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篇（二）：几个没有结果的故事
没有结局的故事
Theonlytriumphoverloveisflight.
——拿破仑
亲爱的朋友，
感谢您，您对我是这样地衷情，您的感情又是这样的真挚，纯朴，我将终身不忘！
在有限的生存中，我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充溢，认识到了爱情的价值和不朽。它将像一颗璀灿的星星辉耀我的一生，点缀我平庸无奇的生活。我要做一名辛勤的园丁，精心地培育这爱情的花朵，使它不断地发展，繁茂！
希腊神话故事上的爱神丘比特是盲目的，他左手拿弓，右手握箭，经常戏谑地把他那小小致命的金箭射向人们的心窝，于是就生出了许多爱情悲欢的故事。看来，即便是神话传说，也并非无稽之谈，而是许多人生的经验，尤其是许多爱情佳话的艺术概括。
纵观古今，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可歌可泣；但总觉得很有些隔膜，有些飘渺不着实际。现在，当一位年青美貌的女郎，依旁在我身边时，我恍若羽化登仙。但事后又彷佛在梦里一般。这种纯真的爱情，如果不用婚姻的纽带，神圣的契约方式把它约束在家庭的氛围中，总会使人感到是不完满的。
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会面的情景吗？您和您的二个兄弟在朋友家里等我。见到您时，我不好意思仔细地端详您，只是随便地和您兄弟们闲扯。您一人端庄地坐在一旁听着，态度是那样的从容，闲雅，间或也插上一句话。对于您，我虽然一时还未能构成一个明确的形象，可是您兄弟们优雅的言谈举止，却使我产生了无限的信任感：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长大起来的少女，也必然是温柔敦厚，风姿宜人的。一种朦胧的印象化为一种朦胧的要求沉睡在我心灵的深处。
元旦那天，您和您哥哥来我家。您雍容大方，不落俗套。我家里的人，一看到您，就都喜欢上了您。我也满心欢喜，依稀看到了未来美好生活的缩影而体会到一种甜蜜的感觉。小坐了一会，您们就走了。临走时，您问我借了一本“关汉卿戏剧集”，并约好第二天晚上去您家玩。
9号晚上您来还书。我们一起闲谈了一会。我们谈到了文学，谈到了巴尔扎克，莫泊桑，屠格涅夫和雨果等。我还给您讲了莫泊桑的短篇小说“月色”：它描述一个教堂的长老，一个虔诚的上帝信徒，无限地崇拜上帝——全能的造物主。可是对于女性却怀着一种不可理喻的憎恶，对她们自然流露的爱的表现更是深痛恶绝，认为这是一个陷井，上帝用来考验男人的。他的亲侄女，他一心想把她培养成一个虔信的教徒。可是，有一天当人们告诉他他侄女有对象时，他愤怒到了极点。晚上十时，他拿了拐杖，走出房间，准备去捉双。夜间的景致美妙绝伦：月光比太阳光更加柔和媚丽，更富于诗意。夜晚鸣禽的叫声，流水的潺潺声，融成了一曲优美的田园交响乐。这一切都对他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影响。他不禁自问：上帝创造夜晚，不正是为了爱情？在远处旁着小溪，水天一色处，一对热恋的男女相对拥抱，亲吻，在这一幅绝妙的田园风景画面上，勾勒出了二人的剪影——这不正是画龙点睛，活画了圣经“雅歌”中所咏歌的如火如荼的爱情故事！他感到上帝是不可抗拒的，怀着一种悻悻的心情回头走去。故事的情节，似乎也感动了您，您热烈地拥抱了我，给了我一个吻。
晚上我们到您哥哥家去玩。一路上，您歌颂她人崇高的爱情，也诉说着自己质朴的感情，不贪图人世的享乐和名利。您对我的好感，加深成为爱，对我十分倾心！我还能希冀什么？您不就正是众人所希冀的对象！我一个穷愁潦倒的“秀才”，一下子成了“天之骄子”，得天独厚了！是否我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了？是否三十六年与世无争的生活，卷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变得有些麻木了？不，因为我太敬重您了！我对您的爱情是那样的深沉，那样的浓郁，那样的纯洁，犹如一种类似泛神论所激起的人我共享大自然的无尽藏的博大感情，一种陶醉于大自然的美好，流连忘返而引起的崇高的精神愉悦。
我们一起看了“红楼梦”。您问我觉得怎样？我说那毕竟只是戏！对我来说，我是宁可薛宝钗，而不取林黛玉的。您感叹地说，贾宝玉是没有的，可是林黛玉却不乏人在！许多少女如饥似渴地追求爱情生活，是感人肺腑的。您为了我，不顾家庭的反对，牺牲了对名利的追求，我感激的心情是无法诉诸言语的。但是，我不敢表露自己的爱情：我太渺小了，我用什么来荣贶您的爱情！
