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糜烟毒流落人间,铁马冰河出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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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糜烟毒流落人间,铁马冰河出梦来
乾隆四十八年秋,尚算平静的日子一时远离卫山而去,摆在案头的是令卫山大皱眉头的文牍。
福建水师提督黄士简奏报,七月二十三日,英船罗卜丹号因走私鸦片,在闽江水域外围被我福建水师扣留。随后便有两艘英国战船亚约号及圣马号直闯入闽江水域,与我水师发生冲突。
英船仗着船坚炮利,直接撞翻我水师四艘哨船,造成十死三人失踪,而罗卜丹号则大摇大摆地驶离闽江。
看到此处,卫山重重砸了下案桌,满脸怒相站了起来,发火道,
“这些洋人,真是嚣张透顶,欺我福建无人不成!弄得我火起,亲自驾船把这些洋鬼子一个个都抓来砍头示众。”
林宾日则立在卫山一旁,非常冷静地说道,
“大人,自您前月贴出告示,表明禁烟决心后,这走私鸦片的行为大都从明转暗,也没那么猖狂,只不过现在不仅是那些洋人对您恨之入骨,连带国人也对您是有所怨恨。”
“此话怎讲?”卫山搞不明白,怎么禁烟倒让国人痛恨起自己来了。
“大人您可晓得,仅闽越之民,自富商大贾,以及网鱼拾蚶、推埋剽劫之徒,逐其利者不下数十万人。这禁烟之举措,当是断了不少人的生计。”
“我之举措,固然会得罪一批人,但受益的将是千万之百姓。非要得罪人我也再所不惜。”卫山眉头丝毫不皱,铿镪有力地说。
林宾日挺佩服卫山这种气节,又继续说道,
“但我瞧英船此般行径颇有报复之意呀!”
“耀武扬威,谁怕了谁呀!定要给他们个难忘的教训才是。”卫山恨恨地说。
“不若调派水师大军全力围剿英夷,灭其于外洋,免得进犯我闽省。”林宾日顺着卫山的意思提出了个建议。
卫山摇摇头,断然否定了林宾日的想法,颇为深思熟虑地深沉说道,
“我大清军备松弛,战力低下,舰船老损严重。凭此出海寻洋人决战,那是自取其辱也。我卫山决不做那损兵折将之事。”
“那万一洋人真的寻衅而来,从马尾登陆怎办?”林宾日不无顾虑地说。
这点还真未想到,说不定小看了洋人的胆子。自己也曾假冒洋人打过省城,难保洋人就没有这种想法。如果真都不做任何防备的话,那可就步了苏桂芝的后尘。卫山暗讨道。
如果要防备,那就需即刻加固马尾港的防务,多调拨人马,增添铁炮,封锁闽江口水域。所有想登陆的船只,都必须途经马尾这天然的海港才能上得了岸,让这些洋鬼子进也进不来。凡事需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再有所图嘛!
“事不宜迟,我会让时斋兄即刻起程前往马尾部署军务,务必做到防范于未然。”
“大人还有其他事要吩咐吗?”林宾日问。
真不愧是跟了自己这么久的部下,很是了解自己的心思。卫山可不是那种度量宽广之人,他半开玩笑对林宾日说道,
“宾日兄,看来你还真是我肚里的一个蛔虫呀,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中间停顿了一下,接着狡蓦地说道,
“福州城中应该有与洋人互通关系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总办转售鸦片的包买户。如果没有这些人从中穿针引线,陈辉祖与那苏桂芝焉能这般容易就上了贼船!
就从这些包买户头上开刀。他们可是即赚了黑心钱,又损害了老百姓的健康,这种人不让他出点血就不知道什么叫痛。
宾日兄可知个中详情?”
林宾日点头称是,比较自信地答道,
“大人,这福州城头号富户当数鼓楼的张广,此人最初以贩卖私盐起家,近十年来转行干起走私鸦片的勾当,身家倍增。
其手段不外乎勾结奸滑胥吏兵丁于重门深巷之中,聚众吸食鸦片。
回想我离乡出外闯荡时那张广与我同岁,还只能算十二富户中排行最末的一人。只短短几年光景,依靠这鸦片一进一出的巨额利润,便给他爬升至福州首富了。
十余年来福州老一辈人死的死,病的病,凋零得差不多了,年轻的就如这张广般有冲劲做事只认钱便冒了上来,这个中变化称得上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呀!”说到后面林宾日倒真有些伤感起来。
林宾日一旦忆起往事,那就如那长江之水延绵不绝,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卫山赶忙出言隔断话头说道,
“宾日,这张广难道不晓得本抚贴出的告示吗?衙门已严禁民间吸食鸦片,如有发现者,重打四十大板,并强制服食凌叶堂最新研制成功的禁烟丸。若有开鸦片馆者,发现即与查封,并重罚五千两白银。”
“五千两?嘿嘿……”林宾日冷笑了几声。
“怎么?”卫山满心疑问。
“五千两在百姓眼中算得上是笔天文财富,可在这些富人眼中可能还低不上他们一声哈欠值钱。开个鸦片馆所赚到的远比这五千两白银来说可要多上数十倍不止。
在巨大利润面前容易让人铤而走险,何况就算被查到也只要缴罚银五千两,那自然是合算不已。
再者说了,这大清的天下也不是大人您数月之内就能治理得好的,歪风易竖邪气难除呀。”
“你是说底下人瞒着我与那些商人作不法勾当吗?”卫山诧异地问。
林宾日很肯定地回答道,
“正是如此。大人您莫不成忘了那王崈卬?在衙门之中像此等贪吝小人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大人您杀了一个王崈卬,还会有七八个王崈卬冒出来。
为能打通关节,洋人一向是不惜血本的,勾结了一大批的官员小吏。有他们的撑腰,鸦片自然很顺畅地从零丁洋进入福建、两广、浙江一带。
其实您也不能怪他们,衙门里的差役以及本身就没啥油水可捞,也就只能靠这个赚些养家糊口的钱。
明面上在大人的严令下烟馆全部关闭,暗里还是红红火火得很。这里头就属那张广开的‘纷云馆’生意最好。”
卫山听了林宾日这一席话,很是无奈。
毕竟人都要过活的,这衙门的公费本身就少,单靠朝廷每年下拨的五十两白银哪够开销。随便过往一两名朝中大员,置办酒席钱都不止这个数了。况且大清每个衙门哪个不是养上三四个师爷,十一二个衙役的。纯粹靠官府发给的五钱银子,只能勉强温饱而已。
“看来是到了该增加衙役们额外收入的时候了,由我们给总比他们自己向老百姓乱摊派或向洋人索要来得好一些。
宾日,这几日你就好好琢磨一下从我们办纺织局所赚的一部分银两里调一些出来给他们的事,务必让这些人办事无后顾之忧,免得说我们这批当官的亏了下属。
到那时他们胆敢再勾结商贩鸦片商,哼,那我就严惩不怠了。
现在你去把诚斋叫来,我与你二人一同去那烟馆看看。顺便发个消息出去,就说明日再次进行封馆行动,我倒要瞧瞧奸商是如何应对的。”
身着便服的卫山,头戴顶小蓝皮瓜帽,毫不显眼地便从抚衙后门出来,左右跟随着林宾日与杨芳。
因卫山到任福建后大肆整顿吏治,惩除宿弊,压制富豪兼并土地,减收租税等措施,福建治安大为好转且外来人口有不断增加之趋势,显现出一派繁荣昌盛之景象。
尤其是靠着抚衙后门方圆十里地方,已是成了行商黄金地带,各式各样的铺子如雨后春笋般耸立出来,沿街小买卖叫贩声此起彼伏,街上人流也特别多,弄得卫山还颇费了点周折才挤到稍微宽松点的空地上。
“几位爷,来一串冰糖葫芦吧!”一个做冰糖葫芦生意的壮小伙靠了过来。
卫山打量了几眼,眯着眼询问道,
“这位小哥,今年生意如何?”
“都是托了卫巡抚的福呀,今年做生意还有赚头。你没看这抚衙后门一带原先是贫民区,现在也都改成了商区了。要是还那个陈辉祖当政,恐怕这儿早有人饿死了。那陈辉祖只会收刮民脂民膏……”卖冰糖葫芦的一打开话匣就收不住了。
卫山赶紧买了三串冰糖葫芦把这爱唠叨的小伙子给打发开,随后递给林、杨一人一串后,才注意到自己三人是同样的狼狈不堪,衣服有些折皱,帽子都歪斜了不少,对视几眼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看来大人治下的福建还真是不赖。数月没往后门走动了,谁成想居然如此的热闹,起码比起那陈辉祖治闽的时候来说要略胜一筹呀。”林宾日夸赞道。
“那陈辉祖怎能与我们家卫大人相提并论呢!贪官污吏哪有什么好下场!”杨芳乃是个武夫,说话直来直去。
杨芳这种武夫发自内心的称赞还真让卫山感到一种满足感,拍了拍杨芳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望着还算晴朗的天空,轻声说道,
“但愿三年之后八闽能真正大治,达盛唐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境界,百姓衣食无忧,少年皆有书读,吏治清至,到那时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心境也苍老了少许。
“大人,我还是带您去那纷云馆瞧瞧吧,别老呆在这里,人杂呀。”林宾日把话题转开,他也怕卫山没完没了。
“纷云馆,真是好名字。纷云驾雾,过着神仙的日子。”卫山双眼射出数道让人看了都会心惊胆寒的精光,手轻轻一挥动,说道,
“那就走吧,去见识见识也好。”
张广的纷云馆设于敏花巷最深处,巷口站着两个人,明显是望风的。见到卫山一行三人,衣着虽有些凌乱,但依旧挡不住富贵之象,其中一人便主动询问道,
“这几位爷,是不是来纷云驾雾,享受神仙乐趣的?”
