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君,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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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陈鑫要去见姚辉鼐一事,陈淼很不以为然。按陈淼的想法,陈鑫以前弄的那些革新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终究是为了国家强盛、社稷永保,出发点是好的,也有利于皇权巩固。然而去见姚辉鼐就有些不可理喻了,姚辉鼐写反书,矛头直指皇权,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直接威胁到了陈鑫的皇位。陈鑫不杀他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去天牢见他?听那意思,陈鑫似乎还想和姚辉鼐好好谈谈,有这个必要吗?陈淼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但他还是跟着去了,毕竟他虽然是皇族,但终究是臣子,皇上的想法可以揣摩,却不能明问。
陈鑫也是满腹的心事,他作为一个从未来到了这个时代的人,深知皇权**统治早晚得结束,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然而陈鑫当皇帝久了,难免更多的从皇帝身份去考虑问题,所以一开始听说有人谈什么民权,谈什么“民大君小”,他还是难免发怒,但冷静下来想想,这又是必然要出现的事,自己的革新不过是起了催化剂的作用,杀了一个姚辉鼐不但与事无补,反倒成了自己封建**,遏制民权的罪证,这是得不偿失的。大河汤汤,当导勿堵,与其压制民主萌芽,在身后落个独夫的骂名,不如因势利导,将这股新风尽量引导到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天牢的差官看见皇帝带着如今红透半边天的陈淼侯爷御驾亲临,哪里敢怠慢?连忙率众上前接驾。陈鑫吩咐一句不要泄露他地身份便跟着差官走了进去。
在姚辉鼐的牢门外。差官本能的想呵斥一句,但转念间想到姚辉鼐虽然是钦犯,但皇上亲自来看他,这里头必然有玄妙,于是含混身份的轻声喊道:“姚先生,有人来看你。”
姚辉鼐本来正躺在草席上闭目养神,听见差官低声下气的喊他。便奇怪的睁开了眼睛,当看到牢门外站着两个衣饰华贵的年轻人时。他不觉一愣,犹豫地站起了身来:“两位先生是……”
姚辉鼐这样问并不奇怪,他虽然是从四品的京城部堂官员,但并不是朝臣,虽然皇帝把他从杭州知府任上调到京城时给予了嘉奖,但那是派人宣谕,并不是面圣。所以他到现在还没见过皇帝。
“噢,在下久闻姚侍中大名,听说大人因案下狱,所以来看看大人。”陈鑫说着话坐在了差官送来地一个条凳上,“差大爷,去打开牢门,给姚大人拿条凳子进去,坐下说话。”
“是是……大人。”差官忙颠颠的跑了。姚辉鼐看着陈鑫的做派。已经猜出他绝非一般人,但却没有发问,等差官拿了凳子,他心一横,就势弹弹素袍坐了下来,这动作有板有眼。一点也不像关在天牢里的犯人。
“有劳先生来看在下。不过在下因案革了职,不敢称大人两个字。在下是犯了谋逆的钦犯,先生如此抬爱,在下何德何能……天牢重地,先生是怎么进来的?”姚辉鼐认定陈鑫不是一般人,说话间已经只提陈鑫不提陈淼了。
陈鑫也发现自己出了漏子,不经意的说道:“噢,皇上不是还没给大人定罪嘛。在下和牢头还有些交情,他见在下渴慕大人,又得了在下地好处。所以便让在下进来了。”
“呵呵。先生说笑了。天牢是重地,皇上又严令律法。刑部不时派员巡视,只怕不是寻常牢狱能比的吧?”姚辉鼐随随便便就点破了陈鑫的假话。
平时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陈鑫见姚辉鼐看穿自己,便也不再刻意伪装,微微笑道:“让姚大人见笑了。不瞒大人说,在下在朝里也有些品级,皇上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这次来见大人,一方面是在下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皇上恩准的。”
这些话还说的过去,姚辉鼐知道当今天子年少,提拔重用了不少像陈贵、徐光启、陈森、陈淼这样地年轻大臣,面前这位说话做派就属于这类人。这样一个身份,很明显就是皇上派来问自己罪名的。姚辉鼐释然,躬身抱拳道:“在下失礼了,请大人勿怪。”
“姚大人多礼了,在下只是慕名探望,并不是有什么皇命在身。姚大人请坐下说话。”陈鑫让姚辉鼐坐下后说道,“久闻大人在杭州任上两袖清风,离任的时候只带了一船书籍,当真是清官。皇上也常跟在下提起这事,说天下的文武如果都能像大人这样,何愁国家不强盛。大人忠君爱民之心可嘉,不知道怎么会出了这样的案子?”
