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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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醒来,月已上树梢,珠华的笑脸就这样在月色中朦胧淡去。。。
再看夜空的月,裹着血色,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硝烟。。。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欲起身,但觉浑身乏力。
黑夜里站着个人影,衣袂飘飘,我以为是小鸠,扭头静静看向她,她跨前一步,在月色下露出容颜,竟是阿奴。
“跟我去一个地方。”她冷冷看着我。
我笑了笑,别回头,重又闭上眼睛:“去哪儿,去即将成为你寝宫的寂雪宫么?”
“去天牢!”她短落三个字,身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可忽然,她一惊,“你的身体好烫,你在发烧么?”
我用力甩开她,淡漠道:“不用你管,别碰我。”
“灸舞去天牢了,”她忽然无故冲出这样的话来,我不明所以地瞅着她,但见她满眼怒意地冲我哭喊,“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不知道你和东侯到底有什么过节要这样害他,可是,他已经入狱了,身败名裂了,太后不会放过他的,你为什么还要下毒害他呢?”
我被她喊地一头雾水,皱眉道:“什么毒?我没让人下毒。”
“你还不肯承认?不是你给东侯送了酒么?”
“我一下午都在这睡着,怎么送。”
“你的宫女啊,那个。。那个年纪小小的,叫。。叫小。。。。”
“小鸠?!”我狠狠盯住她道,心中徒冷,“你确定是小鸠送的么?”
阿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没错,就是小鸠,我跟灸舞冲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旁边哭,灸舞看见她时,叫的就是这个名字,还有,灸舞他。。。”
阿奴说到这时突然顿住,我心中一紧,大声道:“他怎么了!!”
“他。。他说要他救东侯,然后就。。。用自己的星灵去吸东侯体内的。。。诶!你去哪儿!”
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听见灸舞即将做什么的一刹那,心底的恐慌竟如惊雷般接连沉痛着我的心脏,我是那么害怕,那么慌张,甚至不敢听完阿奴即将说完的话,甚至在她说完之前就恐慌地冲向了他所在的地方,天牢!
知道星灵强大的人能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说会飞,比如说,能吸走别人身上的毒,哪怕是剧毒!
狱卒叫嚣着欲拦住我,却被我唤来的恶灵抛之半空。
错综复杂地狱道中,我无措地寻找,无措地奔跑,无措地在一张张绝望的脸庞中寻找我熟悉的笑脸,灸舞。
“小五——!小五——!”我用尽所有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却又在下一刻更绝望地听着自己的回声,回荡在阴暗森冷的狱道中。
小五,真的好想再听你叫我一遍瓜倾城,哪怕一遍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他在这边。”阿奴气喘吁吁地跟上我,拉起我拐进狱道尽头。
那里有个不到五尺宽的铁屋,门微微虚掩着,不见有光从里面射出,反如不知尽头的无底洞般黑暗,门栓上挂着条锁链,似是被人用冰刃截断了,我颤了颤手,将门推开,一片黑暗中,只有几丝微弱的月光从屋顶栅栏窗处细细射入,而灸舞就坐在光芒中,紧闭着眼睛,握住了东侯的手。
阿奴从狱道中借来了火把,火一亮,立即看见小鸠抽泣着跪到我身旁不停磕头。
“娘娘!奴婢该死,是奴婢自作主张,奴婢只是想接着娘娘的名义给东侯送壶酒,奴婢想告诉东侯娘娘不是坏人,娘娘一定是有苦衷才会害他的,可是,奴婢也不知道这壶酒怎么就有了毒,东侯刚喝完就。。就。。。。”
“小鸠,帮我去把‘海神珠’拿来好么?”我弯身,微笑着,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一怔,眼中渐有了光芒,泪水又至的时候,她用力对我点点头,飞身冲出门口。
起身的瞬间,看见难得一语不发的木达拉正坐在角落里紧盯住我,他的眼中倒映着火光,盛满了怒火,双手紧握成拳,嘴唇抿地死紧,似在竭力抑制身体中即将爆发的杀意。
而我淡漠地移开了视线,缓缓地,走向了灸舞。
他的脸色惨白,唇心染着冰冷的紫色,不断有黑气通过他的手涌进他的身体,每涌一次,他的眉就会紧紧拧一次,似是隐忍着极大的痛苦,面色亦随之更白一分,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
我张口欲喊他,又怕乱了他的气,伸手欲抹去额头的汗水,他却忽然开口,吃力地说:“别碰我,我身上有毒,你会中毒的。”
他睁开眼睛,缓缓凝视住我,与此同时,伴随最后一波剧毒冲进他的血脉,他闷哼一声,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心中一沉,我看着满地黑紫色的鲜血,六神无主,而他却慌忙用手将血盖住,慌忙对我说:“把眼睛闭上,你晕血。”
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涩声道:“毒不是我下的。”
“我知道。”
“我没让小鸠送酒。”
“我知道。”
“是有人想嫁祸我。”
“我知道。”
“可东侯确实是我害的,我和太后联了手!”