林宾日代答道,
“正是。我们爷乃是由浙江过来作生意的。在福州这地方,烟瘾犯了,正愁没地方提神,还不快带我们去。”
那望风之人被林宾日这一席话讲得失去了戒备之心,为又招揽来生意而欢天喜地,忙不迭地把三个丧门神给引进了窝。
推开堵红色的大门,里面是个五进的大院落。领路的人边走边介绍道,
“我们这里叫纷云馆,算得上是闽省最大的烟馆。洋人每月都从印度运来最上等的烟土卖给我们,也只有我们这里的烟膏质量最上乘,包您吸得顺心、舒心。”
卫山也没闲着,四处张望。他只觉得这纷云馆的面积还不是一般的大,单单每一进房间数量就在十六七间上下,共五进,人进人出的,流量极大。
这进出烟馆之人,面色大都苍白无血色,身材瘦小单薄,步伐不稳,连双手都在颤抖着。走入第二进时,正好有个人被护院的给从烟房内揪了出来,扔在门外。护院凶神恶煞地骂着说道,
“你这贱民,没钱还想上我们纷云馆来吸?回家拿钱再来吸,这里可不是慈善堂,白白施舍给你们。”
“大爷,我求求你了,再给我吸一口吧。我实在是家里拿不出半分钱来了呀!”那吸鸦片之人苦苦哀求,并死死拽着护院的裤管不放。
“这我可管不着。李秀才,你把你老婆给卖到妓院去不就有钱了吗?”护院冰冷地说着并顺势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肩膀上。只见那人咕噜几下便翻滚到卫山脚旁,见到有人,便连头都没抬,直接抱住卫山的脚,求道,
“大爷,求您可怜可怜我吧,给点钱让我吸会鸦片吧!您一定会大富大贵,子孙成荫的,我这给您磕头了。”
卫山眉头不由暗自皱了皱,叹了口气,看来鸦片的祸害还真不浅,比那赌的危害性更大。瞧瞧眼前这人,还取过功名,可居然沦落至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境界,实在枉为人了。
卫山别过头小声与林宾日交流道,
“看来鸦片的祸害正在逐渐显露。这不单在下层百姓中吸食,都已蔓延至读书人之中了。”
“何止,现在当官的,有上几个钱的哪个不吸呀!当兵的更不用说了,整个营区整个营区的聚在一起吸那鸦片。”林宾日甚有感慨地说。
“这都要像此人一般,那我大清岂不是无可用之兵,无可征之税了?”卫山感到事态严重性。
再看看那秀才,卫山气不打一处来,国家就是多了这些不知上进的家伙才弄到现在这种日落西山的地步,表里繁华,内里早是腐烂不堪,就如一艘破旧的大木船,随时都会被掀起的大风浪给击碎。
卫山厌恶般地腾出一只手来拽起那秀才,直接把他给甩到墙上,发出一声咚的大响声后秀才当场晕倒过去,额头上一个大血洞。
卫山朝地上呸了一口,装着有洁癖的样子,掏出白手巾仔细地擦了擦,对引路人说道,
“你怎么还不走,愣啥呀。”
引路人见卫山这般大脾气,哪敢多废话,领着卫山继续前行。
纷云馆前四进都是供普通百姓吸食,而最后一进只为达官贵人服务,环境也相对幽雅一些。这一进只有十间烟房,每间摆设都极为考究,古董字画没少摆,营造出一种古雅味道,其实抽大烟的哪会顾到这些。
等卫山三人把整个房间观察了一遍后,推门而进三个丫环,手中托盘里放着烟枪、烟膏、烟灯。
“爷,由我们服侍您几位进烟吧!”领头的一个丫环说道。
本在观赏墙上那幅明代文徵明的的卫山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清脆悦耳的声音给震醒了。
抬眼一瞧,长得还算标致,大概有十六岁了吧,梳着长长的麻花辩子,一身干净的衣服,小脸上始终挂着两个小酒窝,一副甜甜的样子。长颈又如白天鹅般修长晶莹剔透。
“放在桌上,反正没事,与我聊一会吧。”
丫环恭顺地站在卫山身旁,卫山一拍床边,说道,
“你就坐吧,这里又没外人,怕外头的人进来说你没规矩吗?”丫环大方地紧挨着卫山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银雪。”丫环小声地答着。
“怎么会到这种地方做事?”
一提到伤心事,银雪那泪珠便不受控制地如细雨般滴落下来,把衣襟都打湿了。
卫山也知能来这种地方的必有其难言之事,也不心急,就等着银雪姑娘开口。
“我是被我爹给卖到这儿来的。”银雪低垂着头双手直弄着衣角。
“亲的吗?”卫山对社会上的一些现象也是见而不怪了。
“是!他因为吸食鸦片上瘾,弄得家徒四壁。我母亲重病也无钱医治。到最后,母亲离我而去,他,他为了能过足鸦片瘾便把我给卖进了纷云馆。”银雪越说越小声,说到后面简直断了声只顾落泪了。
大概是有共同的经历,其余两个丫环也都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别再哭了。既然能与你们三人相见,相信也是一种缘分。等事毕之后,我花钱赎你们好了,免得老呆在贼窝里甚是危险。”
“多谢几位爷。可我就算出去了,也已无家可归了。父亲若知道我被赎回来,说不定又会找机会把我再卖到纷云馆里来的。”银雪说道。
卫山未免多瞧了这银雪几眼,呵呵,看来这女孩挺有主见的,若这般让她回家,还真不免又害了她一次。
“那你打算如何?”
“我想请这位爷收留我,就算让我做丫环做婢女我都愿意。”银雪凭借女性敏锐的观察感,觉得卫山的身份不简单。应该算是豪门大户中人,且来纷云馆也不是仅仅为了抽大烟。刚才自己端烟枪进屋时瞥见这位爷正在赏画,并没那么猴急地想吸食鸦片。若能蒙他收留,生活或许不会过得那么苦。
毕竟穷人家的女孩虽有心眼,但还算朴实,并无太多的想法,只是想着日子能好过些。
卫山与林宾日交流了下眼神后,便迅速决定下来说道,
“那好吧,我就收下你了,以后你就是我卫府中的婢女了。”
银雪喜出望外,赶忙跪了下来,给卫山磕头道,
“银雪拜见少爷。”
“快起来吧,我可不习惯拜来拜去的。给你介绍一下,这边这个是我的师爷,姓林。那边那个叫杨芳。”
“林师爷,杨大哥。”银雪一一叫了过去。林宾日及杨芳纷纷回礼。
另外两个丫环则很乖巧地退出房门守候着。
“恭喜大人收了个贴身丫环。”林宾日祝贺道。
“是啊,我瞧这女娃子正经,配大人您正合适不过了。”杨芳也说着。
“还不知少爷您的姓名。”银雪眨了眨大大的眼珠。
卫山朝林宾日使了个眼色,林宾日心领神会地代答道,
“银雪,算你福泽深厚,你伺候的这位少爷,可是福建最大的官。知不知道福建最大的官是什么官呀?”
银雪点点头,有些兴奋地答道,
“我知道,是巡抚。少爷难道是福建巡抚吗?
“我就是福建巡抚卫山,你可是找对主子了。”卫山对自己的名声传得如此的广,很是得意,春意盎然地答着。
“还请少爷把这纷云馆给查封了。”银雪咬着银牙说道。
“怎么?你有何冤情不成?”
“不是我自己,但这纷云馆已使得成千上万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果它一日不被封,那就有更多像我这样的女孩被卖到这里来。他们这里不但作为烟馆,还做为娼馆来营生,不少姐妹的贞节都被毁了。”
林宾日见银雪虽小但很有见识,也赞赏万分,插口说道,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不错了。但你还是想得太肤浅了些。光查封了这纷云馆,还会有其他家的纷云馆出现。”
卫山接过话题说道,
“林师爷说得没错。查封一个烟馆在我眼里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这只是表面,我们所要做到就是彻底铲除鸦片在我福建的源头。只要我卫山在福建当官一日,就绝不允许鸦片在我治下泛滥成灾。”
“雪儿知道了。”银雪老实地应着。有些大事需要大勇气大智慧,并不是自己所能了解的。只要主人说什么,自己做什么就行了。
“那你知道这纷云馆的后台老板是谁吗?”卫山发问。
“知道,是那张广。”银雪肯定地回答。
“我还知道他张家十二个大粮仓装的都是鸦片。”银雪又顺带提了一句。
“哦?”卫、杨、林三人眼睛同时一亮,这可是个以外的收获。
见卫山三人都非常注意倾听,银雪便知自己所讲的是件很有用的情报,很是骄傲地把所知的都一一道了出来,
“张广府中的管家张九嶲最近一直纠缠着我们纷云馆中的一个姐妹,我也是从那个姐妹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她说就在七月,张家刚把他们家的十二个大粮仓都塞满了鸦片。”
“这倒是个很重要的消息呀,宾日,你说呢。”
见卫山询问自己,林宾日答道,
“是啊,应该就是那罗卜丹号运来的鸦片,不离十了。不过大人您是不是想把那张广给做掉?”林宾日打了个杀头的手势。
“有这个打算。”
“此事万万不可。”林宾日反对。
“张广如此作恶多端,怎能不杀他呢?”银雪有些疑惑。在她眼里,好人与坏人是水火不相容的。
“是啊,银雪说得对,我倒想听听宾日兄的意见。”
“张广有两不可杀。
其一,大人您若是想在往后给洋人予以重创,彻底解除洋人海上对福建的威胁,就需借助这张广来传递假信息。
其二,这张广与和珅沾了点边,具可靠消息,张广小女儿已被刘全收为第六房小妾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刘全甚得和珅宠信,此时与和珅再次交恶,乃不明智之举也。”
刘全?卫山当然记得此刘全,就是此人,在崇文门口狗仗人势,弄得自己只能委屈于小小客栈一整宿的家伙。
宰相府里一条狗都比七品县令官大一级,更何况是刘全这等微末卑劣小人。
现在自己远离京师,山高皇帝远的,那简直是其乐不可与外人道也。而和珅也因与自己的微妙关系,能眼不见心为净最好,故对自己在福建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局势对自己最为有利,所以也没必要非得成心跟那刘全过不去。
“可如果不教训一下那张广,我这口气可没法舒畅哦。”卫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睚眰必报。
本来还不想把那张广怎么着,一听与刘全沾着边,卫山的想法立马变了。
“这还不简单。只要把那张广的鸦片全给没收了不就行了,我就不信那刘全没往鸦片行当里投下过任何本钱。”杨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林宾日赞许地看了杨芳一眼,朝卫山说道,
“诚斋兄这句话说得在理。”
“师出无名,强闯入府恐为不妥吧!”卫山也有卫山的考虑。
三人一时都陷入沉思中,考虑着该以何种办法来查封张广的这一大批的鸦片。
“其实这很简单的。”银雪灵光乍现,突然冒出一句话。
“怎么,你有主意了?”卫山专注地看了眼银雪。银雪那小脸顿时刹红起来,不好意思地眠着嘴说道,
我也不知成不成的!”
