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赫图阿，陈淼生怕皇太极发现蹊跷，快马加鞭比来的时候走的还要快。几天之后行到辽南，对郑纪说明了情况，陈淼才放下心来慢行。接下来的路程自然要惬意的多，陈淼虽然皇命在身，但终究出来一趟不容易，而且也没有什么重要情况要向皇上禀报，于是尽量放慢速度且行且游，足足比出来的时候走了多一半的时间才回到京里。
按朝廷律制，钦差回京复命没见到皇帝是不能回家的。陈淼毕竟年轻，虽然在外头奔波了一个多月，却也没什么疲态，于是没等皇上传见，便径直入宫面圣交旨去了。
前廷侍卫都是老熟人老部下，所以嘻嘻哈哈间那一套禀报、传见的烦琐入宫手续也免了，陈淼熟门熟路，直接奔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外，新任总管太监许仕勤不知要做什么正往院门外走，看见陈淼进来，连忙上前见礼：“哎呦，侯爷，行文不是说还要过两天吗，您老怎么没说一声就回来了？皇上正盼着您呐。”
“皇命在身，等传见岂不耽误了工夫？”陈淼乐呵呵的也是一礼，“下官在前头都听说了，顾大总管故世，皇上以三品官制赐的礼节，好大的排场。如今许公公荣升大总管，下官回来的晚，这里给公公道喜了。”
许仕勤听陈淼说起顾训的葬礼，不免也是一番感叹：“唉，皇上对咱们真是没得说。顾大总管葬礼。皇上钦赐的仪仗，那是几辈子修来地福分？现在谁要是不念皇上的好，那真是瞎了眼了。”
“是是，咱们皇上福威播于天下，这是谁都知道的。”陈淼随口敷衍道，只等着许仕勤赶紧进去传报。
许仕勤好象忘了传报的事，依然在那里感慨：“要说谁都知道那也不见得。如今这人心真是没法说了，有这么好的皇上当朝理政。可就有人不开眼找茬子，什么‘不要皇上’的话都说得出来。这还了得？噢，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给侯爷传报去。”说完许仕勤转身就要向御书房走去。
不要皇上？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出了这事可是逆案，陈淼心中一惊，连忙拉住欲走地许仕勤：“有这等事？是谁这么大胆。难道不怕诛九族？”
许仕勤见又有了显摆的机会，忙转身神秘地说道：“还有谁，就是学部的那个侍中姚辉鼐。皇上对他那么好，把他从杭州调进京来，可他倒好，当了没两年京官就无君无父起来了，说什么‘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皇上一人之天下’。还说什么‘当以一人奉天下，不当天下奉一人’。您听听，这分明就是造反嘛！皇上原来还说他自称是什么书蠹，是个清官，因为这还给他嘉奖，让他当京兆学政。奶奶的。他书蠹个屁，圣人书都读狗肚子里了！咱们皇上也太过宅心仁厚，要是换个暴戾点的皇帝，他姓姚的掉八次脑袋都够了。”说到这里，许仕勤意识到自己那句“换个皇帝”也不是好话，于是便住嘴不说了。
“这么说这姓姚的案发服诛了？”陈淼对姚辉鼐没什么印象，但朝里出现了这种前所未有的逆案，陈淼却不得不注意起来。
许仕勤眼神很古怪，撇了撇嘴道：“要不怎么说咱们皇上宅心仁厚呢。案发地时候，皇上倒是大发了一通火。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发火了。传旨让下边不要为难姚辉鼐，还把姚辉鼐写的那篇反文搁在御书房里。天天临摹着看。唉，当真是天威难测。侯爷，奴婢这就给您传报去。”
陈淼不觉一机灵：想起自己这次出使虽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却也从女真人那里收受了大量金银，皇上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天威难测啊！
“陈淼吗？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御书房里传出了皇帝陈鑫的声音。
许仕勤见皇帝传见，忙向陈淼使了个眼色，陈淼不敢怠慢，忙喊一声“臣见驾”便跑进了御书房里。
一个多月未见，陈鑫瘦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被姚辉鼐那篇反文气的。陈淼没敢多说废话，在陈鑫面前略略一跪，平身后谨慎的说道：“臣完旨归来，特向皇上交旨。”
“好好，先坐下吧，这一个月没少辛苦了你，”陈鑫看到自己的亲信顺利归来，颇为高兴的说道，神色间并看不出被反文气着，“情况如何？皇太极这人怎样？”
陈淼把出使金国看到地女真人对汉人的态度，皇太极及其众臣的情况略略说了一遍，到最后才压轴戏般的说道：“皇上，臣有件事未得圣命不敢禀报。”
陈鑫坐回龙椅不以为然的说道：“朕让你权宜处置，就是授你临机专断权，哪有什么不敢说的？是不是这一个月跟皇太极斗心眼斗惯了，回来跟朕也斗心眼？”