“我知道。”
“我想要他死,因为他会碍着你当王,所以,我希望他死掉。”
“我知道。”
“我还和西侯合作,骗你和阿奴同房。”
“我知道。”
“我还把你辛苦得来的清心铃随便送人。”
“我知道。”
“我要你当王,是为了要太后死了找‘他’的念头。”
“我。。知道。”
“我在拿你保护‘他’。”
“。。。。。我知道。”
“我在拿你保护‘他’!!!”
“我知道!”
我不再问了,却是呆呆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一句话,我特地特地地又重复了一遍,可他还是云淡风清地回了句“我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么不顾一切?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任凭我伤害你呢,小五?
被我看地发毛,他张口欲问我,我突然跳起来,像是疯了般地冲他喊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让他死好了,让所有人冤枉我好了,为什么还要跑来吸他的毒,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赔上,你就这么不想当王吗?这么这么恨我吗?恨到要拿你自己当赌注,恨到要拿你自己的命来让我后悔难过一辈子,对吗?对吗——!”
忽然眼里涌出了泪水,我慌忙把头别开,强逼迫自己不准哭泣。
灸舞静静地看着我,突然静静地问我:“倾城,想哭吗?”
“不想!”我冷声拒绝。
他虚弱一笑,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好想看你哭啊。”
“你闭嘴!不准再说话了!”
“你总是不让自己哭,我都快记不起你哭的样子了。”
“。。。。。。”
“倾城,再为我哭一次好么?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之前,像三年前那样,再为我哭一次吧。”
我瞪着他,惊恐地看着血,泊泊从他嘴角淌下,毒已入他肺腑,他不该再把力气用在说话上了,可是,他还是像什么也不在乎一般,自顾自地,呢喃地说着。
“倾城,我不恨你,我是恨不起你的。”
我垂眸,撕下袖上的布。
“我救东侯,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再沾血了。
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水,又抹去他的汗珠,怕弄疼他,我一下,一下,按压地很小心。
“你当不了坏人的,坏人做坏事后不会把责任堆到自己身上,可你会,倾城,你一定会让自己很痛苦。”
整块布都被血染红了,我咬牙,又撕下第二块,第三块。。。
“木达拉说,你一整晚都在找它。”他抬手,手中的清心铃,雪白在我的眸心,我怔住,呆呆地听着他问我,“告诉我,为什么一个自称为坏人的人,会大半夜跑去池里找被她亲手扔掉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我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
他笑了,用非常非常明亮的笑容对我说:“答案是,因为她是傻瓜,逼着自己当坏人的傻瓜,逼着自己孤独的傻瓜,逼着自己承担所有痛苦的傻瓜,逼着自己一直骗别人也骗自己的傻瓜,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傻瓜,就是你,倾城。”
他隔着衣服,托起我的右手,摘下手套的刹那,我听见了阿奴和木达拉震惊的抽气声,只有他,灸舞,只有他每次都能笑地那么轻松,苍白而轻松。
铃铛重又回到我的身上,还是他,亲手小心地为我系上,与此同时,小鸠也送来了海神珠,阿奴在看见海神珠的刹那睁大了眼睛,喜叫道:“海神珠,真的是海神珠,可以治百毒,令人百毒不侵的海神珠,灸舞有救了,他有救了!”