“你就说说看,反正说错了我不怪你。”卫山鼓励道。
“前几日我听乡下的人说起今年的收成好像不大好,闽东一带水稻颗粒无收,正闹着粮慌。那张广不是把鸦片装在粮仓里嘛,我们来个突然袭击,谎称要借用他的粮食,封了他的粮仓。这样张广可就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对呀,这还真是个好主意,自己怎没想到呀。
卫山满意地瞧着银雪说道,
“没想到雪儿初入我卫府便立一大功,好样的,这才像是我卫山的丫环。回府后去帐房支领三十两白银,拿去添置些衣物吧。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女子能顶半边天嘛。”说到后面,卫山开怀大笑起来。
“宾日,这闽东的粮荒回去后要查一下。”
“不用查了,确有其事。那闽东数县要粮的公文正堆积在我书桌上。本想找个时间告诉大人的,可一时没碰上适当的时机。”
卫山一乐,说道,
“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宾日,即刻回衙召集人手前往张广府。”
卫山抬脚刚要出门,却被银雪给拦了下来。只见她悄声说道,
“少爷,您不能这般就出去。”
“怎么,这纷云馆怕我不给钱怎么。”卫山有点二丈摸不着头脑。
银雪偷笑着说道,
“大概是少爷您富贵像十足,让纷云馆的馆事瞧见了,认定你是个大肥羊,故特别在你的烟料中弄了点手脚。”
“弄了手脚?”卫山甚是诧异。就算自己长得好看,也不至于特别关照吧!太好笑了。
“是啊,那馆事亲自把您的份量一次加重了四倍不止。您要服食下去,包准第二日就又要上纷云馆来了。堂堂福建巡抚每日到纷云馆中纷云吐雾,着实可笑!”银雪打趣说道。
“这该死的馆事,居然还出这么个损招。那我要是不抽完就出不了这个门了吗?”卫山饶有兴致地问。
“是啊。那馆事早就备好数十人在外头,要是房间里没有足够浓的烟雾,那他们就会跟随您出门,到了僻静之地再把你们打晕,强迫吸食鸦片了。”银雪强忍着笑容说。
“那就吸吧。诚斋兄,都拜托你了。你身强体壮,三支烟枪都塞入嘴吧,快快把它都吸完再喷出去,行动要快,我们还要去办事情了,免得夜长梦多呀。”
“干么是我呀!大人,能不能换一个呀!”杨芳一听就大皱眉头,堆出张苦瓜脸来,央求卫山道。
“你可比宾日兄年轻上数十岁,就算沾上一点瘾戒起来也快。再说他肺活量也没你大,你就快点办事吧,别磨磨噌噌的。”杨芳只能放心里喊冤,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主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迈出房门的卫山,拍了拍杨芳的肩膀,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而林宾日也是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刚才停留的烟房,正顺着门逢往外冒烟,可见里头的人吸烟吸得有多猛。
走到无人处,银雪终于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指着杨芳的头,半蹲下来,笑得差点没把腰都给闪了:
“一想到杨大哥刚才吸烟的猛劲,真的笑死人了,三把烟枪同时放入嘴中狂吸一通,真是壮观无比。我在纷云馆中也有数年光景,就没见着有人同时吸三把烟枪的,而且还吸得那么猛。”
杨芳被银雪这般调侃,顿时脸红脖子粗的,青筋直跳。若那银雪不是女子,早就一记老拳挥舞过去了。
“好了,银雪,你也别再调侃你杨大哥了。他这也是有难言之隐嘛。”卫山虽然在劝解,可字里行间都带着笑意。
林宾日则很识相地闭上嘴,毕竟那杨芳乃是替自己受了过。
“银雪,你先留在这纷云馆中,帮我仔细盯着他们。等我了结了张广的事,就把你给带走。”
银雪是个冰雪聪明的人,自然懂得卫山的意思,轻轻点点头,说道,
“少爷您就请回吧,我会在这里守着这帮贼人的。”
在回抚衙路上,林宾日向卫山表示祝贺,收了个机灵乖巧的丫环。卫山本人也感到满意,这银雪看上去应该是个比较懂事的丫环,有其在身边,倒是可以挡掉不少无聊的应酬。
打自己当上了这个巡抚之后,官场上的应酬也逐渐多了起来,令人厌烦的是那些富商官吏的小姐们大概是打听到自己尚未成婚,那电眼不断朝自己射来,若不是有她们的家人挡着,恐怕自己早被这群雌狼扑过来给吞噬成一堆白骨了。
“宾日,等张广事了,你就去把银雪给赎出来。”
卫山可是快奔三十的人了,居然还未有个正室,说出来真让人不敢相信。现在收了个银雪,说不定两人相处时日多了,自然而然产生感情也不定。林宾日很自然地想。
巡抚大人的官轿落在张广府外,张广闻报后,心中可是七上八下的,很自然地便想到了自家粮仓里的鸦片。
正壮年的张广在居室内走来走去,思量着对策。这卫巡抚可不是好惹之辈,瞧他上任以来的种种举措,常有打破常规之举,真不晓得此来所为何事?
莫不是为了自己刚进的鸦片不成?若真那样,那这巡抚大人还真神通广大了,前些日子才进的,还没转手,人就逼上门来了。但若真为了鸦片,现在再转移可就来不及了。
正眉心处的刀疤红了一红,本已按奈不住想立刻抽调人手转移鸦片,能转多少是多少,可又想了想,还是先定下心来,看看情形再做定夺不迟。
现在再转移已稍嫌迟了,就算转也转不了多少,大白天的还容易给人觉,凭空给人授之以柄。张广嘴巴一张,朝外喊道,
“管家,开中门迎接巡抚卫大人。”
张府大门洞开,从里面出来十二名家丁,一左一右地排列开来。紧接着张广在管家的陪同下也驱步而出至府外,亲自来到卫山轿旁,掀开轿帘,朝坐于轿内的卫山恭敬地说道,
“鼓楼张广恭迎福建巡抚卫山卫大人。”
卫山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身子一猫下了轿,迈着官步不急不慢地走进张府,而张广则陪着小心跟在卫山身旁,不断注意着卫山的神情,好从这位新任福建巡抚眼里能看出点名堂来。
被迎入大堂后,二人分别落座。张广先让下人上茶小酌一口后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卫山道,
“不知抚台大人今日光临鄙府,有何事指教?”
卫山堆出副足以让人安定下来的招牌式笑容,不着边际地回答道,
“自出任福建巡抚一职以来,因忙于公务,一直未过府拜访。今日正巧有空,便上门与张大善人探讨一下有关闽东闹粮荒的事。我可是久闻张大善人对那救济助赈之事甚为关爱,每月十五还会在西门开设粥厂,以接济那些饥民。”
“这救赈之事乃是理所当然之举,微末小事何足挂齿。惭愧惭愧。
对了,这闽东居然出现粮荒一事,小的委实不知。不然定要运上几车的义粮过去,以解燃眉之急。”听闻并非与鸦片有关,张广松了一口气,这嘴上也灵活多了,
“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张某敢不马前效力?”
“我可是久闻张大善人家中存粮甚多。”
“呵呵呵,大人太抬举小人了。这年头哪个士绅家中不存上几粮仓的粮草,这怎么能算多呢!外边谣传实在太过头了点。”张广放松了警惕。
“看来福州城多了张大善人就是不一般呀!可否带本抚看看你的粮仓?在承平日子里就存粮备荒,足见张大善人的远见,我可要向全省推广你的经验。每乡每里都需建一个义仓,免得饥荒一到,饿死一片。”
“这姓卫的也没传言中的那么难缠嘛,还挺会做官的,呆会看看这人喜好什么就送上什么。”
被卫山一赞,张广浑然忘记了自己姓什么,通身舒畅无比,也没细想就窜到前头领路。这张广哪会有什么救赈灾民之心,有的也只是那囤积居奇之意,发发难民财罢了。
张家的十二大粮仓集中分布在张府后院里,仓连仓,连环相扣。以卫山目测来估算,至少每仓存粮数量可在三千石左右。如果情报准确无误,每个粮仓都堆满鸦片的话,那这里存储的鸦片当在两千箱上下,看来八闽第一鸦片商非张广莫属了。
卫山在张广的带领下不露声色地巡阅着,边走边赞道,
“省城里其他富户大都目光短浅,如果都能像大善人这般未雨绸缪、深思熟虑,我福州城哪会有饥民可言!
我瞧善人这一十二座粮仓内定是存满了粮食。待到荒年,张大善人府上一方面可不愁吃,另一方面又能在外救赈灾民,真是两全其美。”
在卫山的步步引诱下,张广失去了戒备,还很得意地往自己脸上贴金说道,
“就如大人当官抱的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思想一样,我们这些乡绅自然更应为本城百姓着想。一到灾荒之年,我张府可都是第一个在西门设厂赊粥,从不落于人后。
至于存粮还是有点的,不是我夸,这十二粮仓一体在去年购进粮食,现在全满仓了,够我张府自用数年,且还有余力救济灾民。”
卫山等的便是张广的这一句话,双眸精光闪动,似笑非笑地说道,
“呵呵,真没想到大善人家中粮食有这么多。”
“去年谷价便宜,我也生怕谷贱伤农,便咬咬牙多收了些。”张广陪着笑说道。
卫山此时话锋一转,凌厉的眼光直盯着张广,一字一语地说道,
“张大善人,你既然有这么多的存粮,那我可要向你商量一件事了。”
从卫山的话语中张广嗅出点异常的味道来,他没底气地答道,
“有话大人请讲。”
“张大善人是否听闻了闽东近来发生粮荒?”
“刚才大人已经提到过了,小的已然知晓,正准备几日后发上数十车的粮草过去给他们救救急。”张广顺着卫山的话意说着。
“大善人,就这么几车粮草恐怕是不够。宾日,你跟张大善人具体说说闽东粮荒的事!”
林宾日从卫山身后站了出来,先是冲张广偮了偮手后有板有眼地打着官腔说道,
“张大善人,这闽东粮荒可不是随便几车的粮食便能打发掉的,他们那里连续数月缺雨,河里的水都干掉了,田里的水稻都枯死了。无饭可吃的饥民们成群结队地向省城进发,大有前年水灾时的灾民围困省城的模样。
张大善人不会不知道前年那场水灾给省城造成的损失吧!大批灾民涌进福州城,造成极大的治安混乱,省城乡绅个个叫苦不迭。包括张大善人你自己也是连续数日到抚衙中来求见前任福建巡抚苏大人,要求派兵弹压。”
“我知道我知道。”张广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似的。
“我们巡抚大人也是为了你们这些人的安全着想,先防范于未然,故需先行调拨粮草赈济饥民,这就需大量的粮食。”
卫山接过话头不留任何余地的朝张广说道,
“大善人,你家有十二座大粮仓且都存满粮草,刚才本抚询问你时也亲口承认了。为省城之安危考虑,现在强征贵府十二座粮仓内的粮草,价格一律按市价付给,官府也不会亏了你的,明日你就到抚衙帐房支取现银来吧。”
“啊!”张广一时半会嘴合不拢,一副目瞪口呆样,回不过神来。直到卫山的亲兵们三三两两拿着封条把自家的粮仓都封起来时,才慌里慌张地对卫山说道,
“抚台大人,这万万不可。”
卫山假装惊讶状,挤挪张广问道,
“怎么,你不愿意吗?我可是听说张大善人乐善好施,不会连这一点点的粮食也不愿施舍出去吧。我瞧着也就十二仓的粮食,不是说去年米价便宜嘛,大善人损失可不会大到哪里去。
我看这样吧,就算官府欠你个人情,等闽东的饥荒一过,我卫某人独自掏腰包额外多送你张大善人一个粮仓的粮食总行了吧!”
张广头摇得跟播浪鼓似的,说道,
“话不是这样说!……”
卫山哪肯给张广辩解的机会,打断他的话说道,
“既然不是这样,那我就替张大善人你决定了,把这一十二座粮仓内的粮草都运往闽东。今日我先调派抚衙亲兵看守,等到明日再一体拉往码头走水路。”
张广这下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眼看着装满鸦片的粮仓被一座一座地封存起来,那心里可是冒火得很。这粮仓里面可是自己花了过万的白银向洋人私下买来的鸦片呀,怎能说没就没了呢!但这卫山毕竟乃是一省巡抚,乃是不能得罪的人,看来只能等他走了之后,到了晚上再想点办法补救。
张广此时只能故作姿态道,
“其实小民对闽东百姓的疾苦也知之甚详,本也有打算开仓赈灾的,只没大人您想得周到罢了。
大人您既然都如此说了,我张某人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我马上就派人清点粮仓内的粮草,一矣明日就把这一十二仓的粮草都运到抚衙口,这里就不劳烦大人还亲自派兵把守了吧!”