看到您，就是爱上您；爱上您，就要爱到永远！难道您对这还有怀疑？那只是您对自己本身的价值还不了解，还有怀疑！您说我只能做您的爱人，不能做丈夫。这您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要知道爱人就是“上乘”的丈夫，褒义的丈夫！如果把二者割裂开来，那还叫什么“爱人”？您害怕我不疼爱您，体贴您，故意说这来恼我！殊不知爱情是排他性的！我爱您的思想，它是那样的质朴，高尚，明朗，彷佛一湖碧水，澄彻透底，一览无余。我也爱您的身体，我要熟悉它的每一部分，耕耘一片处女地，在这个小小的寰球里，为自己赢得一个安身托庇之所。
1977年1月
尘封的信
我不能够选择那最好的。
是那最好的选择我。——泰戈尔
蜗居在自己与世无争的书屋，怡然自得地度过了三十五个年头。大自然的启示，总觉得似乎生活中还短少些什麽？一种长期沉睡的感情被唤醒了。但是我祈求什麽！我并无所求，仅仅希望作您们花园里一名辛勤的园丁。
您们是我的同事和师长。我也希望成为您们女儿的朋友和伴侣。我愿那绽开在生活茎杆上的友情的花朵，把人生装点得格外壮丽，像那夜莺喋血，催成了一朵爱的玫瑰绯红。
1976年5月
从来好事多磨。当有人欲图说合我俩时，我曾顾虑重重：年龄的差距，微薄的工资，更多的是理智的灰色思虑的阴霾，使我失去了爱恋的动机和要求，觉得自己不配有这种想法。
但同时我又直觉地感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如果确乎如此，则我感情的暧昧，时间的延宕，造成您的情绪不安是不可宽恕的；如果这是我的感觉欺骗了我，也至少说明我的内心世界，曾经历了这一段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故事。
如果这是您所期望于我的，请接受我的敬意；如果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请原谅我的鲁莽。实在，我是宁可我自己的自尊心受到损伤，也不愿看到您因为我感情的暧昧，时间的延宕而受到无谓的刺激。除此外，别无恶意！
1976年5月
一件彼此心照不宣的事默默地过去了。它来得突然，去得快，当时我还来不及寻味此中的意蕴：它是结束了一件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事，抑或仅仅是为今后写下一个伏笔！对此我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什么。
对您父亲的爱护，我有大的欣喜，以此，我蓦见了他人格的伟大；对您母亲的推托，我并无怨言，因为这无非是一个眷恋的母亲，出于对女儿的爱护的并无恶意的挑剔。
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满意。因为对于彼此做一个朋友，这应是具备了充分的条件。如果您不反对的话，希望可以适当地通信联系，相互了解，而这也正是当时我希望通过您家庭的渠道方便地取得的。
慎重地选择自己的伴侣，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应当提上议事日程的大事。而且很难，难就难在“理想”二字！学校工作多年，对您颇有好感，觉得您很文静，但也只此而已。这次重见您，您还是一样的年青，一样的腼腆，颇有些依然“故我”之感，只应是境界更高了吧！
说得有些离题了，就此煞住！
1976年5月
啊，美呀，在爱中找你自己吧，不要到镜子的谄谀中去找呀！
－－－－－泰戈尔
亲爱的朋友，
您好！
马克斯主义的文艺理论，认为优秀的文艺作品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即便像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那样的，我们看来纯属“戏样文章”的作品，不也还是很有些现实性！现在发生在我眼前的生活中的“戏”，不就很有些类似的地方！
我这个人虽然年纪还不算太大，却很有些封建伦理观念。原以为某某与您感情上有些基础。我想在我们都正考虑解决个人问题的时候，您的出现，对某某应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否“月下老人”在牵线，命运的安排！我很有些**之美，就主动表示愿意做一名不称职的“红娘”。为此，我曾多次频繁地探访您家。由于人多，不便启齿，终于未谈。事后思量，总觉欠妥，转托他人。这样，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和由来：原来是您家人有意说合我与您姐姐做朋友。一时思想上转不过弯来，不知如何是好？对她，我虽然印象很好，但总的说来有些突然！与他人商量此事，颇为支持，又惹出了些“错中错”。
