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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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清心铃才知道,原来黑咒已到了我的肩膀,是因为我谋害东侯的关系么?珠华覆灭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
坐在书阁的屋顶上,忘记了时间,直到第一次曙光刺破云层射进我的眼帘,我徒然怔醒,徒然意识到,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接下来,是更难熬的白天。
从我的角度望去,金红色的曙光由宫城最东处慢慢扩散,犹如金色海浪,温和地吞没了夜的阴冷与孤寂,可是呢。。可是。。。唯有宫廷正中的天涯殿依旧灰暗着,仿佛那里漂着即使是阳光也抹不去的阴云。
那是他的宫殿呵,没了他,怎会温暖?
“娘娘,太后邀您去天涯殿议事。”太后的宫女前来传话,等了半天不见我反映,又提亮声音又说了一遍。
小鸠担忧地看我一眼:“娘娘,去吧,太后还侯着呢。”
“真不想去,”我发出孩子般悻悻的声音,小鸠忧色更浓,我笑看她一眼,噗嗤笑了出来,“骗你的,走吧。”
小鸠不语,但点点头。
清心铃的幻术应该化了,灸舞应该醒了,太后也应该知道昨夜灸舞和阿奴发生的事了,那么,她叫我去作什么呢?是警告,还是炫耀,警告我从今往后再没人撑腰,炫耀,灸舞终究还是归顺了她的心意。
想到此处,我笑了笑。
步出阳光,忽然阴冷包裹了全身,我抬头看向一片灰茫的天涯殿,里面正传出刺耳的笑声。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灸舞皇子与西侯之女情投意合,此乃天之吉意呵。”一名臣子跨前一步,领头向太后贺喜。
太后眼中满是笑意,微点了点头,却略带歉意地看向西侯:“本宫不觉有喜,反觉愧对了基王爷,令千金好好清白被吾儿荒诞夺去,实觉罪过。”
“太后言过!微臣惶恐,小女此乃九辈子修来的福气,怎有委屈之理。”西侯忙向太后跪下,头磕至地面。
他身旁的阿奴像是傻了,呆呆看着地面,双手翻绞,目光呆滞。
太后走至她身边,摸摸她的额发,慈祥地笑道:“放心,本宫自会给你个公道。”
阿奴一怔,蓦然抬眸,太后以为她这是兴奋开心,忙又道:“好孩儿,将来你定是人中龙凤,快别再伤心了。”
阿奴眼中一紧:“不。。。”
可这“不”字还没出口,就被其父西侯打断:“谢太后!小女愚笨,实没此福气。”
“胡说,我看基王爷的女儿就挺机灵,长地眉清目秀的,本宫一看就喜欢。”太后疼惜地抚了抚阿奴的脸蛋,又道,“只是,你的名字太过平庸,阿奴阿奴,没帝王之气,不如,本宫赐你个新名,叫连翘,可好?”
“不,阿奴是我母亲给起的名字,我誓死不换。”阿奴皱眉直看住太后的眼睛。
太后笑容一淡,但听西侯一声怒吼:“放肆,太后亲自赐名,天底下有多少个女子能获此殊容,还不叩谢太后!”
“不要!”阿奴一声拒绝,“我只要母亲给我的名字,其他人起的,我不稀罕!”
“你。。。”
西侯青筋爆起,欲怒骂,不想被太后一个眼色止住,转回眸,太后淡笑,也看住了阿奴的眼睛:“本宫渐渐有些明白舞儿为何要你,你这叛逆的脾气,真像极了一个人。。”
“阿奴是阿奴,和别人没有关系!”阿奴扬起头,毫不退让,可眼中却有了几份虚意。
太后笑了笑,转身缓缓步回龙椅:“连翘,是珠华第一位皇后的名字,也是天神珠华所娶之妻的闺名,”此言一出,殿下人面面相嘘,太后之意已了二三,“本宫赐你此名,只望你能够像连翘先后那样,爱民如子,辅佐夫君。”
“我。。。”
“臣,谢太后天恩。”
不及阿奴回绝,西侯断然领了此情,被西侯硬是拉下同跪的阿奴,幽怨地看着太后,手握地死紧,却又无能为力,忽然,她目光一转,起身冲向龙椅,就在众人抽气惊呼的同时,她一把抓住一直站在龙椅旁如木头般什么也不说的灸舞喊道:“为什么不说话,他们要你娶我了,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说话啊!说你不要娶我啊!说啊!说啊——!”