现在才想做做姿态,早就迟了。我可没那么傻,傻到让你晚上做手脚的地步。卫山肚内冷哼数声。对于这些大富,卫山可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但面上还是热情洋溢地说道,
“呵呵,张大善人太客气了。既然要借用阁下的粮食,怎么还能再劳大善人派人清点了呀,没这道理的。走,大善人,我们去前厅继续喝茶,这里的事就交由我抚衙师爷全权办理了。”
不管张广愿不愿意,卫山强行抓起张广的手腕便往前厅而去。张广乃是个商人,顶多充其量算是个奸商而已,没练过功夫,哪有卫山的气力大。被卫山一拽,身不由己地便被拖着一起走了。
当然,临走前张广不忘给管家使了个眼色,而张府管家张九嶲心领神会,自觉地跟在林宾日身旁帮忙。
等卫山离开张府后,张广才面色灰沉地招来张九嶲问话道,
“九嶲,你觉得今日情形该如何处置,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的货都被他姓卫的给搬走而不敢多吭一声吧?”
张九嶲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带着浓重的绍兴口音对张广说道,
“老爷,这卫巡抚此来,怕是早有预谋的。你看他的亲兵连封条都备得妥妥当当,上面的墨迹也干了甚久,不像临时起意。最可恼的是那运粮车,据看门的家丁说根本就是随着卫大人的轿子来的,就停在我们府外等着接运。
老爷,你是知道的,我们粮仓里的鸦片都用箱子封装起来的,并不是用米袋包装,明眼人一望便知不是粮食,可我瞧那抚衙的林师爷连问都没问一声,好像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似的,速度奇快地便招呼人来搬运。
我看八成是老爷您与洋人私通,走私鸦片被这位新任巡抚给知晓了,于是他便趁着这次
闽东粮荒给您来了个下马威!”
张广怒气充充地砸了下桌子,青筋暴起,口气颇为凶悍地说道,
“老子我早就听说这姓卫的不是人,本还没当一回事,今日被他这么一搅,总算知道这地痞恶名为什么会如此之响。
九嶲,我可咽不下这口气,你快帮我想想该如何才能弄回那两千箱的鸦片。”
“老爷,这事有点扎手。货被巡抚大人给送入抚衙,再从虎口里取食,大有难度呀!”
“这我可管不着,你要帮我摆平此事。不要忘了,你前些年在五虎山落草为寇被官兵抓捕关入大牢被判死刑时,可是老爷我出钱出力把你给救回来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你得出把力了。”
张广用话逼迫着张九嶲,弄得张九嶲内心怨恨无比。这姓张的比那姓卫的更不是个东西,救个人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生怕别人忘记似的。逼急老子,找个晚上把你给做掉,反正你家银子也多,抢上一些也够我花上一辈子的了。
“老爷您放心,等我联系好从前的十几个弟兄后,便率人潜入抚衙。我料那抚衙内定疏于防范,必把失去的东西给夺回来。”张九嶲拍着胸脯打着包票,先稳定张广的情绪再说。惹恼一头正在气头上的豺狼,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查探,张九嶲探明被扣留的鸦片原封不动,全部都放置于抚院后院仓房内。
甚为狡猾的张九嶲并不急于动手,也怕卫山使手段,又多等了三天。而在这期间,巡抚衙门依旧是毫无任何动作,也不见他们把粮草运往闽东,似乎已把这运粮之事给忘了。张九嶲对卫山的行为大感疑惑,更是迟迟不敢下手了。
辛苦的卫山则在抚衙内足足守候了三天,却只见张府有人打探消息不见派人来劫货,眼珠一转,便知为什么了,立刻发出风声说第四日巡抚大人就将把张广捐赠的粮食全部运往闽东,并调派一营绿营兵押送。
早已是热锅上的蚂蚁的张广接到消息后更是如火上浇油,把张九嶲找来破口痛骂了一番,逼迫其立刻于当晚动手,不得迟疑。
本还想再多等几日的张九嶲,只能于当晚下手。在敲过三更时,张九嶲带着二十余人并七辆大马车来到抚衙之外。
平日里门前车水马龙的抚衙,到得晚上,就完完全全地躲入黑暗之中,衙门内不见一丝灯火,只那衙门口的那两盏被风刮得摇摇欲坠的气死灯在晃来晃去,发出微弱的光把两个看门的兵丁照得人影模糊。
张九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脚没有迈出的意愿。
是不是真的不该来?数十年的行走江湖经验告诉自己,这里头可能有些问题。但那张广逼得又紧,牙一咬,反正这一次豁出去,能成则成,不成则撤。
张九嶲纵身一跃,带头闯入抚衙后院,随后数十个手下也手提刚刀,蒙着面一起跃墙而入。
这批人刚进去不久,衙门口便陆续出来数十个衙役,带头的赫然是杨芳,只见他手一挥,衙差们如饿虎扑食般冲向那些停靠在抚衙外墙边的数十辆运货车,那些车伕见状都乖乖地抱着头半蹲在地上。
“大人,这些人怎么处置?”一个衙役问。
“先收监,而后等卫大人发落。”
外头的事告一段落,而里头的张九嶲也一样陷入卫山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张九嶲集合好队伍,来到堆放鸦片的房间,正要破门而入,却见四周突然灯火通明,数十个手执兵刃的衙役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张九嶲这一行人把张九嶲一行人团团包围住,抚衙屋顶上还冒出十来个绿营兵丁手搭强弓瞄准着入侵者。
看来今日插翅难飞了,没想到打雁打了一辈子,最后反被啄伤了。张九嶲大有感慨,谁能料到这巡抚卫山一点都没半分官相,倒是江湖味十足,时常作出惊人之举,自己只能认栽。
在火光的映射下,神情颇为狰狞的卫山身着官服缓步来到张九嶲的跟前,凝视着张九嶲大半响后才装出副惊讶的样子,说道,
“这不是张大善人府上的管家张九嶲吗?你今晚怎么这么有空带着如此多人到我抚衙中来,究竟所为何事?”
“落于大人之手,我无话可说,该认我什么罪就定了吧。”张九嶲意兴索然。
“来人,把张管家给拿下,明日装入囚车全城游街示众三日,以让全城吸食鸦片者戒。”
此时杨芳从前院进来对卫山禀道,
“大人,抚衙外头也捉了不少张府的人,都是车伕来运鸦片的。”
卫山没什么表情地指示道,
“知而不报等同藏匿,一起陪着张大管家去游街。”
“那之后呢,交还张府?”杨芳问。
卫山哪肯如此就放过张广,嘴角边挤出一丝讥讽之意道,
“把这十来个车伕重打一百大板而后放回。”
杨芳听到要重打一百大板,这心里可言语开了,这哪是惩戒,根本就是在要人命嘛,普通人挨上个三十几板也就半条命没了,这百板子下去,那还了了。
“大人,这是不是太重了点。”林宾日开口说话了。
卫山知晓杨芳的想法,淡然地解释道,
“乱世用重典,在洋人企图用鸦片打开我国贸易之门时,老佛爷又不肯严禁鸦片,朝中官员以和珅为代表,只重眼前小利,收受了洋人的贿赂后多主张松驰之法,高喊着缓禁或解禁,殊不知如若任此发展下去,恐怕地处前沿的福建就将有半数百姓及绿营官兵、乡珅沦落为烟民,我大清的赋税向谁去收,护卫疆土又靠谁?这时就需用点狠毒的手段杀鸡给猴看,震慑那些百姓及乡珅,让他们看看吸食鸦片的下场。”
“其实据我所知,云南历来是种植罂粟的大省,漫山遍野都在种植此物。若能规劝云南巡抚配合,严禁罂粟的种植,必能缓解一番国内高涨的吸食品公鸦片之风。”林宾日提出自己的观点。
卫山不以为然地说道,
“宾日兄此等意见偏颇了,治标不治本的。你禁得了云南禁不了洋人,这根源还在洋人那里。
究其原因还不是洋人见我大清地大物博,起了染指之意。以普通的商品打不开我们的市场,便改用这鸦片,妄想消弱我大清国势,实在是令人可恼又可气。
为今良策只有一条:一边应请旨饬下沿海各省督抚,令地方官重申禁令,严加晓谕,旧染离俗,咸与维新。如仍蹈前辙,不知悔改,定当按律惩治,绝不宽贷。另一边则需在沿海诸省广为戒备,防止洋船进犯我大清海域。
当然,我所说的这些并不一定能得到朝廷的恩准,但在福建我就必须让鸦片绝禁。若无法做到,那我就有愧这顶官帽。且为民办实事也是我的初衷,这点永远不变。
鸦片一日在福建不绝,本巡抚大人一日便不离开福建。过些日子我还要上表奏明福建鸦片泛滥,恳请朝廷再次重申严禁鸦片之举,此方为利国利民之道。”卫山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着,目光随之也变得锐利起来。
“张广又该如何处置?”林宾日问。毕竟这张广乃福州首富,也是八闽第一富,背后的后台硬得很,有其存在一天,便始终是个肘制。
卫山笑着拍着林宾日的肩说道,
“宾日兄这就不懂里面的缘由了,我放那张九嶲回张府是别有用心的。”
“此话怎讲?林宾日不解了,难道那张九嶲也已归顺了卫山不成,负有特别使命?
“我已经派人摸过这张九嶲的底子了。他从前便是个惯匪,杀人如麻。被官府抓捕后由张广搭救出来,便在张广府上当起了管家。按他的脾气,定会把此次羞辱算到那张广头上。最好的结果便是那张九嶲杀了张广,其实不杀也行,我们再补上两下子。”
情形确如卫山所料,张九嶲被放回张府后还不出三日,在一个晚上便向张广下了手,并趁机盗走三万两白银的银票。
张九嶲并未逍遥法外,在一个月后便落入卫山的魔爪之中。可令张九嶲起疑的是,当晚自己并未杀死张广,只把他一只手臂砍断,根本未致命。而在官府的公报中却讲张广被自己一刀先砍断手臂,又被砍掉脑袋,且全家三十余口尽皆死于非命,家中存银一百三十四万两全被洗劫一空,真是轰动一时的灭门惨案。
张九嶲未能久活于世,在和珅以军机处的名义派出特使前来福建巡视此案时,却被卫山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张九嶲画押后送菜市口问斩顺利结案。
福建最大的鸦片走私犯张广遭灭顶之灾,而凶手又匆匆过堂后就即刻问斩,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新任福建巡抚卫山使的手段。
这杀一儆百着实让福建的鸦片走私行为大为改观,再加上卫山对所有走私犯一视同仁,绝无徇私袒护之意,隔三岔五就突击检查,并严密防守海岸,沉千寻铁链于海口处,使得洋船走私鸦片入闽之路被断,以致闽省鸦片馆断源,全无生意可做,鸦片贩子们怨声载道,福建鸦片之祸暂时得到缓解。
乾隆四十八年末,乾隆因应卫山的要求在朝堂上把是否严禁鸦片交由军机处议处,着一月之内把拟好的奏章上呈御览。

军机处共有五汉四满九位军机大臣,除阿桂久在地方处理公务,福康安临时外派盛京外,其他的七名大臣不敢怠慢,选了个时间在下朝之后大伙围坐一起讨论着对鸦片是该弛禁还是该严禁的问题。
这七位军机大臣分别是英廉、嵇璜、和珅、李侍尧、梁大治、郑大进、董诰。
细细数来,这七位中与大清朝的第一宠臣和珅连着线的居然就有四位之多,分别是英廉,和珅的岳父;李侍尧,从云贵总督调入京出任军机大臣和珅可出了死力;梁大治、郑大进均是以和珅马首是瞻,本身无太大才干的官员。
可想而知这军机处议处出来的意思也就是和珅的意思。
和珅心内是明白鸦片的害处,单看这军机处满汉大臣中,有几个不抽食大烟的。除开自己与那嵇璜、董诰、阿桂外,个个都嗜食上瘾,每日不事先吸食上几口还上不了朝了。而在京的八旗子弟更是吸食鸦片泛滥成灾,哪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服食鸦片的后果和珅是知晓的,故和府家丁未有一个敢吸食鸦片的。前两个月有一个家丁私下吸食被发现后,被和珅乱棍打死在府中。
虽然和珅本质上是反对鸦片的,但在实际中,每年和珅都能靠收取洋人贿赂的钱达百万之巨,他岂能自断财路!