我接过珠子,将它凑到灸舞嘴边,认真地说:“想看我为你哭,就把它吃了。”
他笑看着我,嘴角帅气地勾着。
“我不想你死,小五,”深吸口气,我强忍住哭的冲动央求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失去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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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延着我的手臂滚下,玎玲玎玲地,似是将整个牢房都玎玲地明亮起来。
灸舞垂眸,接过珠子,送至嘴边又忽然停下。
“倾城,你在乎我么?”
我不说话。
他笑了:“一定在乎,不然,你不会去找清心铃的,对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
“那么,看在你还在乎我的份上,我继续活吧!”他一仰头,将珠子吞入腹中,珠子闪着蓝光由他的口落入他的腹,一阵刺眼的蓝芒闪烁后,一股黑色蒸汽渐渐从灸舞身体里蒸发了出来。
毒解了,我安心了。
抬眸,微笑地看着他,而他也微笑地看着我,然后,我说:“明天,我会认你当珠华。”
他的笑意淡了,但仍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了。”
我也继续笑着:“灸舞,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要再为我而活,你要为你自己活。”
“我不答应,”他回地干脆,“如果我说,从今往后,不要再为‘他’而活,你要为你自己活,你会答应么?”
我怔住,苦笑着低下头。
他亦苦笑:“倾城,我们是一样的傻瓜,你忘了么?”
被他紧握住手,就像是被包裹在了温暖的阳光中,他咧着嘴笑,毫不客气地捏上我的脸蛋:“太好了,还活着,又有力气欺负你了。”
我没反抗,任凭他这么捏着,反正,他从来都不会捏疼我。
“不过,傻瓜倾城,只有我欺负你,没你欺负我的道理,”又恢复了霸道的语气,不讲道理的脾气,他挑着眉对我说,“所以,我是不会让你耍到的,你就等着被我罚吧!”
他敲了记我的脑门,高高扬手,却是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
我知道他一定是已经决定了什么,可究竟决定了什么,我猜不透。我只知道,这样的小五让我安心,让我不会觉得孤单,毕竟,他给了我太多依赖的理由。。。
回去后问了小鸠,她说酒是她托人去太后专用的酒窖里拿的,原本想是送给东侯的酒,她不敢太怠慢,没想到反尔害了东侯。
东侯是后日被发往关外,那牢狱光线不明又隔声,送饭的人根本弄不清里面状况,真正发现东侯被毒死只有等到后日,而明天,只要我在授封大典上说灸舞是珠华,对于太后而言,我就没了利用价值,到时候利用东侯被毒之事将我除掉,又一石二鸟了。
“娘娘,您说,他们会相信,不是我毒的东侯么?”小鸠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把这话问了出来。
我笑看向她道:“你该说,木达拉究竟会不会信。”
她脸像是突然被火烧了,噌地红了起来:“奴婢。。奴婢只是。。”
“放心吧,这事除了今晚我们几个没外人知道,东侯也没事了,大家都知道是误会,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尤其,是木达拉。”
她听了我的话,这才安心笑开,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担心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和玉儿不同,是灸舞流浪时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说她父母都死了,无处安置,放在我身边也好让我有个说话的人,所以,当听说酒是小鸠送去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去怀疑她,我只是本能地相信,灸舞是不会看错人的,而或许,灸舞在也和我一样一直本能地相信着,我是不会骗他的,不会利用他的,不会逼他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
忽然,我心惊。
一直以来,我对他的伤害,竟是那么深刻。。。
越天楼,是三年前太后掌权后大兴土木建造的第一楼,雕工繁丽,极尽奢侈,立于宫城前端,造型如欲破天际的龙头,当时,反对造此楼的大臣们都死了,造过此楼的百姓们也死伤无数,而她则终于如愿站在了那座城楼的顶端,看着全天下的人都臣服在她的脚下,视她如同视天般仰着头。
“西侯之女,连翘,风姿卓越,端庄温婉,实有母仪天下之姿,现。。。。。。。”
我站在冷风飕飕的越天楼上,俯看楼下密麻人群,他们皆仰着脸,眺望站在越天楼端傲视天下的女人,脸上但见麻木,不见笑容,整个冗长的礼上,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贺,仿佛那对新人根本不被人祝福。
礼官放出了一千五百零三只白孔雀,他们嘹亮的啼鸣孤独地悠扬在长空。
太后转眸瞟我一眼,示意我可以宣布了,我却看向了灸舞,他正站在太后身边,嘴角轻轻扬着抹云淡风清的笑容。
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能轻松地笑着?