“连翘!你疯了吗?!”西侯铁青了脸,出口竟已叫她“连翘”。
殿下人目瞪口呆,不明这戏剧性的一幕究竟为何而来,太后渐紧眉头,斜眸冷眼睨向灸舞,门外侍卫冲进来欲将阿奴拉开,阿奴死命拉着灸舞的衣服不放,边抓边哭喊道:“你真没用,窝囊废!为什么不说话了?!刚才醒过来时不是还叫着‘我被骗了我被骗了’吗?为什么现在什么也不说了呢,说话啊,说我们都被骗了,说你不要娶我啊,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站在天涯殿门口,我枯意地笑,好多好多年前,对着深不见边际的宫城,我也喊过相同的话,可是,终究,我还是没能回家,甚至,我失去了家。。。。
抓着灸舞的衣领,阿奴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松开,铃铛划落,触碰上地面,清脆的声响,像一团烈火,点燃了灸舞始终黯然的瞳眸。
忽见他眼中一紧,随即,是更汹涌的痛意。
阿奴呆呆望着手腕处雪白的铃铛,不明它从何而来,太后心头一紧,忽然皱眉看向站在门口的我,我看着灸舞,裙袂猎猎翻飞,冷风鼓起我的红袍,在这森冷阴暗的天涯殿内,铺满漫天慢地的刺眼殷红。
灸舞怔怔地走到阿奴面前。。。。
灸舞蹲下。。。
灸舞颤了颤手。。。
灸舞用力扯过阿奴手腕处的铃铛。。。
然后,灸舞扭头看向门口,与我的目光,碰触!
我怔了怔,心慌地把目光移开,风止裙落,满天的红无力垂落。我屏息听着灸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同我澎湃的心跳,几乎窒息了我的生命。
“这就是你所谓的心愿么?”
将铃铛送至我跟前,雪白的清心铃,在他掌心安静地躺着。
“这就是你所谓的心愿么?”
将铃铛送至我跟前,雪白的清心铃,在他掌心安静地躺着。
我努力呼吸,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感情,所以,我什么也不说,能说什么?该说的,我说不出口。
“你骗了我。。”轻扯笑容,他沙哑地说,“你,真的骗了我。。。”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去听,不愿去听,我不要听见任何声音。。。
“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咬紧牙,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地生疼。
“看着我。。。”
不能看,看了,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看着我!!!”
沉淀的痛意坠落在我的额头,又渗进皮肤,更重地压向我的心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让心融化变软。。
不能,不可以,我要当个坏人,不可以心软,绝对绝对不可以!!!
他沉重地呼吸,狠狠地盯住不敢看他的我,忽然,他伸手抓住我的臂膀,一把将我拉出天涯殿。
风在我们耳边刮地如此急速,冷到让我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脚底是无形的空气,我的裙,他的发,我的红,他的银,猎猎翩跹,高高飞扬,却始终没有纠结在一起。
再落地时已在池边,我们相识的池塘,因寒气飘着层薄薄的白雾,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早到让人措手不及。
“这里没有旁人,”他凝视住我对我说,“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你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那女人逼你了,是不是你也被她骗,是不是?”
他尽量放柔语气,反让声音更加颤抖地厉害。
我深吸口气,用力地,将手从他掌心扯开:“不是。”
他怔住,我冷冷道:“和她没有关系,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是我自己要骗你。”
他的目光忽然冰冷:“为什么。”
我咬了咬下唇,定声道:“你该当王,你能给珠华更好的,你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
“是为了保护‘他’么?”突然,他打断我,望着我,他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是为了保护‘他’对不对?你不想让‘他’回来,你不想拘束住‘他’,所以,你就选择拘束住我,对不对?!!!”