故和珅在朝堂上历来主张弛禁论,认为‘弛关禁,而厚征其税,责商必与易货,严银买罪名’,‘听任民间自重罂粟’,与洋商竞争,所谓肥水不留外人田,堵塞白银外流缺口,增加国家收入等等谬论。
和珅先装出副沉思状,而后检出卫山的奏章扬了扬说道,
“诸位大人,你们看这鸦片是该禁还是该弛为好?按福建巡抚卫山卫大人的奏章来看,危害颇大!实可动摇国家之根本,不可不细细思考才是。”
和珅这话带着讽刺的味道,只要是在官场上混的都知道和珅与卫山之间过节甚深,大部分人都闭上嘴不吭声。
郑大进乃是由广东巡抚晋升至兵部尚书并加军机大臣衔的,其深谙鸦片倾销之道,没少收洋人的钱财,自然也懂得同样收了洋人的钱财的和珅想法,也是弛禁论的忠实拥护者,于是第一个跳出来说道,
“和中堂,这种植罂粟在我中华由来已久,可谓屡禁不绝。我朝自世宗朝颁布律例严禁鸦片以来,吸食者反日见其多,由此可见,采取强硬手段无助于禁烟。卫山此折实乃有失偏妥之处,断不宜采纳。”
和珅见是郑大进讲话,心中暗自高兴。这郑大进可是由广东而来,其所讲的话自有一定的说服力,又见其攻击卫山,不由赞赏说道,
“郑大人有何妙方尽管道来。这广东可是最早与洋人通商的口岸,郑大人久在广东任职,必有其独特见解。不似卫山年轻,并无多大治理地方的经验,只那嘴上夸夸其谈罢了。”
和珅这一番言论,前半段倒是说得有些道理,说得其他军机大臣们都纷纷点头赞同。毕竟福建与广东相对比来说,广东更处得前一些,那里的洋行规模也是最大的,洋人众多。若说处理洋人事件经验最丰富,非广东官员莫属。说到后半段,也只有一名军机大臣眉头暗自皱了皱,对和珅如此打击异己,实不敢苟同。此人姓董名诰,字蔗林,军机大臣兼吏部侍郎,乾隆朝老臣,深受乾隆欣赏。
受到鼓励的郑大进为在和珅面前表现一番,自然不遗余力地开始表演,
“吾认为弭禁鸦片之策有三,诸位同仁可一一商酌。
上焉者拔本塞源,次则严法厉禁,下则避重避轻’,所谓拔本塞源,即闭关绝市,实际根本办不到。而严法厉禁,却‘立法愈峻,则索贿愈多,其包庇如旧’。为今之计,亦惟权害之轻重而已。自一人言之,则鸦片重而银轻,合天下言之,则鸦片轻而银重’,弛禁就是避重就轻的良策。”
“说得好呀,说得太好了。郑大人久在地方做事,想的事也周全。你这避重就轻之法我万分赞同,诸位同僚有何异议吗,可以拿出来一起讨论一番。”和珅故作姿态大方地说。
梁大治、英廉、李侍尧均举双手赞成,并无异议。嵇璜两耳不闻窗外事,万事皆赞同,有名的好好先生。
“既然诸位大人都同意郑大人之意,那我们就共同拟一个章程出来,上呈御览吧。”和珅准备结束此次讨论。
有人不同意了。
“慢着,吾不甚同意誉捷兄之观点。”一个洪亮的声音冒了出来。
和珅定睛一看,是那京师有名的理学名家董诰,这人平时不吭不响的,一门心思扑在做学问上,门生弟子可谓遍天下。在仕林眼中乃是泰山北斗一类的人物,平日里倒也不怎么与己作对,为何今日居然会跳出来为那卫山说话?
和珅也不好拦着董诰不让他说,只能下意识地说道,
“既然蔗林兄另有想法,我和某就洗耳恭听了。”
董诰为人素来正直,在京师百官中威望甚高,他看不起和珅凭借着巧言令色而走红于乾隆跟前,没什么顾忌地说道,
“吾查粤海关之税,所入者不过百万,而鸦片烟之银,漏出外洋者,不下七八百万,以无用有害之物,毒中国之人,而又竭中国之财,夷计之狡,莫甚于此。
吾以为卫大人奏章所提皆乃中听之言,试想若真能遵照其欲截其流,但塞其源之策,请皇上饬谕两广总督,责成水师提督,严查大屿山之船,交易之窑口,悉籍其党,立置重典。一面檄知该夷国王,嗣后夷船不准装载此物,如违即照汉奸治罪。这鸦片之患何愁不除!”
虽然董诰说得在理,但在军机处里出头替卫山说好话,可就让和珅下不了台了。和珅虎着张能滴出油的肥胖脸,又转头看了另外几位军机大臣后,没好气地说道,
“既然诸位大人的意见如此之不统一,那我看就等几日再作商议吧,各位大人请回。”
军机处由于首席军机大臣阿桂常年不在,一般由和珅全面主持日常大事,经过他的一番联动,军机处对于福建巡抚卫山的折子终于作出了反应,上呈给乾隆的折子依旧是换汤不换药,表明闭关不可,徒法不行,莫如保持旧有格局不变,各省自行决断,以静制动为宜。
乾隆因为粤海关每年皆有百万两的岁入和种种报效,故对鸦片之祸并不是太在意,其只在意粤海关是否有短报银两之实,在派出一位钦差大臣前往广东对帐后,便匆匆结束在朝堂上对鸦片之祸的讨论,并在卫山的奏折上批复,该抚可自行酌情处理。
卫山收到批复后也没太大的惊讶,只随意瞄上一眼后便递给林宾日。林宾日接过看了后,不甚理解地问道,
“大人,皇上怎么对鸦片危害熟视无睹?”
卫山一针见血地解答道,
“老佛爷不是没瞧见鸦片的危害,只是他先看到了海关对洋人的征税颇丰,被蝇头小利给迷惑了。宾日你看。”
卫山指着邸报上的另一行字说道,
“这里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皇上不日要派钦差前往粤海关查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老佛爷深怕海关偷逃税款,没进内务府的府库而进了个别人的腰包。”
“那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进行?”林宾日探听卫山的口风。
卫山端起茶盅,揭开碗盖轻轻抹去浮于面上的茶叶,轻酌了一口,悠闲地说道,
“既然老佛爷已然恩准我酌情处理,那我就不能辜负了皇上一片圣恩。这闽江海域外不是正在集结洋人的战船吗,他们既然要挑衅,那我卫山就不客气了,与他们比试一番,压压这些洋鬼子的锐气。”
林宾日不无担忧地说道,
“大人,这洋人战船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我大清水师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限制他们在福建鸦片销售的数量及规模。若轻启战端,胜了还无话可说。一旦败北,那北京城里的和珅可就乐在心头了,大人的官位也可能就此不保。”
此时卫山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此等做法,并非为了一己之故。据我所得到的情报,这英吉利议会已经通过要利用鸦片打开我大清贸易之门的议案,并且强调可以直接动用海军的力量。
你以为那在澳门集结的数艘英军战舰都是路过澳门才被临时征召的吗?哼哼,他们那是准备从我们福建打开个突破口,特意集结了一定的海军兵力,以给其他强硬禁烟的督抚一个警告。
当前最紧要之事便是打破英国小视我大清海军军力的看法,换取多年的平安。毕竟英国的综合实力现已位居世界第一,有日不落帝国的美誉,非我大清那种烂水师、破八旗能比得上的。”
林宾日被卫山一席话惊得愣住了,结巴地说道,
“大人,您也未免太高估了那洋人了吧,说什么我大清也是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岂是他们那种未开化之国可比的!”
卫山这几个月来可没白被戴文正训导,对世界局势可谓洞若观火,一清二楚得很。他也懒得跟林宾日解释,像林宾日这种大国主义的人想要扭转观念极其困难,不亚于拔九头牛回头。
“那是不是把水师的兵力全部撤回马尾港内,加强港口的炮数,彻底封锁马尾海面?”林宾日又问。
卫山摇着头,表示不同意林宾日的观点,指点着说道,
“宾日兄,你这法子只能导致我福建水师全军覆没。我福建水师那十几艘的木战船哪够他们洋船轰击的!怎么能全都聚集在一处呢。
在尚无能与英军舰队相抗衡的战船出现之前,我福建水师应立刻离开马尾港,转移至偏僻的港口待命,以保存实力为上策。
在澳门的眼线汇报,英军大约会在三个月内向我马尾发起攻击,这期间大约会聚集约十余艘的战舰。
所以我们要抓紧战备,御敌于海门之外。多造炮台,封锁海口,让洋船进得来出不去。观滨海诸省,唯福州海口马尾奇险天生,就算无先进的战舰我也一样有把握打赢这场海战。”
卫山曾实地考察过马尾港及附近地区的防备情况,对这一带的地形状况可谓了如指掌,并已让杨遇春先期赶往马尾作战前部署。
从海口到马尾有60里航程,其中,长门是由海入江的第一要隘,航道水深礁少,大型舰船可直达马尾。长门、金牌两山相峙,中流一束,江面宽仅380余米,总扼芭蕉、五虎、连江三个入口,实为江海之锁钥,福州之门户。
闽安是由海入江的第二要隘、闽江之咽喉。南北航道复合为一,地势险要,两山夹束绵亘十余里,水道较窄,最窄处不及百丈,南岸沿江无路,卫山在接到英船准备犯闽的消息后,立刻加修两处设炮七门的暗炮台及设炮十二门的明炮台一处,单在南岸炮台就有五座。
北岸虽能行人但崎岖,有设炮十一门的铁炮台两处,田螺湾炮台则陆续用新购铁炮置换旧式杂炮。
马尾据闽江口之上游,闽江与乌龙江汇合之处,江面宽阔,罗星塔与海关间宽两里半,水深流缓,为兵商轮船极稳之锚地,是福建水师的基地。
卫山为准备此次马江之战,特意把行辕搬至马尾,并对所有福建绿营八旗进行整改,淘汰亢员,补充兵员,强化战斗力。借机撤换了一大批军队将领,把己方人手安**绿营八旗中,使得福建军权牢牢把握在卫山自己手中。
为防不测,卫山还把两协卫军都调到马尾一带秘密驻扎,充当后备军之用。一旦战事处于不利,可随时增援炮台,并打定不给侵略者一个沉痛教训誓不回福州的主意。
中英双方发生战争的可能性越来越明显,沿海捕渔的船只也在不断的减少,往返马尾澳门的商人正在大幅减少中,隔三岔五便有一艘英国战舰驶抵澳门港,大有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乾隆四十八年十月二十八日,英帝国通过澳门教会向乾隆帝递交措词强硬的国书,要求中国立刻全面开放市场,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个通商口岸,否则将面临严重后果。
乾隆帝接到国书后,连想都未想便断然否决英国的提议。当然有鉴于天朝之仁慈及威严,乾隆并未对英国翻脸,只是下令驱逐英使者至澳门,不得再次入境罢了。随后,乾隆通过军机处下达谕旨给卫山:
各国洋船应听照常出入。惟英船进口,若零星一二只,则可不与理会。进口过多,应派员询其来意,劝其速去,宜避嫌疑,免致民情惊惶。该国若坚不理会,则闽抚可自行决断予以惩戒。福建水师可由闽抚统管。钦此!