我困惑,心痛,低头走至他身边,他看着我,笑意更甚,轻声道:“说吧。”
我一怔,蓦然咬住了下唇。
楼下百姓似是隐隐猜到了什么,一个个都用虔诚而激动的目光看着我,我淡淡扫过他们的目光,淡淡地将目光在漫天飞舞的白色羽毛上停留。
有多久没有见过如此清澈的洁白了?连一丝瑕疵也没有。。。
“像下雪了。”我孩子气地说道。
“恩,”灸舞轻恩一声,想了一瞬道,“好久没看见这么干净的白了。”
“好像能把人心洗干净似的。”我扭头,静望住他的眼睛,红裙在我身后刹那绽放,如同风中怒开的红茶花,又如火焰般熊熊燃烧,尽淹没在缤纷白羽中。
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说不出口。”
他又问我:“什么?”
我深吸口气,望住他的眼睛说:“你是珠华的话,我说不出口。”
可想而知太后接下来的震怒,“倾城!你最好想清楚你说这句话的代价!”她满眼杀意地冲我低吼,可她并没能接近我,因为,灸舞拦住了他,在纷纷扬扬的白羽中,他笑了,笑地那么干净,那么开心。
“我就知道,你不忍心。”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
“想你如果当了王,还会像现在这样笑吗?”
“不会,”他淡着笑容,深情地看着我,“除非,有你陪我。”
甚至不给我片刻考虑的机会,他已回过身,牵住我的手,用如同王者般不容反抗的气势朗声对城楼下所有百姓说:“我!灸舞!会成为珠华的王!我会还你们富饶的土地!美丽的江山!平静的生活!我会让你们成为全天下最骄傲的民族!”
仿佛就连太阳都臣服在他的脚下,光芒聚焦在他的身上。人们怔怔地看着楼台上的他迎风而立,似乎连飓风都能阻挡住的强大气势,深深震撼了每个人的灵魂。
“但是,我不会娶西侯之女为妻。”
“舞儿——!”
“绝对不会!”根本无视身旁青筋暴起的太后,他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逼退了每一个想要上谏的臣子,包括西侯,呆呆立在原地,手里是刚被赐予的国舅礼衣。
“我要娶的人倾城,不是魂女,不是我哥哥的妻子,她,只是傻瓜倾城。。。”微笑着,将我的右手托起,放在唇心小心亲吻,也不顾他的行为与话语如同炸弹般炸开了人们的震惊,更不顾他的母亲正如何难堪而愤怒地瞪视住我们两人,他就是小五,霸道,不讲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五。。。,“倾城,愿意嫁给我么?”
我呆呆看着他,张口,闭口,完全无意识地颤动着双唇。
他又笑了,霸道地说:“沉默等于默认,我可当你是同意了。”
“我。。。”
“就是同意了。”他立刻打断我,“我说过,只有我欺负你,霸道你,没有你欺负我的道理,记住了!”
将我打横抱在半空,他扬声对着全天空嚣张地喊道:“我灸舞有皇后了!珠华有皇后——!”

