿心看穿。”
戚婆婆幽怨又感叹的看了一眼楚原,神色更是变得凄婉非常,叹道:“这里说的是我一步走错,沦落风尘,满腹伤心委屈,却又一身倔强,暗夜里独自摇镜长叹。无数客人往来,却苦无一人可开心扉说心事,只有整日里的莫名惆怅养怀。”
楚原骤听此语,心内犹如闪电击过,竟是呆呆不知所想,似有触到了隐藏的某根神经,无限伤心一起涌到心头,便欲大哭一场。
戚婆婆看到楚原表情,叹了口气,知道楚原心里也有伤心事,微觉奇怪,依旧接着唱道:“ 叹气之余,鞠一把月, 喝茶以后,轻身入永夜, 不再回头,洗涤了千万年, 方才发觉,你的模样不曾退却。”
戚婆婆此时猛然放下了手中琵琶,虚脱一般,出神了盏茶的时间,方才继续解说道:“这里说的是我对旧日爱人念念不忘,虽沦为风尘女子,犹不忘记,可说是对上文的补充。”
楚原默不做声,却已泪流满面。
大黄看着楚原的泪水滑落到地上,上前嗅了嗅,又转身去外边了。
戚婆婆看着流泪的楚原,也不催促,只是待他平静了一些,方始道:“这件事你或许已经猜想的差不多了,看你表情,也算婆婆没白疼你一场。不错,年轻时我曾堕落过,彷徨过,寻寻觅觅的路途上满是艰辛难过。直到我遇到了萧少爷,他知我,爱我,怜我,还特地为我填了这首词。”戚婆婆的声音暗哑切切,轻轻低诉。
楚原慢慢站了起来,找到碗,自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之后吐了口气,又给戚婆婆倒了一碗热水,递给戚婆婆,然后重新坐下。
戚婆婆接过盛满水的碗,没有喝,却放了下来,她的脸色黯然依旧。良久,戚婆婆忍住情绪,继续道:“只是,萧少爷不知道的是,我却是渐渐爱了他,在那首词里,我苦苦不能忘记的模样却是化作了他。而他,终归要走的。萧少爷要走了,我知道留他不住,便,便偷了他的随身玉佩当所纪念。”戚婆婆自责不已,皱巴巴的手攥紧,青筋隐隐露出,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楚原不想戚婆婆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心内翻来覆去,竟是诸般情绪纠缠相斗,叹息,无奈,同情,恼怒,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冷漠,连楚原自己都分不清,也为自己有一丝冷漠感到自责。
“后来我听说他不知怎么,却是突然落魄了,之后便不知所踪,我问了诸多客人,却始终没有他的消息。”戚婆婆独自说着,哪知说着说着,竟是愈加的伤心起来,浑浊的泪水慢慢滴下,湿润了干枯的脸。
楚原眼泪又掉了下来,满腔的情绪消长凝化,只剩伤心,只想陪着戚婆婆哭,楚原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戚婆婆也是泣不成声,哭道:“我猜想与他的玉佩有关,却苦于找他不到,无法交还给他,当面致歉。我后来有机会脱离了苦海,便独自走遍了大半神州,足迹遍及中原各地,寻遍了各方的人,却始终没有找到他。后来心灰意懒之下,便在风神山庄住下了。”
“过了这么多年,哪知,今日从杂货铺的老赵处听闻萧少爷在恵邺城出现了,而且看样子落魄的不行。老赵曾经在秦淮河岸开个铺子,因此识得萧少爷,后来不知何故,也搬到了风神山庄。闻听萧少爷有难,我心内难受之极,有心前去,却又怕自己的身体无法赶到恵邺城,而且心内实也是不知如何面对,正在犹豫之际,遇见了你。小原,你愿意代婆婆去趟恵邺城吗,帮我把这个玉佩还给萧少爷。我实在没脸见他。”
楚原听完戚婆婆哭诉后,长吸了口气,缓缓而坚定,道:“我愿意!”
戚婆婆大喜,泪水纵横,颤抖的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玉佩,玉白色的圆饼一般,内有墨龙翻腾,形态鲜活。
戚婆婆道:“那萧少爷左臂有墨龙纹身,便如这玉佩里的墨龙一般,他现在停留在平湖客栈,你可去那里寻他。如若,如若他已走,这玉佩你便留着吧,将来有缘遇到他,你交还与他便是,不然你就自己留着吧。”
楚原郑重道:“戚婆婆,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恵邺城!如若今次寻他不到,他日我踏遍华夏,也要交还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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