乾隆还是不放心,毕竟福建前有可疑洋人夺掠省城之事,故特别叮嘱卫山增强防御,不能丧国威于洋夷手里。
事态依旧在逐步发展着。
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七日,英国成立远东舰队,桑德巴*苏平男爵出任舰队总司令,停泊于澳门的五艘三级战舰马德拉号、亚约号、圣玛号、安东尼号、威尔逊号被统一划归新成立的远东舰队管辖。
桑德巴*苏平男爵可谓是海军老将,曾参加过多次英法海战,分别出任过亨廷岩号、布鲁克号舰舰长的职位,作战勇猛,海战经验丰富,号称不死的雄狮。
乾隆四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二级战舰费勒斯汀号抵达澳门,旋而成为远东舰队的旗舰。费勒斯汀号拥有火炮90门,每侧45门,一次齐射的威力极其猛烈,足以轰平一座五百人的军营,舰上并载有海军陆战队队员400名。
乾隆四十八年元月初八,最后三艘三级战舰巴雅隆号、海呢号、多蒙戈号、鲁利必达号从印度加尔各港又先后驶抵澳门。英军其所载总兵员在第一次马江海战前达2600人。
虽然卫军也已换装新式武器,但与老牌军事强国英国来比,在军事训练及武器应用上还是稍逊一筹的。可别小看了英军这2600左右的陆战队,足可与两协6000余的卫军相抗衡,若再加上舰艇的辅助,丝毫不弱于当面之敌清军数万大军。
这是英国舰队第一次在中国东南沿海作战,其目标便是取得对华贸易优势,扭转贸易逆差,迫使中国打开东南门户,以利鸦片销售。而长期策划、处心积虑欲取得的质押品马尾,因而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根据传教士传回来的情报,大英帝国议会认为大清是艘即将沉没的腐朽木船,只要外力稍微一作用,便可倾覆,故批准了有中国通美称的东印度公司驻广州总领事沙尔文子爵的提议,以海军强行攻闽,试探一下大清的军力,为以后谋划作铺垫。
英国在备战,卫山自不落人后,也在紧张地作着部署:
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初九,调动绿营游击张耀详部一千人进驻闽安;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十七日,调绿营游击马炳辉部一千人进驻亭江;乾隆四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调绿营副将高占庆部三千人进驻罗星塔地区;乾隆四十九年元月十六,新任福建八旗都统罗兴阿的八旗骑兵三千也进低舀湖口;乾隆四十九年元月二十三日,绿营参将杨芳部、杨遇春部各二千人顺利进驻马尾原福建水师基地;乾隆四十九年元月二十四日,卫军两协6000人也趁夜进驻马尾地区。
在调动兵马的同时,卫山也相应做了三件事。
1、晓谕守军提高警惕,戒备英舰。福建绿营总兵自段天章被斩后,由副将冯治接任。以卫山的了解,这冯治平日便疏于治军,标下士兵士气低落。卫山不敢把所有兵马都交由他来统带,故分出数成另交由三个副将管辖,而冯治则自带一部兵力与自己同驻防于马尾港。
2、增筑炮垒,加强马尾防务。卫山在详察了马尾防务后,认为马尾当面仅只一座炮台根本不够,力量过于单薄。英船一轮轰射炮击,就能把马尾唯一的炮台炸垮,这之后岂不是任由英人宰割!为此卫山向冯治面授规模,拔支款项,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即令督勇兴工。
3、不断更换绿营将领,方便指挥。马尾炮台火力单薄,守军冯治六营装备低劣,将领素质低下,不足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战斗,卫山不断把营官一级的将领全数更换成天鹰队成员。如张耀详与马炳辉即是天鹰成员,而二杨也重新入了绿营,出任参将一职,帮助卫山管理驻防的绿营兵丁。
4、令福建水师十三艘战船于元月六日全部驶离马尾,进入浙江宁波港待命。
乾隆四十九年元月二十九日,卫山正在马尾巡抚行辕内仔细地看着挂于墙上的福建全舆图。目前情形已是相当的紧张,据密报,英国远东舰队四天前已经驶离澳门,推算日程,应该要进入马尾海域了,怎么还不见下边的人禀报敌情,卫山感到有些纳闷。毕竟成日在算计英国人,没面对面地打上一战,实在有些郁闷。
砰,门被推开,林宾日算得上是跌跌撞撞好不狼狈地冲入卫山房内,那额头上汗水正一粒一粒不受控制地滴下来。
“大人,英船已然出现了。”林宾日气喘嘘嘘地讲着。也为难了林宾日,他一个书生要从炮台方向一直小跑到巡抚行辕内,路程又远,着实不容易。
卫山眼放亮光,重拳砸了下墙,把挂在墙上的福建全舆图都差点给震掉了。
“好,总算看见英国人了,也免得我朝思暮想。走,跟我一起去炮台。”
不到半盏茶功夫,卫山已站在控制海口的主炮台之上了,他正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海面上的情形,身边还站着福建军界大批将官,从右至左依此是罗兴阿、冯治、高占庆、杨遇春、杨芳、张耀详、马炳辉。
控制着海港入口的主炮台,是由三合土厚墙筑成,十个炮眼都用20厘米铁板作护板,每个炮眼都安放一门17厘米的大炮;在港口两旁还有三座小炮台,一座安有四门15厘米的滑膛炮,两座安有五门15厘米的滑膛炮。
现在马尾海面上只出现三艘战舰,看来英国远东舰队主力还未驶离,这三艘应是先期抵达试探清军防御的。但令人可气的是,这三艘之中有两艘在己方炮台的攻击范围内,显然英国人认为清军的大炮威力不足以击穿舰身用15厘米铁板防护的英舰。
“这三艘都是什么号?”卫山边观察边询问。
林宾日答道,
“大人,分别是亚约号、圣玛号、安东尼号。”
“亚约号、圣玛号?就是上次曾轰击我福建水师的那两艘战船?”
“正是!”
卫山很想先发制人,率先攻击英船,但顾虑到中华所谓天朝上国的姿态,也只能等着英军先动手。
“让所有将士提高警惕,英船可能会随时发起进攻,各营将官不得懈怠。”话音还未落,一个亲兵便跑了上来,甩了个马蹄袖后双手呈上一封书信,禀道,
“大人,英人递来一封信。”
卫山接过后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看,全是英文,看不懂,眉头一皱,骂道,
“也不晓得英人想要做什么,来人,请翻译立刻来。”
经过翻译一番翻译后,卫山总算明白这封信的内容。原来这是英国人先遣分舰队司令偌斯利爵士的最后通牒,信中大意是要清军解除防御,交出沿岸诸炮台,并开放福建海域,予以正常通商,不得尚自扣留大英帝国贸易船只。否则,定于竖日攻击炮台。
看完翻译的书信后,卫山冷笑了片刻,把原信给揉皱,直接弹进炮台下的大海中,指示翻译道,
“你给我回信,就说本抚没心情与他们英国人做贸易。他们要做,自个寻其他省份做去。只要我卫某人在福建一日,鸦片就别想流进分毫来。”又想了想,重新说道,
“算了,洋人啥都不懂,就别回信给他了。”
乾隆四十九年元月三十日早上,因为昨天早上发出的最后通牒得不到满清地方政府的回复,8时30分,偌斯利爵士向英舰发出准备战斗的命令。
此刻三艘英军战舰是如下部署的;
由于亚约号吃水较浅的缘故,不能驶入内港,胆大妄为的偌斯利就在港外选择一处仅距清军主炮台900米的地方停靠,战舰右舷向着主炮台,左舷向着五门炮的炮台。虽然该舰因此落在守军炮火到达的范围,但偌斯利并不惧怕,认为凭借炮手们的技术及镇定来抵消其位置上的危险。
圣玛号位置稍远,处于清军主炮台射程之外,它的左右舷炮主要对付各装四门炮的炮台。至于安东尼号,则由于吃水较浅的缘故,因而驶入到港湾的深处,在那里,它将冒着清军炮火的威胁,向两岸的清军炮台进行侧面或背后的攻击。
9时整,英舰大炮向清军炮台发出猛烈而准确的炮火,而清军炮台在卫山的指令下,早已严阵以待,见英军率先开炮,清军诸炮台也立即以同样猛烈的炮火还击。
第一次马江海战爆发。
营官林得胜奋战甚力,指挥射出的第一排炮便击中安东尼号的铁甲,有两发炮弹在击中木制垫板后爆炸,当场炸死英军水手四人。一颗炮弹甚至夹着啸声钻进一门20厘米大炮的炮膛,击坏了这门炮。亚约号也被附近清军炮台上的炮弹击中帆缆索具,几根绳索被炸断。
亚约号用全部炮火向清军炮垒射击,老牌军事帝国士兵的军事素质得到充分体现,他们的炮击比起清兵来,远高得多。基本炮炮命中,相反清军的炮弹往往是十中其一,可见杀伤力有多大的差别。没几下,亚约号当面的炮垒里的清兵便被轰炸得百人只剩二十余,炮垒里的景象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表达,到处都是散落的残肢碎骨,只剩半个脑袋的清兵比比皆是。
而安东尼号也以其准确的舷炮齐射,在第一排炮中就将清军的主炮台给轰毁。此后偌斯利命令放慢射击速度,以提高炮手的命中率。于是英舰的炮弹不断射进清军炮台的各个炮眼,轰毁炮膛和炮架,炸死炮手。