仿佛天空的宁静被他狠狠嘶开,伴随他兴奋的叫喊,不知不觉竟带动了整个花都的百姓,人们从店里冲出来,从家里奔出来,城楼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扬声高喊着:“恭喜新王——!恭喜皇后——!恭喜新王——!恭喜皇后——!”
如同海浪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灸舞兴奋地对我说:“倾城,听到了么?有那么多人祝福我们,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自始至终,他都不让我有说话的机会,他一个人说,一个人笑,一个人像个孩子般手舞足蹈。
我不知道自己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是否错了,可当时,看着灸舞那么开心的笑容,我实在不忍心再去亲手碾碎。
后来我问灸舞,为什么突然愿意当王了?你明明就不爱拘束,更讨厌冰冷无情的皇宫。
可他说:“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当了王,是不是珠华就有机会重新繁荣,是不是你的锁咒就不会夺走你的生命,我还在想,如果我当了王,你就可以真正保护住‘他’了,你还能保护住你的家人,苍王,南荒,你所爱的所有。。。”
灸舞要娶我的消息,在整个珠华引起了轩然大波,不断有奏折呈上弹劾、规劝、请求,甚至有所谓文人联袂的请命书,灸舞笑着将奏折摊到我面前对我说:“以前我母后夺位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这么积极过?百姓深受战争之苦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这么积极过?无聊!”说完,他将奏折全部扔进火炉中。
太后拗不过他,最终提出条件,要他娶阿奴为妃,理由是魂女不能拥有子嗣,会断了皇族龙脉,灸舞却无所谓地笑笑,但甩了一句话:“要皇亲国戚,珠华有的是,我灸舞的妻子,只有一个!不满意的话,您大可以请别人当王。”
一语,顿塞住太后的口。
那日夕阳,阿奴来找我,她说等后天灸舞登基后,她就会和西侯一起回西土,西侯觉得自己在全国人面前出了丑,不愿再多呆。
“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和灸舞的绊脚石的。”她嘿嘿着对我笑,我不作声地看着她,有话想问,但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她转身面对池塘,看着池里闪烁的星辰,喃喃笑语,“倾城,我可以叫你倾城吗?”
“恩。”
“叫倾城的你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会生气,会难过,可叫魂女的你却冷地像块冰,什么感情也没有,恩。。。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我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她道:“我总觉得,两个都不是呢,我猜的对吗?”转回身,她嬉皮笑脸地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笑笑,但听她问我:“那真正的你给了谁呢?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我垂眸,想了一瞬说:“能给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真正的我,也等于是消失了吧。”
“灸舞知道么?”
“。。。。恩。”
她想了想,眉心略显失望,但片刻,她又笑了,用很肯定的口气说:“可是,我觉得,灸舞一定是把真正的自己给你了。”
我轻轻地笑了:“为什么?”
“因为,他在别人面前总是凶巴巴的,和穿着红衣的你一样,不爱笑,没有感情,可是,他会在你面前喝醉,会为你打架,会对你笑地像孩子一样,在倾城的面前,他是有血有肉的。”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对我说:“灸舞没有碰我呢,尽管迷药把他害地很惨,可是,你的清心铃让他把我认做了你,所以,他硬逼着自己不碰我,一直熬到早晨,我清醒了,他也清醒了,清心铃的幻术消失,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我心头一紧,满是惊愕地看着她,她道:“是不是很惊讶?他竟然没碰我,”我怔怔垂眸,但听她说,“他很珍惜你呀,真让我羡慕呢。”
“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所以,你要和他幸福,听到了吗?”
我盈盈地笑开。
她说:“你也对不起他,所以,你一定要对他好啊,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得到这么死心塌地的爱情的,小心被人抢走哦。”
我轻轻把头点下。
她这才又笑了,回身,闭眸迎着清新的为霞风,她张开双手,月白长裙高高飞扬,在火红的霞光下,反尔白地越发柔和温暖。。。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像是终于放心般长吁口气,她,开心地笑了。。。
我最终没有问她,阿奴,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灸舞了?