现在事情清楚了，冷静地思考，我觉得单就这一事情本身，就很美，很有些高尚，富有诗意的东西。我虽然外表上显得感情贫乏，吝啬，内心世界却也异常丰富，壮观！难怪拿破仑说，英国人的感情是最吝啬的，可以放在天平上称！但是“但恐双溪蚱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感情的涌流，诗为心声，使英国的诗歌在当时达到了一个世所未有的高峰！英国的古谚说“Thecourseoftrueloveneverdidrunsmooth.”，是很有道理的。在爱情上，有些问题是没有回旋余地的。诗三百篇，尚且言及“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可见即便在极为封建的社会里，这种质朴的感情也还是直接流露的，更何况我，一个生长在现代的人！沃尔特－雷利爵士的一首英文诗<沉默的爱人>，白描了人们爱恋的感情，我颇喜爱：——
Passionsareliken’dbesttofloodsandstreams:
Theshallowmurmur,butthedeeparedumb;
So,whenaffectionyieldsdiscourse,itseems
Thebottomisbutshallowwhencetheycome.
They,thatarerichinwords,inwordsdiscover
Thattheyarepoorinthatwhichmakesalover.
译文大致如下：爱情恰似大海和小溪：
浅水喧嚣，而静水流深；
同样，把颗心挂在嘴边，
那能有深邃的感情。
巧言令色的人
欠缺一个恋人的一往情深！
在此我应当说，对您一家对我的爱护，我是非常感激的。原来，我总觉得您性情开朗，为人大方，外语也很肯钻，颇有好感，但也只此而已。当时，先立业后成家的思想很深，尽日埋头学习，还不暇顾及个人生活中的一些琐事。后来人生的浮沉，世事的变迁，多年不见，音容二杳茫。现在经历了多年的锻炼，接受了再教育，您又回来了，境界更高了，洒脱，不落尘世的羁绊，很是令人尊敬。但是，这非等闲的“木瓜”何以为报？是否会被人讥之为“摘桃派”！
感情这东西，是很难说的，很富有魅力！它是未来行动的契机。而且好感所引起的愉悦感觉，往往是爱的先声。感情的牢笼，使我几日不眠，思潮起伏，浮想联翩。但是我无权要求什么，只好等待命运的赐予！
最后，我应当说：我非常珍视您的友情，并且祝愿它不断地发展，健全！要知道，“我亲爱的女王，虽然您不知道这王国的疆界，而您仍然是这王国的皇后。”
1976年5月
一丝淡淡的哀怨
Obeauty,findthyselfinlove,notintheflatteryofthymirror.
——泰戈尔
亲爱的朋友，
昨天是您的生日，我不知道！可是，我们却是在一起度过的，多麽凑巧，这是上帝的安排！俗话说“千里因缘一线牵”，看来也并非无稽之谈。性格的相近，思想感情的一致，加强了这种结合的可能性，即便在现代概率论中也是可以找到依据的。在封建迷信的古代，这一切又都加强了一种宿命论的观点，以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昨天是您的生日，您未曾告诉我。我请您看电影，随便地吃了一顿晚餐，您太便宜我了。而您给我的我的礼物，却是无价的。您把您整个的身心都献给了我，我太幸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受！晚餐后我们去逛玄武湖公园，边散步边聊天。走累了，我们选了一处临湖的公用靠背椅子，坐下来休息。我们仰靠在椅子里，湖对面隐隐的山，稀疏地点缀着些灯光。稍近些，临岸的新车站几栋建筑，因灰蒙蒙的天，也显得有些朦胧了。在这种氛围中，依偎着一位宛若仙子的女郎，颇有些飘飘然“入仙”的感觉，彷佛是人间天上了！和熙的微风，使人心旷神怡，也解除了蚊蝇的袭击。而月亮不知怎麽也没有出来？这不禁使我想起了古代描写美人时常使用的“羞花闭月貌”一词。以往看时，往往一带而过，不假思索，现在却多了一层诠释。是否嫦娥见了您青春美貌，也自惭形秽了？要不然，就是嫦娥故意掩饰您处女献身的羞涩！因为当我吻您时，我发现您甚至也是闭着眼睛的。
我爱您直率的性格，坦荡的胸怀，高尚的品格。我也爱您本人，您身体的每一部分。我的心因接受您无偿的赐予而欣喜若狂。带着一个尘世儿女的希望和恐惧，喜悦和哀愁，我也希冀耕耘一片处女地，在这小小的寰球为自己赢得一个安身托庇之所。
1978年3月
Woman,thynameisfrail.