我浑身发寒,身体不住颤抖:“不,‘他’已经死了。”
“你到现在还要骗我。”
“不,‘他’死了死了死了!”我捂住耳朵,不断否定他的猜测。
“那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是为了珠华!我不信!我全都不信!”灸舞失控地怒吼。
我紧抓住裙摆,抖着唇说:“是啊,你不用信,信这个做什么呢,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从来没有。。。”
抬头,凝视住他的眼睛,我笑了,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笑了:“小五,你忘了么?我是坏人啊,对坏人而言,骗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我看见自己灿烂的笑容在他的眸心深处开绽,犹如澎湃痛意中招展怒放的花朵,在越是深刻的痛苦中,美地更加惊心动魄。
茫然地向后退了步,他垂眸,看向掌中的清心铃,忽然,他也笑了,与我残忍的笑容不同,他的笑容是那样苍白,沉溺在自嘲与绝望的深渊,透明地令人心痛:“我送你的东西,你竟用它来骗我。。。”
呢喃着,他说。
“我是傻瓜,我果然,是比你还要傻的傻瓜。。。”
手在空中抛出一个无力的弧线,那双清心铃,玎玲着,雪白着,如同翩跹共舞的两只白蝶,在响出最美妙动听的一段脆乐后,落入池中。
“啪嗒。。”
像是有什么狠狠拍在了我的胸口,我怔怔看着池面,雪白的身影被淹没在碧池中,沉坠,沉坠,沉坠向无底的深处。
“倾城,你怎么能忍心?”
一阵残风卷过,枯叶纷飞飘落,于是,树空了,人空了,心也空了。。
“结束吧。。”
淡笑着,他从我身边走过。
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很愧疚,很不知所挫,尤其,是在他说出“结束”的时候,可是,心底出奇的平静,就好象已经遗失了所有的感觉与感情,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傀儡,自己的傀儡,被自己用线捆住,挣扎不出。
不远的竹林,太后正立在那儿笑,笑地很得意,很刺眼。
“可满意了?”我也笑。
“满意呵,”太后缓缓走近我,“只是,本宫不由地开始怀疑,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扬眉看向她:“如今您还有时间想这个么?您该想的,应该是如何越过您眼前最后一道高山。”
我回眸,瞟了眼东侯居住的殿阁,太后冷哼,轻蔑一笑:“这天底下,没有本宫越不过的高山,只要,我们合作。”
我淡笑:“和你合作,凭什么?”
她道:“凭,‘他’。”见我眼中动摇,她扬声道,“只要你肯与本宫合作,本宫保证,以后绝不再追究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我冷冷一笑:“记得城儿刚入宫时,太后也说过类似的话呀,可是后果,城儿至今不敢忘却呢!”
她皱眉,声音忽厉:“那是因为你背叛了我,不听我的话了,所以,才会让瞳雨遭受这样的下场!”
我怔住,紧咬住唇,心底恨意忽然泛滥。
“不过,本宫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这回,你能吸取上次的教训,乖乖听话。”
我瞥她一眼,一句不语,但转身欲走,她道:“不答应?”
我没有理睬她。
她未留我,却是冲着我的背影笑看半晌,徒然说:“知道昨天,舞儿单独留下后和本宫说了些什么么?”
我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止了步,她走至我身后,缓慢而快意地说:“他说,他要娶你,不要王位,不要珠华,不要母亲,他,只要你!”
忽然间,犹如五雷轰顶般,我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倾城,本宫早说过了!我们注定要成为同样的女人——!”
在她如同哭一般刺耳的笑声中,我怔立,怔立,怔立。。。
深夜,无月,云遮星辰,唯有遥远的北方,最寒冷的夜空尽头,一颗星辰徒自闪耀,那是谁也掩饰不住的光芒,孤独的光芒,我的光芒。
预言说,当天空最遥远的两颗星相聚时,他们将重聚。
我,与珠华重聚?这样的问题,我问了自己无数遍,曾经,当自己想起这个预言的时候,心里总会如夏花般突然灿烂起来,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眺望与失望,我渐渐意识到,南方的天空,没有星辰,只有黑暗。
预言一定是错的,根本没有珠华,珠华的帝国,将葬送在我的手中。
一遍遍地潜入水中,一遍遍地浮出水面,机械似地,我再潜,再浮,再潜,再浮。。。
我忘记这一晚上,自己究竟重复了多少遍这样的动作,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冰冷的池塘里,一遍又一遍地,寻找那枚被灸舞丢弃的清心铃。
水真的是冷进了骨头,外加夜的寒气,连水面的空气也如凝结了一般令我难以呼吸,因为黑咒腐蚀的缘故,我的右手向来不能碰水,多碰了会痛,就像是无数把冰刀一刀接着一刀的割进我的皮肤。
再度从水中破出,我大口呼吸,池旁的大石上多了个人影,人影一手撑着下巴,嘴角浅浅笑着,在清淡的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眼中幸灾乐祸的鄙夷。
“找什么?”望着不说话的我,他挑挑眉头,“找清心铃么?很可惜呵,这池塘应该是活水,恐怕,铃铛早被冲走了,还是别找了,免得一不小心淹死了自己,堂堂魂女溺死在池塘里,岂不被人落下笑柄?”