她的笑容不容许我问,她的祝福,她的放手,她的无私全都不允许我揭穿她心底不愿让别人看清的这个真相,那么,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吧,当时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着,想着或许和灸舞在一起真的可以安静幸福地一直活到自己死去,带着她的爱一起爱他。
可是,幸福对我而言,毕竟只是秋日枝头一朵破碎的落花,被风携进我的手掌,还未闻见余香,便已被另一阵风带去了遥远的地方,而伴随这阵风的到来,那个本该消失的人,又再一次回到了我的生命中。
是的,在我终于决定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回来了。。。
次日,东侯两子行刑的清晨,太后对我说:“东侯毕竟是三朝功臣,不能让其两子的灵魂受到委屈,麻烦魂女你跟去刑场,在他们死后立即送走他们的魂魄吧。”
我盯住她的眼睛,始终看不透她那双盛满笑意的双眼后究竟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灸舞一把拉住我:“不准去!”
“舞儿,她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人,连这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如何服众。”
“您也没怎么母仪天下,怎没见有人敢反您呢?”
“你!”
灸舞冷笑,太后笑意全敛,眉心间倒不见怒气,反有些许失望痛心。
终没与他争论,她转眸盯住了我:“你不肯去,是怀疑本宫暗藏杀机么?“我微笑:“城儿不敢,只是,前两日城儿的小奴去太后那儿借了壶酒,不晓得怎么着竟是壶毒酒,还好小奴机灵,没随便给人喝,不然还不知道城儿如今会背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罪名呢!”
太后沉吸口气,尽力冷静地把目光移向旁处:“这事,本宫并不知。”
我拂了拂身又道:“那就更可怕了,母仪天下的太后竟被人在御用的酒窖里放了毒酒,这事传出去还不坏了太后的名声吗?”
“本宫自然会查!”
“那就麻烦太后查清后告诉城儿一声,让城儿也知道下,这个妄图夺人性命的小人究竟是谁!”
灸舞已走至殿门口等我,我笑着走过去,我们约好今天出宫去花都玩,我想吃糖葫芦,他可以体察下民情,即使是在宫城里,我们也可以拥有普通夫妻的心情,他是想告诉我这些,而这些,也正是我想告诉他的。
毕竟,这回,是我将他锁在了宫城里。
“别忘了将东侯一家害到这步田地的人是你,倾城!”太后对着渐行渐远的我们厉声怒喊。
我步子迈地很快,倒像有点在逃,灸舞一直没说话,直到进了书阁,我一个人冲进去,但觉手被人拉住,扭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已停了步。
“看来今天,我们是出不了宫了。”
“不。。。”
“你去吧,不送走他们的灵魂,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没有回答,满是歉意地低下了头,当着太后的面我还能逞强,可确实,将他们送上死路的人是我。。。
“倾城,明天你就要嫁给我了,我不想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哪有。”
“你现在就有。”他将我拉住书阁,领我走上通往南面午门的路,“去吧,我想看你高高兴兴地嫁给我。”
“小五,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就很高兴的。”我很认真地对他说。
他笑了:“我知道呵,所以就更不能让你委屈了,免得以后等你变成罗嗦黄脸婆的时候,天天拿这事数落我,为了能让我多活几年,不被你的口水淹死,你还是去吧。”
我嘟起嘴:“我有这么恐怖吗?”
“有啊,你不是一直想当民间女孩吗,民间的女孩等四五岁了都那样,肥肥的,满脸皱纹!”
“胡说!”我白他一眼,转身向南门走去。
走了好几步,忽然停下,回头,他果然还看着我。
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就好象看见他一直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离去的方向,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日复一日地,他日渐憔悴,而我,终究没被他等回来。。。。
带着这样一丝害怕的心情,我挥手冲着他用力喊:“小五,我一定尽快赶回来,等回来后我们再去花都玩!”