陈淼见陈鑫开上了玩笑，知道他现在没想反文地事，于是趁着机会别有用心的说道：“是是，皇上赐臣临机专断权，臣在北地虎狼窝，有时候也不得不权宜处置一下。臣这不算错吧？”
陈鑫见陈淼胡搅蛮缠，不觉乐了，笑道：“哪有那么多道理，你只要办好了差，其他那些事朕也懒得管你。说吧，朕恕你无罪就是了。”
“遵旨。”陈淼得了允诺，决定先从能邀功的事上说起，“皇上，臣在女真查到兵部尚书、大学士许名秀并未死，臣知这人可用，于是便通过那个有意投诚的克蒙额见了许名秀一面，并假借圣命劝了他……”
当下陈淼把拉拢克蒙额和见许名秀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听得陈鑫连连击案叫好，等陈淼说完，陈鑫兴奋的站起身来边踱步边道：“这却是意外之功，有了这些人，咱们重建努尔干都司的事就事半功倍了。你小子确实‘有罪’，把朕说的跟神仙似的能掐会算，克蒙额幸好没见过朕几面，许名秀对朕也不甚了解，不然还不得骂死你！”
陈淼是陈鑫的老跟班，对陈鑫地脾气很了解，知道他这样笑骂就是最大地褒奖。皇帝开心，那现在就是把受贿的事说出来又不用怕被处罚地最好机会。
“皇上，臣这是按你说的权宜处置，除了这事，臣还权宜处置了另一件事。皇太极为逞其奸，百般拉拢臣，三次便送给了臣十五万两，臣谨记皇上肃贪的教诲，本想不收，但想到女真穷地方能有什么东西？这些金银都是从大汉掠取的，臣替朝廷收回来也是应当的，臣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皇上……”
皇太极用银子拉拢陈淼的事陈鑫早已经想到了，但却没想到皇太极出手这么大方，一次就是十五万两，这是什么概念？而且陈淼把这事说出来很明显不是要上缴，而是想通过皇帝的金口把这些贿赂明面化，免得御史们发现大加攻讦。
“皇太极倒是肯下血本，只不过这让咱们侯爷在女真背上贪名了。朕知道了，既然是皇太极孝敬你的，你就收着吧。”
陈淼哪是那么傻的人，要是就这样收下，以后可就别想再像以前那样受皇上宠信了：“皇上，这银子臣不能留，臣当钦差去女真，得这些银子其实还是借皇上的名义。而且其中还有一半是皇太极让臣送给朝中臣工的，皇太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说起来他送的银子应当上缴国库。臣若是留下，那就是不忠不义了。”
陈淼明白事理，陈鑫也顺水推舟：“这样也好，这十五万两就算入库了，其中八万两朕作为奖赏赐给你，剩下的七万两朕留着慢慢赐给臣工，这也算皇太极孝敬朕的。”说到这里陈鑫诡秘的一笑道，“侯爷，直说吧，皇太极还送了你什么，一起报上来，朕替你洗白，免得御史们找你的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傻子才不明白，陈淼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一五一十的把皇太极送的财物侍女一并报了上来。
说完瓜分“受贿赃银”的事，陈鑫从龙案上拿起一本奏章递给陈淼道：“许仕勤那个大嘴恐怕已经告诉你了，奇文共欣赏，你也看看。”
“皇上，臣还是不看了吧。”陈淼为难的说道，“反书的事臣刚刚听说，这些乱臣贼子就该杀。”
“哪有那么多该杀的人？”陈鑫把手缩了回来，打开奏章取出一张宣纸展开道，“朕知道你不敢看，那朕念给你听：昔日三皇、旧时五帝，虽为帝名，率民亲耕，故实为首而非主。唐皇太宗云，民为水，君为舟，民乃根本，非民何有君？故民大君小。民者，天下之民；君者，一国之君，民居一国，缴君之赋，养君之发肤，故民非子民，实为君之父母，君不顾惜父母，方有夏商隋唐之亡国，其为亡国，而非亡天下……是故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帝皇一人之天下，帝皇受民之托方为帝皇，故当以一人奉天下，不当以天下奉一人，其为顺天正理……君明吏清，民众得福，故可拥之；君昏吏暗，民众受殃，何需保其一家之位。是故民为国主，推圣君以治国，民当监督之，勿使君坏民之权……”
“皇上，皇上。”陈淼再也听不下去了，打断陈鑫的话道，“这个姓姚的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应当诛灭九族！”
陈鑫将宣纸放在了案上，若有所思的说道：“君轻民贵，朕当皇帝久了，竟然险些忘了这最基本的道理。陈淼，你回来就好，先别歇着了，跟朕到天牢去会会这位姚辉鼐姚侍中。”
陈淼哑然，不知道皇上去见一个大逆不道的人干什么，按他的想法，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处置方法——杀头了事。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