木达拉越说越带劲,从前对我压抑已久的不满意与痛恨正好都冲着这个时刻发泄了出来。
我深吸口气,又一次钻入水中,水中有比天还要美丽的深蓝,有比尘世更加清澈的世界,隐约间,时光倒流,我仿佛又看见了自己为谛听不小心跌入池中,然后,我和灸舞在这般美丽的水中相遇嬉笑,嘴角,都是没有瑕疵的笑容。
“既然这么珍惜他,又干吗要去伤害呢,莫非,你也会良心不安?”
木达拉见我冲出水面,抓住时机讥讽我。
我抹去混淆了视线的水,甩了甩头,想要甩去不该想的一切杂念,为什么要来这里寻找?不知道,只是心底有个声音让我寻找,我,想要找到。。。
“你确实应该良心不安,那小子为得到铃铛没少吃苦头。”木达拉伸了个懒腰,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伸出手指开始计算,“让我数数他究竟吃了多少拳头,先是和我打,虽然我输了,可也没少让他挂彩,然后再直接和我大伯打,这小子体力不错,星灵也不错,竟然能连我大伯都赢,可毕竟是场苦战,我大伯出手向来以狠著名,这伤不用想也知道,最后吧,为了不落人话柄,他还白白挨了我父王三拳,我父王是谁啊,他的三拳是人能承受的么?你没见他当时吐了多少血呵,就差没血流成河了,那时,父王还让我多向他的毅力学学,可如今看来,这小子根本是个栽在妖女手里的蠢货,已经看见自己哥哥死过一次,还像头猪似地步他哥哥后尘,蠢货,愚蠢至极的蠢货!”
“你说够了没有!!”忍无可忍,我握紧拳头冲他大喊。
他笑了:“呀哈!你还会生气啊,原来你还有人的感情呵,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人呢!”
我深吸口气,尽力定声道:“你现在有空跑来讽刺我不如好好保护你家父王吧,就怕一个不小心,他一命归西了,你都不知道!”
“你——!”他蹭地站了起来,目露凶光,“如果不是你有意挑拨我父王和太后的关系,太后怎会极端到想要杀他,说到底,你根本就是和太后一伙的,你们一早就窜通好了吧,灸舞的事,我父王的事,邀请三侯来花都的事,这些都是你们合谋的,全部都是合谋的!”
“就算是合谋又怎样?明知陷阱还往里跳,分明是自己笨!”我不欲理他,继续在水中摸索。
他被我逼急了,扯开嗓子骂道:“现在跑来装可怜又有什么用?你装给谁看?谁会稀罕看,你杀了谛听,杀了全珠华最英明的王,多少人因你的自私死于水火,多少人在绝望中成为冤魂,你以为你现在在水中游一游就会得到人家怜悯吗?不会!永远不会!你只会让人更加厌恶,更加欲杀之而后快,因为你就是一个不配得到原谅的女人!”
