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他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带着些烟味。
“……干吗？”
他没有看他，自己走过去研究底鼓。
“我说吴三儿，这么多年没见，用不着装不认识吧？”
瑞明的手已经不客气的绕过来勾起他的脖子，调皮的眼睛带笑的看着他。那眼神，完全变回他们刚刚认识的六年之前。
“我没说咱俩不认识。新歌挺好，不过比不上以前。”
“废话就不用说了。现在是要唱给市场听，顾不着太多。你头发怎么乱七八糟的没个形状？走跟我走好好收拾收拾。”
说完不等三儿答应就勾着他的脖子走到后台化妆间，指着赖在椅子上抽闷烟的童乔喊他过来。
“这家伙一直负责摆弄我的头发，让他给你剪。”
乔走过来满脸不耐烦地盯着瑞明。三儿看见他的脸，白白净净的，像个女的。
“喂少女，过来帮我朋友剪个头发！”
“你他妈滚远！你他妈才少女！”
童乔受不了地瞪着瑞明喊了几句，拽着吴三儿扔进黑色座椅。
“……你这头发真够乱的……都谁给你剪的？瞧这德性……”
“……我哥。”
“你哥干吗的？”
“……开卡车的。”
“……得。你牛。坐好别乱动！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收拾自己。等着我给你剪个好看的！”
说完给三儿罩上围布顺便再瞪了瑞明一眼，拿起喷壶把头发随便湿了湿就兴奋的动剪子了。
瑞明搬个凳子坐旁边看着，看着三儿的半侧面。还是一点儿没变，只不过比高中时候高了点皮肤黑了点，其他基本上没变化。
童乔几剪子下去大概的轮廓被剪出来。三儿眼睛大眉骨有点高，鼻梁有些翘嘴唇像条线。童乔把前面多余的刘海全部剪掉，漂亮的额头露出一半来，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清澈明亮。
瑞明抿着嘴唇静静看着三儿的眼睛。三儿没看他，心不在焉的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小孩儿。简直一点都没变。
一点都没变。
“好了！”
不到半小时童乔就剪好了。他拿软毛帅子刷掉碎头发渣再把围布取了，自己又叼着根烟蹦到一边研究音响插线。瑞明过去把三儿揪起来看看，满意地伸出贱手给小孩挠乱了，然后推着三儿进了工作室。
“这样子好多了。老赵等你半天了，过去吧。”
三儿无奈的看他一眼，都二十多的人了还跟小痞子似的。瑞明边往回走边回头看他，见小孩冷着眼瞥他觉得特别好笑，所以偏着脑袋故意给他敬了个礼。
三儿受不了的撇过脸推开门，赵鲁听见声音从椅子上转身看他。他把门带上，走过去面带微笑对着老赵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吴超。”
“你好。”
老赵跟他握了手，示意他坐下，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过去。
“这里面都是瑞明的资料，我看你们以前也都认识就不多说了。公司看了《耳分》杂志上你关于英伦方面的稿子，觉得很好，想让你给瑞明写几篇。当然不能发到《耳分》上，毕竟瑞明现在走的还是商业市场。我们也不想看到你和瑞明都被骂。”
“……我刚听到的几首，都还成，我觉得发到《耳分》上没问题。”
“这几首都不是专辑里的歌，是瑞明自己写出来被公司毙掉的。文件夹里有他的新专辑你回去自己听完就知道了。我希望你能写一些适合十几岁小姑娘看的东西，毕竟我们的市场暂时主要面对她们。里面还有两本公司参股的娱乐杂志，就照着里面的模式写。当然以你的风格不可能跟他们完全一样，但不能涉及太多地下或另类音乐。里面有个信封，你的稿费在里面有明确说明。”
“……好的，我知道了。”
“那好，就这些事情。我的名片和瑞明的电话都在里面，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
“好的。”
老赵站起来向小孩伸出手，小孩握了，然后礼貌道别。临出门老赵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话：“这发型比你刚才的狗窝头好多了。”
他回头看了看老赵，老赵已经开始低头接电话。他有些无奈的笑笑，拿着文件夹打开木门走出去。
瑞明已经把妆卸了换一件黑T恤穿着，看上去脏脏旧旧的还有几个小破洞。瑞明看着他笑笑，旁边助理凑过来说了句什么，回过头来对着他摆摆手，戴上墨镜起身走人。