最后,英舰的一发炮弹击中清军主炮台的弹药库,引起强烈的爆炸和大火。
率领百余名士兵潜伏在炮台墙外沟中张耀详、马炳辉看到藏身不住,只得命令林得胜带领残存炮手撤退,但已伤亡士勇80余人。至于其余三个小炮台在英舰的攻击下,很快也被轰毁,失去抵抗能力。
站在百米开外的一座小土包上的卫山及一众官员也被附近炮弹所引发的阵阵热浪给熏得不住后退,身旁还有炮弹在不时的爆炸,烟尘四起。林宾日关心地提议道,
“大人,是不是该让我们的守军后撤一点呀?已经顶不住了。”
“是啊,英舰的炮火明显比我们强上十余倍。就这么一直轰炸下去,所有防御设施非被他们给削平了不可。让前方将士后撤一些,引他们上岸。在陆地上再较量一番。”杨遇春也在旁说着。
砰。又一道巨响,一发炮弹在距卫山仅百米处爆炸,那带起的狂风差点把卫山的官帽都吹飞了。本来还对己方的防御抱有几分希望的卫山,因为过高的估计,只能接受难咽的苦果,颇有些狼狈地把官帽扶正后,失望地果断下命令道,
“立刻让前方炮台上的将士全部后撤,引诱那些英军上岸。”
在接到命令后,所有守军都如兔子般一个比一个窜得快地退往港口的高地,继续用弓孥及火铳射击英舰。
偌斯利在指挥舰炮摧毁守军炮台的同时,命令亚约号上的200名海军陆战队登陆占领清军遗弃的阵地。在海军上尉艾米尔的率领下,这支小部队很顺利就占领了近海的小炮台。
接着,偌斯利又下令安东尼号上的200名海军陆战队,在舰长马汀中校的指挥下,登陆与亚约号的海军陆战队会合,准备攻占由撤出炮垒的清军驻守的港口高地。于是3艘英舰集中火力向港口高地延伸射击,清军立足不住,又再次后撤。其中,协防马尾的高占庆部金华修营表现最差,并未接战,即退奔十余里远。英军海军陆战队几乎不费什么气力就占领了港口高地,天黑后,英军在新占领的阵地上宿营。
同一时间,在巡抚行辕内,卫山正黑着一张脸,冲在场的将领大发脾气,
“你们都看看今日的表现,还未接战,便有人带队撤退十余里之远。如此之将兵,焉能胜英军。”
这番话明显冲着高占元而去。对于部下私自后撤,高占元也感觉很没面子。在卫山的咄咄逼人言语中,不敢辩解半句。
“高副将,你认为金游击一事该如何处置?”卫山语气不善地询问道。
被卫山一反问,高占元有点懵。这金华修也只是未经接战尚自后撤而已,在高占元的脑海里,似乎并没什么罪可言,反正大清的将官不都是这般模样的嘛。打战时丢上一两块地,死上三五百人很正常,更何况那金华修还是自己的内弟。
“卫大人,这金华修临阵脱逃,确实是大罪,不过他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能料到英国人有如此猛的炮火呢。一炮轰来,百米之内都在震动摇晃。那金华修又久疏阵仗,难免遇此场景有所惊慌失措罢了,还望大人能宽免于他。”高占元不遗余力地劝说着卫山,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卫山这第一仗输得正冤得很,再一听高占元如此解释,火气可更大了,好嘛,不怪自己带兵不行,反而推说敌人炮火太猛,都这般那你还打屁仗,干脆等敌人直接投降了事得了。
卫山沉下老脸,直接了当地训斥说道,
“高大人,都如你这般带兵,那这战还打不打了?英国人的炮火从头到尾都是猛烈的,你是让本抚顶失疆之罪不成。
大敌当前,我也不给你讲什么情面了。一句话,这金华修临阵脱逃,死罪一条。来人,即刻捉捕金华修,押至帐前问斩,并请所有大小将官一体观刑。日后若再有此事发生,依前例执行,定斩不赦。”
“大人……”高占元还想劝说,却被卫山给打断,
“还有你,高副将,你自己带兵不严,以至丢失阵地,让英军占领炮台,此罪非小。”
见斥责转移到自己头上,高占元不再敢多狡辩,只管低头不语。
“姑念你为人还算勤勉,就免你三十军棍之罚,并责成你戴罪立功,于今夜出任先锋队率兵偷袭英军军营。若赶不了他们下海,那本抚就将请王命斩你于阵前。”
卫山恩威并施,弄得高占元不服也不行,只能略作表态道,
“多谢大人开恩,末将今晚定当竭尽全力,全歼英夷于此。”
但愿如此。卫山对高占元并不抱太大希望,本意也只是要牺牲高占元,为其身后的部队打掩护。当然,面子上的话还得要说,卫山呵呵一笑,又转而夸奖了高占元几句道,
“高副将乃我大清军人之楷模,今晚必定马到功成,本抚就在行辕内为高副将大摆庆功宴了。”
“诸将听令。”
帐内的将领个个站了起来,听候卫山的指示:
高占元先行,张耀详部、马炳辉部随后跟进。杨芳、杨遇春两部则左右包抄,以图三面夹击灭那英夷于马尾。
今晚一战,定要有破釜沉舟之势。诸军之中任何人退后,尔等身后的督战队都将格杀勿论。把总临阵退缩,杀把总;游击临阵退缩,杀游击;参将临阵退缩,杀参将。总之一句话,希望诸位能奋勇向前,视死如归。”
“喳。谨尊将令。”十几个将官个个半跪地甩了个马蹄袖齐刷刷响亮地答着话。
等众人出了大帐,林宾日不放心地问卫山道,
“大人,您觉得今晚之战有几分胜算?”
卫山轻松地坐在太师椅上,右手顺着后脑勺把油光发亮的粗辨子的辨稍抓住,顺势把它朝左边甩了一下,站立起来朝林宾日答道,
“今夜之局我方必胜。究其洋兵,一到夜晚,这枪械之威力便大为减弱,故我方胜算颇高。就算不胜,我手上还有卫军两协兵马,依旧能把这些英夷给赶回船去。”
“那之后呢?”林宾日问。
“之后?”卫山嘴上轻轻重复着。
“之后就要看局势的发展了。现在英人还只是小规模的骚扰,就已经搅得我福建地方军队鸡飞狗跳,死伤不浅。过得两三日,待他们远东舰队主力抵达马尾,又要有一番恶战了。感觉不是太好哦!”
卫山对马尾一战赢的把握不是太大。虽然有过与英人交战的经验,但上一次碰到的不是正规军,而且给卫山的重创已相当的大。现在可是与英国正规军队正面交锋,再一次品尝到了英军炮火的猛烈。
能胜则最好,不能胜起码也要保持对峙的局面才好向乾隆交代。不要忘记了,朝中还有个和珅在里头捣乱,福建只要有一丝的失败,便会给他抓住把柄大搞文章一番。
在内外交困的不利情形下,卫山只能丢弃从前的美好愿望,所谓彻底歼灭英军海上舰队,以武力迫使英国放弃用鸦片侵略中国的策略根本不可行。依靠旧有的军队制度,无论如何是打不赢英国人的。而自己的新军,还不能明目张胆地练,生怕给朝廷知晓,那可是天大的死罪。况且自己的卫军全靠天鹰队提供兵源,现在是死一个便少一个,故要珍惜使用。种种原因也大大制约了卫山的行动。
卫山心中顿时泛起与英人讲和的腹案,但讲和需要条件,并不是你想讲和就讲和,最起码手上要有一定的筹码,比如抓获一定数量的英军士兵及将官。
元月三十日晚,天公作美,夜间下起了倾盆大雨,英军海军陆战队士兵都龟缩于营房内。趁着夜色与雨声,高占元领着本部六百兵马率先发起了进攻。
直到清兵扑至营区门口附近,守卫的士兵才发现情况,赶紧鸣枪示警后,才有大批的英军士兵冲出来与清兵交锋。
在一番混战中,因为大雨缘故,英器失色不少,故被清兵逐渐占据了上风。后有督战队,前有英国兵,高占元所部不英勇都不行,只见他们个个袒胸露背地手拿大砍刀不顾生死地与英军缠斗。
而英军艾米尔上尉见清兵来势凶猛,己方又寡不敌众,经过短暂的枪战后,就丢下数十具尸体后仓惶撤退。马汀中校见势不妙,赶紧率领手下的400名士兵前来援救。
这时,杨芳本部500人从东边,杨遇春本部700人从西边也夹攻过来,张耀详及马炳辉的两千余兵马也支援抵达最前线。高占元见援兵到来,士气益壮,攻击越猛。
英军陷入三面夹击且人数不占优势,火器又发挥不出应有作用,还被迫近身打斗的局面。如不及时撤退,将会被清军包围消灭,马汀中校立即指挥撤退。
偌斯利爵士也发现情况不妙,慌忙命令舰炮支援海军陆战队。就这样,在英舰舰炮的掩护下,海军陆战队花了一个半小时,才走完1200米的道路,溃不成军的英军士兵沿途丢弃,还有四面国旗,狼狈地登上守候在岸边的小艇,驶回各自的军舰上。
清军夺其洋枪数十杆,帐房数十架,并获其二矗,斩首十二级,顺利迫使英军退回军舰之上,放弃岸上占领的阵地,获得初步的胜利。
马尾首战后三日,英远东舰队主力全部抵达马尾海面,战舰从三艘增加至九艘,并开始作战前火力侦察。
在强敌面前,卫山虽然首战获胜,但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连夜召开诸将领会议,部署接下来的防务:
“诸位,马尾首战我方初胜,高占元高副将立功最大,本抚已写折子上报军机处,不日便有表彰下来。望诸位精诚合作,给予洋人再次重创。”
“愿听抚台大人调遣。”众将齐声答着。
卫山很是满意部下的态度,也难怪,自己指挥得当,使得高占元一批人不服都不行了。摸了摸尚未长出胡子的下巴,沉稳地继续说道,
“马尾首战表明,由于敌我双方大炮的数量及火力强弱相差悬殊,英军强我大清火力不止一筹,故正面对抗乃是必败之举,而马尾守军的海岸炮火力也不是英方舰炮的对手,所以不能单靠拼炮火来定胜负。
本抚以为,英军无论如何都要上岸,不然光靠炮击得不到任何实利。故我方应扬长避短,主动放弃海岸,任由敌军上岸,再诱其至舰炮火力不达之处,设下埋伏予以重创,此方为上策。诸位以为如何?”
