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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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被电话吵醒,接了就听见卫普装作可爱的问候我还在睡啊快起来吧我等着你哟。我说没事滚就要挂,他赶紧恢复正常说别挂别挂,下午有场招聘会全班必须到齐,就在咱礼堂,要求穿正式一点,导员说第一场大部分肯定找不上工作,权当是个练习。
我睁眼拉开窗帘看了看,天空阴惨惨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心里有点烦,拉上窗帘坐起来从床边摸出根烟塞进嘴里。
“……几点?”
“两点半,我在宿舍楼底下等你。要不中午你过来咱一块吃个饭吧,顺便去图书馆搜点书。”
“好,我十二点去找你。”
他答应着同时挂掉电话,我躺在床上把烟抽完又发了会呆,忽然意识到我根本没有什么能穿去招聘会的衣服。仅有一件白衬衣还能凑合但是裤子完全没有能称得上“正式”的。
从床上起来马上去翻衣柜,只有一条瘦版烟灰色布裤子能算得上正式。又把衬衣弄出来一块扔到床上,进浴室之前又想起没有鞋配。鞋架上清一色匡威没有半只皮鞋,我总不能穿着白衬衣瘦腿裤帆布鞋去应聘吧。
双手叉腰站在鞋架前面叹了口气,磨磨唧唧走进浴室拧开热水。匆忙洗好出来左翻右拽想找把梳子,结果什么都没找着。对着镜子看了看,刚洗完也不是很乱不梳也罢。
出来看了看表,九点半。桌子上还是放着肉松面包微波炉里还是有一杯热好的牛奶,我过去把东西吃了转回来把白衬衣和布裤子穿上,挑出一双白色帆布鞋穿好,翻出几张钞票揣口袋里边出门边给卫普打电话。
“卫普走跟我逛街去。”
“……你没病吧没事逛什么街?你变性啦?”
“我没皮鞋穿,裤子也不合适。我看你也没什么能去装傻的衣服吧。出来,我在大门口等你。”
我挂了电话走出楼口,天还是阴惨惨一片白。还好没刮风,不然我穿这么点肯定挡不住。
路边有几个抽着烟的小女孩无聊的走来走去,她们的眼睛很干净表情却装得异常颓丧,看起来像是大一新生刚从令人窒息的高中生活解脱出来。她们抽烟从来不进肺,十个有九个是在浪费国家烟草。
我转过脸低着头往学校走,身上的衣服不停摩擦着我的皮肤。我低下头看着白衬衣的领子边,还有一直排循规蹈矩的小灰扣子,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四年来头一回穿成这样,感觉自己像个怪物被全街行人围着看。
走到学校门口看见卫普穿了件红格子上衣一条窄腿浅蓝仔裤一双红色高帮帆布鞋头发乍着蹲在路边低头抽烟,我走过去喊他,他抬起头看见我完全愣住,接着就指着我一阵狂笑。
我把他拽起来掐掉嘴里的七星。“笑?下午你也这德性。走上南街看看。”
我揽着卫普的肩膀打了辆车把他塞进去,他坐在车里不停打量我的白衬衣,眼睛里一半惆怅一半搞笑。我实在被他烦得不行转手把他脑袋往车窗上一按,逼着他往街道上看。车内广播放的是交通音乐台,全部流行歌曲。外面出了点太阳,整个城市却显得更加肮脏,路面上全部变成半阴半晴的雾白色,过往行人的各色服装像被光线褪了色,越发显得陈旧没落。
到了南街来回逛几圈,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满大街都是人来来往往互相碰撞。我忽然觉得晕眩,胸口憋闷呼吸急促。卫普也是一脸不耐的走在街边上尽量避开人群。最后我们实在扛不下去随便买了衣服鞋子逃回学校,在路边饭馆吃了饭回宿舍弄好简历打出来,折腾半天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图书馆,只好跟卫普在宿舍换了衣服鞋子直奔礼堂。
女生们全部化了妆,无一例外高跟鞋披肩发职业套装。礼堂里全都是人,每个人都在四处寻找大声说话。我只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手足无措的站在门边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来做什么。
卫普干脆躲到门边上玩简历。我走过去靠在他旁边,他对我笑笑摸出根烟塞进嘴里,并没有点着。
我们在门边上沉默了十五分钟,卫普掐了烟把简历弄平跟我说走吧。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我们手里有十分简历,总归要全部投完。我们换上一脸假笑毕恭毕敬的吹嘘着自己本来没有的各项本事,看着各色企业的各种嘴脸,心里嘲笑鄙视他们一百遍后脸上却非常诚恳的露出献媚笑容。我们从门口一直逆流而上走到最里面,投完十个公司大功告成,马上跟逃难似的用暴力推开人群杀出礼堂。

出来之后我长叹口气,卫普靠在墙边点了根烟。我们看看对方无奈笑出声,果然换一身皮看起来就人模人样了。卫普的头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整齐,看过去完全像老了五岁。
抽完烟一块回宿舍,卫普马上把衣服换了头发弄乱夹着书跟我去图书馆。去借了三本赛义德韦伯马尔库塞走回宿舍,把鞋换了跟卫普散伙准备回家。刚走出校门就看见李革非跟着个同伙例行巡街,看见我跟卫普一样愣了半天。
我站在学校门口等他过来,他转脸跟同伙说了句什么自己走过来,边走边露出嘲讽的微笑。
“抽风了穿成这样?”