“木达拉爵爷,你够了!你不懂我家娘娘,就不要说我家娘娘的坏话,娘娘是好人,是好人!”小鸠的声音,带着一丝呜咽与委屈,从池边阴影中传了出来,木达拉似是没料到会有个宫女窜出,一时楞在当场莫明地瞪着她,小鸠已不再理他,转身冲着池中的我央求道,“娘娘,别再找了,您已经找了一整夜了。”
我回身,冲她笑笑:“不是让你别来的么?你先去睡吧,我就好。”
“不,奴婢不走,娘娘,您若是一定要找,明天奴婢给你找,今晚您万万不能泡在水里了,您的手会。。。”
“小鸠。”我蓦然打断她,小鸠一楞,知道自己失言,委屈地低下头。
木达拉不明我们究竟在隐藏什么,警戒地看着我。
我漂浮在水面中,呆呆看着池底幽美的深蓝在我的身体周围流动,这真的是潭活水,流走了失去的,不会回头。。。
我突然明白自己在这潭池里找的究竟是什么。

。。。娘娘是好人,是好人!。。。。
好人,小鸠说出这俩字的时候,像是有道惊雷突然落进我心里,我翻然醒悟,原来,我竟是要找这个,作为好人的我,天真的我,只知道和灸舞吵闹的我,会向‘他’任性撒娇的我,去哪儿了,都去哪儿了。。。
都被我,丢弃了。。。。
死心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游向岸。踩着池边的石阶,我欲要上岸,可脚下忽觉一软,整个人滑回池中。
“娘娘——!”小鸠惊恐地想来拉我,可拉住我的人,竟是木达拉。
木达拉明显怔了怔身子,连他自己都惊讶了自己的举动,而我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一般,低垂着头,半晌,在小鸠的催促下,木达拉终是将我抱上岸,小鸠赶忙把披风披在我身上,随即却是更伤心的惊呼:“娘娘,您的脚。。。”
我的脚,沾满淤泥,伤痕累累,可冰冷的池水将我的脚冰至麻木,所以我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早已被池底石子划破无数。
木达拉不忍地皱了皱眉,干巴巴地问小鸠:“要不要我送她回去。”
小鸠拼命点头,我却像个机械似地自己站起,定定走向回宫的路,反正已经麻木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小鸠呆住,不置可否地看着我独自离开,半晌,她像是蓦然惊醒,冲上来小心扶住我:“娘娘,我陪您回去。”
我笑了笑,吃力地弯着唇角:“小鸠,我是个傻瓜。”
“娘娘不是!”
“一个劲地找阿找,好象只要我想,就真的能够找到一样。”
“娘娘。。。”
“可是,自己丢掉的东西,怎么可能再让我找回来呢?”
“。。。。。。”
“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很久前,当我还在草原的时候,先生曾告诉我说,天下就是一局棋,作为棋子的我们,若不想死地很惨,就得布置出更精致的棋中棋。
我布了,不顾一切地布了。
所以,东侯注定要为我的棋局而死。
还记得那天,他异常平静,面对我的诬蔑与栽赃,他非但没怒,反是深深地望着我,痛眸深处有我不敢直视的怜悯之色。
“是的,东侯把清心铃混在女眷送我的生辰礼中,诬蔑我收了他的礼,逼我帮他救出其长子塞善,并宣称其子为珠华转世,否则,他就要告发我,说我与其长子是同伙,欲拿清心铃助其长子反后。”
我扬着头,面对太后,依旧不跪,但用清朗的声音,把先前想好的所有谎词一一道出。
“妖女!你胡说——!那清心铃明明是灸舞送给你的!不是我父王——!”木达拉指着我,铮铮地骂道。
我垂眸,淡淡地瞟向他:“你这么说,可是在向大家暗示,真正想反太后的人,是其亲生子,灸舞么?”
“放肆!”太后一案拍起。
木达拉不服:“我父王一身廉洁,从不寻任何私情,这是全珠华皆知的事情,拿清心铃贿赂你,呵呵!我倒要问了,你魂女堂堂天神,但凭我父王用一个清心铃就可以贿赂的住你么?分明是你在诬蔑我父王!”
我侃侃道:“一个清心铃自然贿赂不住我,可你父王用清心铃在我南荒让人假冒谛听闹事,还扬言若我不与他合作,就向太后诬蔑我哥哥苍王肆意散播谣言,实则与其长子乃同丘之貉,拿我南荒数万人的性命来逼,这个贿赂,够大了吧!”
木达拉与众臣皆是一怔,木达拉青着脸无话可说,大喊一句:“妖女!我杀了你——!”便狠狠向我扑来。
“放肆!竟敢谋杀魂女!来人!将他拿下!”太后狠挥云袖,殿外立即冲进来几个侍卫联合将木达拉制服。
“予王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太后厉声看向东侯。
东侯挺直腰板,怒瞪太后,半晌,朗声道:“愈加之罪,何患无词,臣,无话可说!”
太后深叹口气,摇头道:“本宫真是没有想到呵,您乃三朝元老,众人都敬你重你,到头来,竟是个图谋篡位的小人。”
东侯冷哼一声,爽笑道:“呵呵呵,图谋篡位的人确实有,只是,不是老夫,而是那个贼喊捉贼的人!”