——莎士比亚
小鸟飞了，但它会回来的，它要回来的！我殷切地盼望着；固执的盼望，有如饥渴。
慎重地选择伴侣，这是每个人神圣的权利，也是人们珍惜自己的未来，追求幸福生活的表现。不轻易地表露自己的感情，甚至是女子德性的一个方面；但一经做出决定，又会是那样的坚定而刚毅，即便一个柔弱的女子，也会变得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这就显示了真正爱情的的深刻内涵和价值！羞答答地相爱，半推半就地拥抱，都只是感情暧昧，思想彷徨的表现。这时人们甚至对自己的行动是不负责任的。因为它并没有通过大脑周密地思考，仅仅是当时气氛造成的一种冲动。这种感情往往是空洞，虚假的，正像那耀眼的火苗一样，是光多于热的！
人们迷恋初恋的情景，久久不能忘怀，是因为年青人阅历不长，思想单纯，感情真挚；并且互相怀着一种偷尝禁果的迫切心情，表现了大胆地相互献身的精神，而不遑渗进一点点个人的打算、利害的权衡。再经作者的渲染，也就笔底生花，给涂抹上一层诗意的光泽。但外国文学史上所咏歌的这种爱情，多半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因为人终究不能生活在真空中，而生活本身就将提出它的权利和要求。这种无所顾忌的感情的丝缕，也就只能是像扫过太空的流星一样，叹为奇观，又很快地消失了。
理智的灰色的阴霾，往往使一些朴素的感情笼罩上一层荫影而失去行动的动机，使人彷徨，犹豫，冷淡枯涩。只有经过思辨的感情，才能是持久不变的，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要知道，爱情的花朵，决不是什麽温室的花朵，决不是那样娇弱，不禁风霜的；它也不是大自然餐风沐雨的野花，尽管美丽而富于生命力，但含苞待放之时，也即萎落尘土之日。爱情的花朵不是这样的：它无宁是镜中花，水中月一类若有若无，似存似亡的东西，是一种精神的产物。人们的想象赋予它以无限的生命力，是可以与日月比光，天地同寿的！
大概就是因为上述的原因，所以巴尔扎克提出了三十岁女人的理论，认为这是女人最成熟，最美好的时期。三十岁的女人，有一定的阅历，世事的消长，人生的浮沉，磨炼，陶冶了她们的感情，使其更加凝炼了。另外她们也更懂得如何使用它了。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谓“登泰山而小鲁，观大海者难为水”的道理吧。就是说要有所比较，有所鉴别，才能见出高下之分，大小之别；只有深入生活，才能做出真正审慎的选择。诗人咏叹荷花，是以其出污泥而不染，显示其高洁之处。
基于这样的认识，所以我不责备您感情的反复。但我充分地相信：您会回到我身边，很快地回来的！因为我外露的些许优点，已使您那样地对我倾心，那样地敬重我，而使您对我“敬鬼神而远之”的所谓缺点，其实只是您内疚的良心的忏悔，用以掩饰自己变心而贴在我脸上的“莫须有”罪名！这就是我的骄傲；没有这样的骄傲，就不会有这种宽容精神。
最后，我要说：当我拥抱了您，吻您时，您如果知道您是我拥抱的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的一个女人时，您应当感到这是多麽地难能可贵，多麽圣洁的感情！在一般人的眼光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这却是现实，无可置疑的现实！我希望您也能当得起我的爱情，以自己整个的身心，投身到这爱情之中。
197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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