“抚台大人高见,我等佩服不已。”已经见识过卫山的谋划后,众人都对卫山表示了敬佩之意,连那高占元也变得老实起来。
“诸将听令:
元月三十日被英舰炮火轰毁的海岸炮台彻底放弃,不再修复。在临海的港口前山布置第一道防线,由高占元,马耀详,张炳辉各率所部分三路踞守。
而在法军舰炮火力不能达的后山布置第二道防线,这才是主阵地,我守军所有炮火都集中于此,本抚也将亲临指挥,誓与阵地共存亡。
开战时,第一道防线只需稍作抵抗,诱敌来攻,即可退往第二道防线。在那里,我军将用陆炮轰击占据第一道防线的英军,然后再集中兵力围歼其有生力量,收复第一道防线,逐敌下海。”
在会后,卫山秘密调动卫军两协6000人马,剔除炮兵、马兵、辑重部队,只留步兵,也只有4000左右开拔至行辕附近,准备配合此次对英作战,充当奇兵之效,以求予英军当头一棒。反正混穿清军的军服,在黑夜混战中谁会去注意这是谁的私人军队呢。
三日的时光很快过去,中英双方都在做着紧张的战前部署。二月四日,英国远东舰队的所有战舰一溜排开,把舷炮对准马尾港口,开始了对马尾港的再次轰击。
在铺天盖地的炮火掩护下,密密麻麻的登陆小艇并没受任何阻碍的很轻松地便在预定地点靠岸。陆战队员涉水上岸后,在海滨排列队伍。
总共3600人的英军组成了五个陆战大队,分别由偌斯利、马汀、艾米尔以及并没任何陆战经验的圣玛号舰长波林奴尔少校、威尔逊号舰长林肯少校出任队长,而桑德巴*苏平男爵则留守旗舰指挥全局。在陆地上进攻,指挥权则暂时交由偌斯利爵士。
卫山亲临第一道防线,并仔细观察了一小会后,心情轻松了不少。原来,这偌斯利似乎太小瞧己方了,五个大队,并未合在一处,而是争先恐后地往前冲,队形早已混乱。有一个大队太突前了,这可是伏击的良机。于是果断通令全军不做抵抗,全线后撤至第二道防线附近,继续拉开英军间的距离,准备全力阻击英军。
因为进攻极其顺利,未见清军任何抵抗,英军便顺利攻克第一道防线。英军士兵皆以为在己方舰炮密集炮火的轰击下,清军全线崩溃,炮得无影无踪了。因此,各个大队的士兵都放松了警惕性,以为此次行动不过是一种军事的游行散步,一枪亦不用放的。
这时候,就在英军前面的一块密林覆盖的地段中央,清军在卫山的调度下早已严阵以待了。
杨遇春伏于左,杨芳伏于右,张耀详、马炳辉为后应,认守南路。高占元及马治各带本部伏于山后为北路,防敌包抄。罗兴阿则率八旗精锐派守北路山涧。卫山亲率主力卫军4000镇守大本营,随时增援。
很快英军就走进一个林木覆盖的山谷,该山谷约有两里宽,在这里,英军的各个大队被浓密的树丛隔断,更加松散不堪。根本不能保持紧密的联系,偌斯利也无法作统一指挥,只好由各个大队长独立行动。
在一阵锣鼓声中,人数众多清兵忽然从隐蔽的地方现身,手持兵刃近距离向英军冲锋,很快就与尚回不过神来的英军第一、第二大队接仗交火,战斗旋即变得非常激烈。以优势兵力夹击英军,且二杨都身先士卒,冲在前,部下哪个敢后退。
由于缺乏近身搏斗的经验,且遭伏击,英军第一、第二大队在支撑片刻后,终于有些顶不住了,开始稍微后撤,以图拉开距离方便射击。
此时英军的第三、第四大队作为预备队及时赶到,第四大队立即加入战团,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局面。而第三大队却在他的正面发现了马耀详、张炳辉部,于是也发生了枪战。
由于地形困难而不能在左翼进行掩护的第五大队,转而和第四大队汇合在一起,向冲杀过来的清军射击。在一条长达1500米的阵线上,两军展开生死搏斗。
由于英力猛烈,二杨所部,交战片刻,即损失兵员达两百人以上,以致前队稍向后转。正在危迫时刻,高占元所部及时赶到,直捣前进。而杨遇春也在关键时刻,立斩数名企图逃跑的士兵,稳住了军心。
杨芳此时丢弃盔甲,袒露上身,手持利刃狂呼着,
“兄弟们,跟我冲啊。”第一个便杀入英军丛中,左突右杀。其属下二百余人也大呼而进,直插英军的心脏地带。
未片刻,杨芳已是满面是血,披头散发,但其奋不顾身的状态,也使得周围留下了数名英军士兵的尸体,其身后紧紧相随着百名部下,个个也生死不顾。
此时杨芳已瞄见英国一个军旗手,一个虎跃,扑至其跟前,手中长剑一个对刺,英军军旗手躲闪不及,只啊了一声,身上便出现了个血洞,缓慢倒于血泊中。
杨芳脚底一勾,便把倒于地上的英旗给挑到手中,双手一用劲,英国米字旗迎风飘动,口中高喊道,
“杀呀,敌旗我已夺下,弟兄们,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米字旗过处,如劈波斩浪般,英军纷纷被旗风扫到,脖子处都出现深可见骨的血痕,死了不少人。
被杨芳一搅,英军更加混乱不堪了。士兵们惊慌失措地端起枪便射击,这也导致弹药消耗过快。每人定额1100发子弹都已消耗怠尽。偌斯利原想下令停止射击,节约子弹,可号手早已被清兵弓箭手一箭射杀,他只能口头命令。但处于紧张的博杀中的士兵们哪还顾得上这种命令,根本未放慢射击速度。
在激战中,艾米尔上尉、马汀中校都负了箭伤。英军发起的几次反冲锋也被清兵所击退。
不得已,在胜利无望的情势下,通过信号兵用手臂向苏平男爵打出撤退的手势得到允许后,便通令全军后撤回战舰。
英军第一、第二大队殿后,其他大队陆续撤向海滩。亚约号驶进海滩,开炮阻击尾追而来的清军,掩护英军撤退。
接到捷报的卫山,不由喜出望外,立即命令全速追击,不得在原地驻留。
这次追击,虽然被英军舰炮阻止于海滩附近,但还是使得英军又多损失了不少人马。
第一大队第二中队长方丹斯中尉被清军一颗子弹打伤了脚,不能行走,只能由三个士兵轮流抬着,跟在大队后面撤退。却被埋伏在草丛中的张耀详部下用装有长柄铁钩叉钩住衣服,跳出来杀死包括方丹斯在内的三人,只逃走一人。第四大队第一中队长德台耶上尉在混战中被清兵击中脑部,虽然被士兵救回,不久终因伤重不治而死。
慌乱中,列于马江海面的敌舰因救护败兵,开炮乱击,自行击沉小艇三艘,溺死英兵数十人。
而落入清兵手中的英军将官也不算少,计有艾米尔上尉、波林奴尔少校、林肯少校三人,伤兵计一百一十一人。
在追击至海岸边时,为防止增加伤亡,卫山果断下令停止追击,各军撤回至第一道防线进行休整。而英军则依靠强大的舰炮封锁马尾港,双方进入相持阶段。
对于手中有如此多的英军俘虏,卫山非常满意,这将是可以作为摊派的重要棋子来使用。为了能和英军进行充分的谈判,卫山坚守不出,以期使英国人焦虑万分,赢得谈判的先机。
但令卫山恼火的是,高占元在大胜英军之后,看不起英军的战力,以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消灭他们。故未曾得到卫山的许可便选择一夜,全营出击,攻击英军占据的炮台。
英军正愁有火没地方发泄,有清兵送上门哪会轻易放过。在十几通炮火狂轰之后,高占元部全军覆没,高占元也被生俘。
本来甚是头疼不已的苏平男爵,顿时长长舒了口气,这下终于有人质可以与卫山交换,并顺利找个台阶下。英国议会知晓马尾海战以己方失败而告终后,便意识到满清这艘破船还尚未达到一击便沉的地步,还需等待一段时间,于是电令桑德巴*苏平男爵,想方设法与卫山言和。
当英国信使把议和信送到卫山面前时,卫山也在为高占元一事恼火不已,与林宾日在协商着该如何处理此事。
“大人,这高占元自恃功高,私自出兵攻打英船,以致招来灭顶之灾,实在是咎由自取。如果任由英方要求,双方互换人质的话,那己方就无任何优势可谈了。”林宾日说。
卫山同意林宾日的这点看法,也说道,
“是啊,本来优势全在我方,可以向英方索要更好的条件。被这高占元一弄,真是麻烦得很呀。”
“但大人您要想到,这高占元的后台背景甚是强大,他乃是康熙朝名相高士奇之孙,连老佛爷都对他照顾有加。若大人您置他生死而不顾的话,恐怕会招来非议。”
“对此事我甚是头疼,实在不好处理。”卫山也有自己的苦恼之处。
“报,英使前来递交书信。”一个亲兵进来禀报。
“让他等抚台大人回信后再回船。”林宾日吩咐亲兵。
“哼哼,宾日,你就这般答复于他们。
本抚晓得他大英国子民的性命甚是值钱,他们讲的是所谓的民主,不肯多牺牲一条性命,处处律。可在我大清情况有所不同,讲的是人治,以吾皇的意志为律条。这平常士兵的命更如蚂蚁般,随时踩死都不足惜。虽然我方也有高副将落入你手,但英军百条人命足以抵偿,我方也满足矣。若贵方想议和,就毋须拿人质来做价码……
尔等即刻退出福建海域,承诺不进口鸦片至福建。至于其他地方,非本抚管辖地区。当然,若是正常贸易,本抚应允你等进行交易。”
“大人,您准备收手了吗?”林宾日见卫山见好就收,不免觉得有些不解。
卫山深知自己手中的牌,若与英军长久作战,吃亏的还是己方。英军海上力量强大,非清水师的那几艘破船可以比的。若被他们封锁海港,那大量的渔民就无法生存。
为正常着想,与英国和解,也不失为一良策。况且英国的科学技术又处于领先地位,自己还能从他们那里进口些洋玩意学习新知识,也不宜弄得太僵了。
在收到卫山的回信后,苏平男爵顿时软了下来,对于中国这种草菅人命的做法相当不解,再加上又有议会的命令,故便顺水推舟同意了卫山的提议,双方签订了《休战协议》,约定英军战舰退回至澳门,双方互相释放战俘,并恢复正常贸易。英方保证不向福建输送鸦片。
第一次马江海战落下帷幕,以清军胜而告终。
1、董诰:字蔗林,浙江富阳人,尚书邦达子。乾隆二十八年进士,殿试进呈卷列第三,因大臣子,改二甲第一。三十六年,入直南书房。
四十年,擢工部侍郎,调户部,历署吏、刑两部侍郎,兼管乐部。充四库馆副总裁,接办全书荟要,命辑满洲源流考。四十四年,命为军机大臣。五十二年,加太子少保,擢户部尚书。台湾、廓尔喀先后底定,并列功臣,图形紫光阁。
嘉庆元年,嘉庆帝因赐诗于帝师朱珪一事,被和珅取白于高宗乾隆曰:“嗣皇帝欲市恩於师傅。”高宗色动,问于诰,诰叩头曰:“圣主无过言。”,乾隆才偃旗息鼓,免去对嘉庆的处罚,故深受嘉庆帝宠信。
四年春,高宗崩,和珅伏诛,命诰复直军机,晋太子太保。授文华殿大学士,兼刑部尚书如故。高宗山陵礼成,命题神主,晋太子太傅。七年,三省教匪平,予骑都尉世职。
八年,因卫山之新党主持改革方案,欲创嘉庆新政,与诰之保守思想严重抵触,故二人矛盾全面激化,互为攻盱,新旧二党遂年年争斗,清廷内部分裂。
为制衡卫山,不让其坐大、独揽朝纲,嘉庆帝特晋董诰太子太师,充上书房总师傅,使其成为旧党即顽固派首领,与卫山相抗。十七年,晋太保。
二十年,因门生牵连被卫山揭发而自请致仕,嘉庆温诏慰留,降二级改管兵部。未几,复命管刑部。二十三年,卫山全面夺权,迫董诰致仕食全俸。是年十月,卒,赠太傅。上亲奠,入祀贤良祠,赐金治丧,御制诗輓之,谥文恭。
诰直军机先后四十年,前与和珅为敌,后抗卫山之权,实乃有清一朝之异人乎。虽思想极其保守,其操守却被世人所称道赞赏。
2、郑大进:字誉捷,广东揭阳县人,自小聪敏足智,享有神童美誉。于雍正十三年中举,竖年登进士。自乾隆九年始被召入京师,宦途初期堪称不顺。自乾隆四十年依于和珅门下后,开始发迹。初授直隶肥乡县令,累官至广东巡抚,直隶总督,军机大臣,被授太子太傅。乾隆四十八年十二月,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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