“你。。来人,把他给我压进黑牢!”
“不用绑,老夫自己走!”东侯挺身甩去欲要绑他的几名侍卫,昂首挺胸地走出天涯殿,经过我身边之时,他略是一顿,深看我半瞬,而我终没回应他,所以,我不知道他眼中的目光究竟是痛恨还是鄙夷。
木达拉一同被拖了下去,眼中杀意怒烧:“妖女!你会有报应的!我们收拾不了你,一定会有人收拾你!你祸害珠华,你为虎作伥,他不会放过你,就像千年前那样,他会回来为我们报仇,他会杀了你,他一定会杀了你——!”
他,指的是珠华么?
听着越来越遥远的嘶吼声,我笑了。
东侯一倒,灸舞即位大局已定,太后满意地走下龙椅,退去一干众臣,唯将我留下:“城儿,你果然识实务了。”
我微笑着拂身:“恭喜太后,如愿扳道东侯,天下,这回真正是您的了。”
“还不是吧。。。”她笑瞟向我,“还不够。”
“您还要什么。”
“舞儿固然能当王了,可那是个‘伪王’,万一哪天你又认了个人当珠华,那本宫不是栽了。”
“所以呢?”我开门见山。
“所以,明天,本宫会在越天楼上正式昭告天下舞儿与西侯之女连翘的婚事,到时,全花都的百姓都会来,而你就趁着那个时候说天现王气,舞儿就是珠华转世!”她眯起眼,目光蓦利。
我笑笑:“好大的野心,等灸舞当上珠华后你又要什么?借着珠华的名义侵略赤焰与天玄,然后独霸天下么?别告诉我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灸舞,你分明是自己饥渴,你想要喂的,只是你自己身体里那颗腐臭不堪的黑心。”
淡漠地与她对视,淡漠地,将她心底最肮脏的疮疤揭露,深知面对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淡漠与无视是最能痛伤她的利器,所以,当看见她额角徒然崩线的青筋时,我心中蓦然升起了快意。
可是,毕竟我有求于她,毕竟我有太多亲人的命被她拿捏在手里,统统这一切,都注定我必须答应她的要求,这一战,我注定要败。
殿外传来熟悉的怒斥声,太后笑意又露,怜悯地看我一眼,随即从旁门步出大殿,我突然意识到那发出怒斥声的人是谁,心想着也要避,可已来不及,一个身影已冲进大殿,双眸扫向四方,徒而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
“灸舞皇子,东侯确实已被太后押入天牢了,不在这儿啊!”
“我没期望他在这,”他咬牙切齿地逼出这几个字,忽然狠狠盯住了角落里的我,“是你干的,是吧!”
我看着他,心底一沉:“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诬蔑他!倾城,你真的还是倾城吗,你到底是谁?!是谁!!!”
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惨白如纸的自己,那么迷茫,那么困惑,那么恐惧地不断纠结着他的那句话。
倾城,你究竟是谁。。。是谁。。。。。
很久没去瞳雨的院子,再去时,枯草一片,破幔飞灰,失去了她的院子,终也选择跟着她一起死亡。
可至少,这里还有温暖的阳光,还有宁静的空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瞳雨最后为我留下的东西,就好象,她早就知道我会失去所有,我会需要这个地方。
东侯被判黥刑,流放至关外,永不得踏入珠华国境半部,而塞善与木达拉则被判腰斩,后日行刑。我倒是比较惊讶,太后竟然会放东侯一命,以她斩草除根的个性,没道理会突然大发慈悲。
小鸠不安地站在我身旁,欲言又止,我笑了笑,终说一句:“小鸠,你不用劝我,我不会救东侯的。”
小鸠心凉半载,扑腾跪下哭道:“娘娘,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您真要让全珠华的人都说您是妖女祸水吗?!”
“祸水啊。。。”我笑笑,忽然想起自己好小的时候,拉着先生的胡子说,先生,我不要红颜薄命,我不要红颜祸水。。。
脑海渐渐响起木达拉愤怒的嘶吼。
。。。。你祸害珠华,你为虎作伥,他不会放过你,就像千年前那样,他会回来为我们报仇,他会杀了你,他一定会杀了你。。。。
我倚在腐朽的门榄上,望着屋外晴朗如水般清澈的蓝空,不知这副糜烂的躯壳还能在人世弥留多久,傻傻地想着,傻傻的闭上了眼睛。
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正在渐渐飘去,飘上了洁白的云端,看见了熟悉的笑脸。。。
谛听哥哥,这些年,在天上飘零的你可还好?