他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摘了帽子低下头拽我的衬衣领子。我把他的帽子拿过来左右看着。
“刚从招聘会出来,没办法。”
他仔细看看我的头发收手磕出根烟塞嘴里。“挺好的,看起来精神多了。”
说完他掏出打火机塞给我,我把烟给他点着再掐了塞进自己嘴里。
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从兜里又摸出根烟来点着。“你先回家,我呆会还有点事。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饭。”
说完他拿了帽子看看我转身朝相反方向走,我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扭脸回家。自己走一路盯着裤腿看了一路,突然觉得这身衣服没有刚穿上那么难受了。
原来什么事情都是可以慢慢习惯的。从不能接受到习惯再到麻木,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过程。至少我现在已经成功迈出第一步,往后的事情也应该越来越容易改变。
毕竟还是长大了,改变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抬起头去看稍微有些晴起来的浅色蓝天,缓慢的迎着微风眯起眼睛。
在炒面馆买了饭带回去,趴在阳台上边看浮云边吃完晚饭。完了把衣服脱掉换上李革非的拖沓长袖和棉制裤子,打开电脑继续往外一个字一个字吐论文。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没看书反而特别能编,随着tori·amos的歌声两小时飚出两千字然后彻底瘫痪,在吐血之前关掉文档打开地下音乐坛子发唱片。
突然看见一个叫屠杀的小男孩头像,发了一张自在之王的压缩地址,附了一张黑白图特像吴少的背影。我把那张图存了反反复复看,看久了又觉得根本不像。就在准备删除的时候我听见微弱的敲门声,奔过去开了门就看见醉得一塌糊涂的李革非被同事搭着肩膀送回来。
我赶紧把他弄进卧室,同事没往进走直接下楼了。我把他鞋子脱掉衣服扣子解开,他躺在床上双手抱头窝成一团。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知道应该把止痛药给他吃了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犯病。可是我只是把他扳过来外套脱了静静抱住他。我抚摸着他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睛,不停亲吻他冰凉的耳朵。我知道这没什么用处,但我就是不想给他吃药。我脱掉衬衣亲吻他的身体,他茫然抓住我的双手,仿佛是在向我求助。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我用尽全力压住他的双腿。他的表情很平静,双眼盲目睁得很大却什么都看不进去。我触摸到他眼角的液体,心脏又开始无休止的疼痛起来。
最终他蜷成一个婴儿的形状,慢慢闭上眼睛。我从身后抱住他的肩膀,对自己脸上的潮气已经毫无感觉。
看得出他头痛得厉害。我最终斗不过他心中根深蒂固的绝望。我起来把止痛药兑着温水给他吃了,从浴室接来温水帮他擦洗身体。
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什么都不会看见。
我仔细帮他擦干净酒气,拉过被子给他盖上。之后进浴室刷牙洗脸,然后关灯上床躺到他身边。
黑暗之中我感觉到他的手,摸索着探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接着是他的身体,慢慢凑过来贴住我的后背。
我转过脸,伸出手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这是我唯一能够完成的姿势。也是我唯一能为他补偿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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