他看着瑞明的背影，这家伙又长高了。他看着瑞明脖子后面突出来的一块骨头，直到他的影子全部消失。
他插上耳机拿着文件夹走出来。天已经渐渐黑下去，路上行人渐渐增多。高楼大厦霓虹灯光，各式各样的滑板少年。他换了一首Nova·International减小音量，听着风的声音汽车的声音属于城市夜晚的所有声音。循环往复的吉他和声让他不自觉的低下头看着地面，像被钝钝的刀子瞬间击中，一遍一遍往复不止。
他又想起大海，想起他的少年时代。他想起少爷，想起那栋仓库，想起所有的伤痛与幸福。
一波又一波，微小宏大，起起伏伏，永不停歇。
他走到街边坐在公车站牌下，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年轻明亮的高中时代。
慢慢腾腾吃完晚饭擦擦嘴就准备奔去看电视，少爷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拽到厨房，“洗碗。”
他看看少爷，又看看餐桌，有些不情愿的撇了撇嘴。
“好你别洗，有本事饭也别吃。”
少爷松开手转身去收拾碗筷，他赶忙跑过去把他哥往后一拽，自己手疾眼快的收拾桌子。
“这才像话。看看在家把你惯成什么样了，跟我住可没那么便宜。”
少爷懒散的点根烟塞进嘴里看着他忙活，嘴角上还带着得意的笑。
还没高兴几秒钟就听见哗啦一声，接下来就是噼里啪啦的碎盘子碎碗声。最后是小孩一张非常无辜的脸，直愣愣戳在桌子旁边看着他。
“……”
少爷已经无奈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转换，看着像个皱成一堆的苦瓜。三儿看着他哥的表情没忍住，撇过脸笑出声来。
“笑屁笑！过去把笤帚拿过来扫干净！不中用的家伙！”
他跟着少爷的咆哮声过去把地上的碎片扫干净倒进垃圾桶，回过身看见吴少一脸不耐烦地把桌子上剩下的东西全部收拾好，然后火气冲冲的脱掉上衣走进浴室。
他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把少爷的衣服拣起来闻了闻，全是汽油味太阳味热汗味。他把衣服塞进盆子走到水槽旁边笨拙得打了肥皂使劲搓着，也不知道究竟要搓多久。肥皂打得多了满盆子全是泡沫，又被他用蛮力搓得越来越多。
最后等到少爷随便冲好走出木门的时候只听见衣服被撕裂的兹拉声。
然后是一手泡沫一脸无辜的小孩，杵在水槽旁边讪笑的看着他。
他受不了的扯掉毛巾走过去把小孩的手洗干净推到一边，“省省吧小爷！从明天起跟我学做家务！真是受不了！”
边说边把已经破掉的衣服从一盆子泡沫里捞出来撕成布片，留着还能扎个拖把，然后把一盆子泡沫倒掉水槽清干净，转过身对着小爷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说，该去写作业了吧？写完才准看电视！”
“爸一般都让我看电视看到七点半才写作业！”
“……我不是爸，我是你哥。先把作业写完再看电视！”
少爷说完直接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到写字台旁边坐下，再把书包从沙发上扔过去。“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写完了都给我看，我给你检查！”
“……那英语呢？”
“少他妈罗嗦！快写！”
少爷挠了他头发一把，站在后面看着他把书和作业本掏出来翻开习题集，才满意的叼根烟准备出去继续修车。
“哥，”
少爷刚准备打开门，听见声音回头看他。
“啊？”
“……我想买把琴。”
“……不要告诉我你想拉小提琴，爸小时候逼你半天你不拉，现在想起这茬了？”
“不是，想买把吉他。”
“哦，这才靠谱。成，等明天我跑完这趟拿了钱就给你买。”
说完少爷叼着烟出了门，三儿瞪大眼睛看着哥的背影，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良久他回过神，心里乐得象开了朵花。透过窗户他看见少爷光着膀子蹲在轮胎旁边瞎捣鼓，哥的头发黑亮皮肤白皙，像母亲。
他又看了一会，低下头翻开数学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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