我好想,再听你叫我一遍,丫头。。。
“丫头。”
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似乎,是成型后,被珠华带下人间不久。
我坐在花儿上,低吟浅唱我的忧伤,他低下头,看着我,长长久久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很累,面容那么疲惫,自从来到人间后,他就被大大小小的事物关在了高耸的宫殿中,总有这么多人类围着他,总有这么多女子用倾慕的眼神望他许久。
“总算找到你了,变这么小,难怪赤焰和天玄找这么久都没找到。”他微笑,向我手伸出了手,“和我回去吧。”
我别过头,负气地嘟起嘴:“不要,我才不要跟你回去,你骗了我,你总是陪那群人类,你根本不理我!”
我把头埋在花芯里不想理他,他苦笑,在花朵旁坐下:“傻丫头,人类太柔弱,需要教导。”
“是啊是啊,都把人带回家教导了,哼!”我抬头向他皱鼻,又猛把头埋回去。
珠华无奈皱眉,笑道:“你究竟是气我不理你,还是气我把那孩子带回了家?”
“我都气!”我气呼呼地回道,“你带谁不好,偏带个女的回来,你忙地没空理我,却有空给她梳头为她挑衣服,你偏心!你偏心!”
“她父母都被派去很远的地方,没人照顾她,所以,我来照顾。”
“我也没父母啊,你怎么不晓得照顾我!再说了,这么多人类,为什么偏要你照顾她!”
“那是因为她的父母有功,执行过很多危险的任务,我理应替他们分些负担。”
我“哈”地扬起头,不服气地嚷道:“有功,一个人类能有多大的功呀,论功,我的功比他们大不知道多少倍呢,如果没我开起轮回之门,人类还能活吗?不过是一个人类,凭什么和你住一起,凭什么成天和你溺一块,我魂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捻死他们还不跟捻死只蚂蚁那样简单,要是惹火了我,我就生灵涂炭!我就把你建立的王朝全覆灭了,我就。。。”
我说地有些得意忘形,甚至没注意到,珠华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眼中的肃穆在渐渐变地浓稠。
“丫头!”待我还没说完,他厉声打断了我,从没见他这样生气过,从没被他这样吼过的我,在那一瞬,是真的怵住了,“丫头,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你是神明,你要爱护人类,而不是伤害他们!”
我委屈地低下头,跪坐在花芯上,强忍住即将滴下的眼泪。
一阵沉默在我们之间停留,他看着我,知道自己口气重了,半晌,低下身对我说:“丫头,生气了?”
我固执着不理他。
他笑地更温和了:“好了,是我错了,成不?”
我嘴噘地更高了,他无奈一笑,沾了滴花叶上的晚露,然后,弹向花芯里的我,虽说在他而言那只是滴小小的花露,可对于变小能坐在花中的我来说,那简直就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般,全身湿透。
“啊!你欺负我!”我慌忙下变回原形,又哭又闹地直嚷嚷。
他笑地更欢了,刮刮我的鼻道:“不欺负下你,你今天定然是不会变回来了。”
我红着眼圈愤愤嚷道:“就知道欺负我,对人类怎么那么好呀,人类那么弱,生个病都能死,成天和他们溺在一起,你真的开心吗,真的快乐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一踏进那座宫殿就会皱眉,为什么你从来不对他们笑,你根本就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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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把心里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看着他渐渐淡去的笑意,我知道,我说中了。他凝望住我,略带一丝惊讶,一丝欣慰,一丝开心,还有许多丝的无奈,倒不明,理不清:“丫头,我不是不想和他们在一起,我只是,讨厌束缚。”
“束缚,”我不懂了,“哪来的束缚。”
他笑笑,抬头望了眼天空:“丫头,我不像你,我是天神,被天界统辖,天界要我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我没有自由。”
我握紧拳头,愤愤道:“天界谁管的,比我还霸道,我去找他算帐。”
他苦笑:“傻丫头,天界的帐是你说要算就能算的么?”