他似是听见了,微笑着点点头,从他的唇型里,我读出了那三个字:“我等你。”
我等你。。。
我等你。。。。。
阳光忽然明朗,温暖了清晨的白雾,他静静站在阳光中,高高束起的银发,伴随秋叶枯黄纷飞,漫天飘零,在这即将死去的季节里,惟独他的笑容依旧那么明亮,那么开心,如同在这片不等人的时空中,悄悄定格在我的心中。。。
等我跑至午门口的时候,已近行刑时分,行刑官见我来了,忙将主座让给我,我摇头,走至木达拉面前问他:“可有什么要我带给小鸠的。”
他怔了怔,半晌,摇头:“什么也不要,带了,只会让她更伤心。”
我轻恩一声,微点点头。
塞善和那个近侍一同被带了上来,塞善并未理我,反是那近侍在经过我的时候朝我吐了口唾沫:“呸!不用你假惺惺来送终!”
其他侍卫立即给了他一拳,我扬手止住,但未多言,事到如今,我已不能再说什么,转身走下邢台的时候,木达拉冲着我的背影喊道:“如果你还有一点人性,就替我照顾好父王!”
我止步,扭头看向他,他已被人绑在了锧上,屠手猛喝口酒,喷在刀口上,他毫无畏惧,反是认真地央求我,我微笑,轻恩,点头,转回身,不敢再看自己种下的恶果,但听行刑官扬声道:“行刑——!”
“我会央求小五赦免你父王的罪——!”看着地上被太阳拉地很长的屠手影子,在见那人扬起大刀的瞬间,我背对他大声对他说出了我的承诺。
“哧——!”鲜血四射,如同瞬间燃烧的烈焰,火苗如舌,喷向天空,明显感觉到裙摆上的丁点沉重,我望向脚底四周,一片殷红。
围观的人捂住了眼睛,惊叫声此起彼伏。
我又想起了瞳雨,想起她曾经在这座邢台上所经受的种种痛苦,千刀万剐、腰斩,无论哪一种都是天下残忍至极的刑罚,被斩者不会立即死去,而是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活生生劈成两半,这会是种怎样的毛骨悚然与痛苦绝望,我想象不出,我不敢想。
不再让自己多想,我扬手准备释放梦灵,只是忽然,脖颈一丝刺心的森冷止住了我的动作:“别动!”
我皱眉,没有惊愕,第一反映只是觉得这声音很熟,随即几个屠手的尸体被踢下邢台,围观者尖叫逃窜,一群侍卫迅速将我包围,我这才突然意识到,有人劫囚了!
猛然回头看向邢台,也不顾冰刃正架在我的脖子上,正见木达拉等人被人从锧上拉起来,用力甩掉身上的麻绳,然后狠狠瞪向将他们包围住的四周侍卫。
猛然明白那些血是屠手的而不是他们的,我心中一喜,脸上露了笑,然,那熟悉的声音偏又在我耳边响起:“好久不见了,皇后娘娘!”
心中一个咯噔,我半怔片刻,蓦然看向那个拿刀架住我的人。
随即,“洛成!!!”
伴随这两个字从我口中说出,激动、疑惑、振奋、恐慌,太多种情愫一下子全部堵塞在我的胸口,我下意识地扭头寻向四周,甚至不顾那只冰刃因我的乱动已划破我的皮肤,更不管这么多支箭正悄悄地,悄无声息地全部对准了我。
“让他们把箭全部放下,不然,我们就杀了魂女!”洛成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威逼行刑官。
行刑官并未动声色,反是一丝笑意爬上嘴角。
“备战——!!!”
一声喝吼!!
“备——!!!”
刷地一声,兵戎撼嚎,千余士兵齐齐出现,如同银色铁墙站满城楼街道,花都刹那不见一个百姓踪影,人们急闭窗门,但留滚滚烟尘惊涛杀意。
“糟了,中计了!”洛成在我身后恍然低喊,手上一松,我已推开他自行跑了出去。
“她要跑!”塞善化冰向我追来。
可我却忽然停步,停在他们当中,抬头望向四方,心脏澎湃跳动!