陈鑫说的再好听,姚辉鼐也认定他是代皇帝来问罪地。皇帝把他搁天牢里已经四五天了,却一直没有派人来问,不要说别人奇怪,就连姚辉鼐自己都等的焦心。现在朝里来了人,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总算是落了个明明白白。姚辉鼐案发的时候就已经豁出去了,既然朝廷认定谋逆,他就是死也要辩个清楚,但是眼前的年轻大人这么个谦恭态度,他反倒不好意思据理力争了:“大人容禀,虽然朝廷认定在下谋逆,皇上也把在下打入了天牢。但在下却要实情相告,在下写这篇《君民辩》虽是用语不当,但绝无谋逆之心,只是皇上广纳善言,在下心中所想,忧君之思,所以才有了这篇文。”

陈鑫听到这里不禁与陈淼对视了一眼。姚辉鼐文章里有“国无千载,民有万代。禹汤文武不过尔尔,勿论桀纣历幽。圣明者亦当奉还民政,勿使国为一家之国”几句话,这是把好皇帝和坏皇帝一锅端,只谈民权,不要君主。这种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对君权的否定。怎么现在又出了个“忧君之思”?难道是姚辉鼐看着自己快要没命了,胡乱抓根稻草想救命吗?
陈淼见陈鑫不吭声,出头责问姚辉鼐道:“依大人之见,当今皇上不论圣明与否,当政治国都是错喽?只有撤了官署,自己下诏退位,让百姓自己管自己。皇上才是好皇上,不然就是逆天而行。与民为敌。这样说来,咱们皇上如何也算不上明君。”说到这里,陈淼看了陈鑫一眼,接着说道,“在下看来,在大人眼里,皇上不管如何励精图治。最终只能与桀纣历幽同列。”
“大人这话错了。”姚辉鼐悠悠然地说道,“当今天子兴国图治,是难得的圣君,虽然亲政尚短,还不能将大汉恢复到开国时的强盛,但假以时日,必可成就秦皇汉武的功业,禹汤文武尚且比不了当朝天子。怎么能提桀纣历幽呢?”
陈淼鄙夷的哼了一声:“既然当今天子是圣君,治国安邦,百姓乐业,大人怎么又有那么一番不要皇上地高论?难道天下无治,士民无律可管,豪强者仗势欺人。懦弱者被人欺凌才是天道?”
陈淼地话已经是责问了,这更让姚辉鼐相信他们是皇帝派来问罪地,既然如此,姚辉鼐干脆豁出去了:“以大人所见,周武王如何,周历王又如何?前汉光武帝如何,汉灵帝又如何?圣明天子当朝,国富民强,可是天子虽称万岁,又有哪一个真能万世永存?等圣明天子不在。国家落到个昏庸君主手里时。遭殃地是百姓,涂炭地是国家。夏商周秦、前汉魏蜀、晋隋唐宋。哪一个朝代没有明君,然而哪一个朝代最后没有亡国?各朝末代君王虽然失了江山,但好歹还能落个归命侯、昏德君的封号,虽然不太好听,但大多还能保住性命。然而乱世的百姓呢?乱世的百姓只有流离失所,性命不保。大人……你可曾想过这些!”
“你大胆!皇……少爷,姚辉鼐大逆不道!”陈淼虽然巧舌如簧,但这次还是被问了个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姚辉鼐一番话纯粹就是咒大汉朝亡国,这还了得?陈淼作为皇族亲贵,顿时抓狂。
姚辉鼐听见“皇少爷”这三个字不禁心惊肉跳,他知道朝里没有姓黄的重臣,这个“黄少爷”还能是谁?姚辉鼐“扑通”跪在了地上:“罪臣不知皇上驾到,罪臣有罪。”
本来不想露底,但最终还是因为陈淼的激动暴露了身份,陈鑫也只有叹气的份:“算了,姚大人起来吧。朕之所以不想暴露身份,就是想听听姚大人地肺腑之言。如今朝廷里歌功颂德的多,像姚大人这样的却没有。姚大人明知冒天下之大不讳却写了这样的文章,说这样的话,当真是真性情。只是现在你知道了朕的身份,朕恐怕也难听真话了。”
“臣本来已抱必死之心,然而天子亲临训示,臣却要发肺腑之言。”姚辉鼐跪在地上抬起了头,“臣知道皇上是圣明之君,励精图治乃是为了保社稷永存,百姓安乐,可是皇上想过没有,纵使您亲挑贤明嗣君,使大汉从此两世、三世强盛,但五代六代以后呢?谁能保证大汉皇帝代代都像皇上这样圣明?臣知道身为朝廷命官不应发此奇谈怪论,但臣不说,天下总会有人说这话,如果发出此论的是心怀叵测之人,借此妖言惑众,弄得天下沸沸,皇上如何自处?臣冒死进言,虽然狂妄,却是为了圣君国朝。皇上……为了大汉万代,也为了天下百姓之福。皇上应当自上而下授民权利,只有君与民一体,民以权督君行,君为民谋福祉,大汉才能长存。皇上三思啊!”
姚辉鼐说的不错,就算他不写这篇文章,现在也已经出现了民主萌芽,随着时代地发展必然出现民权思想的领袖,与其让民主势力自下而上进行革命推翻皇权,不如君主自上而下的进行调整,使皇权能和民权共存。这并不是做不到的,就看君主怎样行动了,西方许多国家到现在依然是君主(立宪)制不就是例子吗?虽然他们大多是被迫的,但谁又能说不是个好办法呢?虽然这个时代的统治者们不明白这个道理,但陈鑫作为一个“未来人”,却不能不明白。
大汉,大汉,一个有数千年帝制传统地国家可以走出一条不同于西方的道路吗?陈鑫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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