“可我。。不想老看你皱着眉头。”
他将我拉进怀里,像是哄着我般轻声说:“我不会老皱着眉头,我会对你笑呀。”
“真的?”我抬头睁大了眼睛。
“不是你自己对我说,以后,不准我对其他人笑的吗?”
“哦,对哦,”我恍然,心里忽然喜滋滋的,“难怪你不对人类笑。”
“现在可满意了?”
“恩!”
“那,可愿跟我回去了?”
“不要!”
“又怎么了?”他无奈地看着我。
我道:“那个人类,还在你家里呢,我不要和她住。”
他笑叹了口气:“小傻瓜,她只是个孩子,你指望她能和我做出什么来?”
“真的什么也不会发生么?”我还不是不肯信。
他又重申了一遍,却是点着我的额头:“是,她、只、是、个、孩、子。”
我这才满意了,嘿笑着拉起他的手说:“那好,回家吧。”
他大松口气:“你这丫头,赤焰和天玄说的没错,我果真是把你宠坏了。”
“哪有。。。”我倚上他的臂膀,笑地那么幸福。
就像曾经他劝我成型时那样,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能这么准确而快速地找到我。明知他很累,很忙,每天总有那么多事情要解决,可是,我还是那么喜欢和他玩捉迷藏,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动不动就害他担心,并非是我故意要整他,只是,我是那么无可就药地爱上了这种感觉,被他找到的感觉,被他重视的感觉,被他疼在心里的感觉,我深深迷恋,迷恋地不愿与任何人分享,所以,我妒忌人类,从以前的漠视,变成了疯狂的妒忌。
“珠华,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生灵涂炭了,真的覆灭了你的王朝,你会生气么?”
“会。”他回答地不假思索。
我心一沉,干巴巴地又问:“是不是会很讨厌我,很恨我,甚至,会杀了我。”
他徒然停步,回眸深深凝视住我的眼睛,我心虚地低下头,但听他道:“丫头,答应我,永远不要做那样的事情。”
“为什么?在你心里,人类是第一么?”
他笑了,抚着我的脸颊道:“没有什么第一不第一,只是,我不。。。”
“陛下。”他的话并未说完,因为被一个清脆又略带颤抖的声音打断了。
我寻声望去,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山头,是那个寄宿在珠华身边的小女孩,那么矮下,那么瘦弱,和其他人类一样那么弱不禁风。
珠华一惊,忙走至她面前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宫里等着么?”
女孩胆怯地回道:“宫里没人,我怕。”
我生气珠华就这么扔下我了,又气他这么担心这个女孩,醋意一生,我凶巴巴地冲到女孩面前,隔开她与珠华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一下被我问住了,楞了半天没回我,我也傻住了,一时尴尬地看回珠华,珠华略带怜惜地道:“她父母常年不在她身边,连名字都没取。”
“才七八岁,没名字不稀奇,想我活了千年才混到个名字呢,她有什么可怜的。”我转回身,冲着她喊,“喂,你想要名字吗?”
小女孩用力点点头。
我挑眉道:“可珠华答应过我,除了我,他不会再给其他任何人取名字!”我得意地扬起下巴,小女孩一脸失望,一副快哭的模样,珠华苦笑着点了点我的头,轻道句调皮,想要蹲下身去安慰她,我醋意又来,抢先对她道:“不过,我可以给你取名字。”
小女孩楞住,半信半疑地瞪着我。
我不服道:“我不跟你开玩笑,前两天,土地伯伯又寻着味新药,他说那药味甘性凉,能治很多病,我看你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说不定跟了那药名还能活久些,不如就叫连翘吧。”
“连翘。。。?”女孩眨巴着眼睛,瞳中渐有了光芒,“谢谢魂女,连翘很喜欢这个名字。”她害羞地朝我鞠了个躬。
我反倒被她弄地不好意思了,脸上飞出了红。
回头,正看见珠华的笑容,那么温和,那么好看,明亮如星辰的瞳眸中,全是我,全是我。。。。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一定是天地间最幸福的精灵,甚至天真地相信着,人类,永远不可能将珠华从我身边夺走。
可是,我却不知道,人类是会长大的,女孩是会长大的,她会成为女子,会亭亭玉立,会对某人动心,会,为某人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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