“有些不对劲。。。”洛成没来拿我,而是警觉地向四周观望,片刻后,他道,“太后早有预谋。”
“你这废话!没预谋能冒出这么多兵来?”木达拉愤愤回了句。
“不,”他摇头,看向了我,“太后要杀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她!我们只是给她陪葬的!”
众人惊震,只听“嚓——!”地一声,千余张弓齐齐拉开,箭头在阳光下刺眼如火。
“魂女娘娘,微臣会禀告太后及灸舞皇子,您被劫囚的逆臣误伤,中箭身亡,请您安心去吧!”
行刑官拱手,深深向我跪叩,众人不敢置信地看向我,但见我一脸茫然,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准恋战,全部脱身——!”
千钧一发之即,洛成对着劫囚众人大声喝令,一枚金黄方印自他手中旋转变大,即而将他们笼罩其中,那是珠华四奇之一的方天印,可将印中数人移转到任意时空,“全部进来!”
“她怎么办?”木达拉紧盯住我。
“她死了活该,何必顾她!”塞善近侍一把拉住欲要救我的木达拉。
“可她。。。”
“倾城,进来!”洛成的喝喊突然怔住争执中的两人,“他们是来杀你的,进来——!”
花都突然乌云密布,狂风怒扬沙尘,一阵比一阵恐怖。
一片阴暗的天空下,我的红裙跌宕怒放,在阴岑灰暗下刹那开绽出最耀眼的红。
忽然,一丝柔软触上额头,我怔住,抬头,整片天空,竟飘满了洁白如雪的花朵。
“花儿。。花儿。。。。”
我呢喃,微笑,旋转,欢呼。双手挥舞在空中,嫣血的红翩跹在如雪的白中,我张开双手,如此渴望地承接住一片又一片铺满天空的洁白花朵。
“倾城——!倾城——!”
身后有洛成和木达拉焦急的怒喊,可是,我才不顾!
天空有方天印越来越迅速的旋转,可是,我才不顾!!
我像个突然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懂的无知孩子,在漫天飞扬的花雨中,在刺目惊心的万箭下,雀跃!欢呼!
有多久没看见花雨了?
不,不久,我每天每天都能见它们于梦中。。。。
“倾城————!”
伴随最后一声嘶喊,方天印携带众人离去,金光消失的瞬间,风停浪止,一切嘎然停顿!于是,我的裙,我的发,我的黑,我的红,在那一瞬全部轻盈飘落,与此同时,云层裂出豁口,随之而来的金光,一道、两道、十道、百道,突然迸射的万道光芒中,‘他’的发,银白飘扬。。。
“射——!”
行刑官慌忙发令!
“射——!”
士兵齐声应喊!
嗖嗖嗖嗖,千箭齐发,冲天怒舞,在阳光下划过无数银亮的光芒。
可任何东西都挡不住我,挡不住我!哪怕是密天如雨的刃矢、瞬息千里的利箭,我依然微笑着,激动着,向着他的光芒缓缓地走。
“哗啦——!”
如同海浪般汹涌的冰晶自我周身向外奔腾,那是刚才齐发向我的千余利箭啊,却在止息之间,被他化成了亿万晶莹冰花,丝毫不能伤到我。
士兵怔住了!!行刑官怔住了!!大地怔住了!!天空怔住了!!
而我,傻傻地笑了。。。
“太好了,你真的还活着。。。”我喃喃自语,看着他如同天神一般在阳光下降到我的面前。
“你长大了,倾城。”然后,他也笑了,还是和从前一样,犹如月白的温玉中凝绸着淡淡的忧伤,于是,我再难忘。
谛听,我不曾忘记你的笑,你的声音,你的眼睛,你的哀伤。。。
可是,你竟叫我倾城,而非丫头。。。
那一瞬,如同高墙般耸立的喜悦在心中轰然崩塌,我,怔怔呆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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