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意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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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孙嘉遇明显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一早知道,维维沾上了黑社会的人?”我问。
“也不是很早。看到车牌才明白。”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我想劝,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八百年前的旧账翻出来一起算。”
我看他一眼不出声。
他叹气,“差那么一丁点儿,我们俩就同归于尽。”
“不被逼到绝境,女孩子不会钻牛角尖。”我忍不住为维维辩护。她从小就脾气暴烈,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不想知道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只想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希望。但是忽然间我如释重负,原来那晚的情景,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维维这孩子,算是毁了。”他说。
想起维维对他的评价,我轻轻讪笑。呵,罗生门的故事。
人类总是勇于原谅自己,包括我。
维维黯然的神色还在眼前,我已经没事人似的,和这个男人娓娓而谈,如同闲话家常,是不是有点无耻?
这世上,早已不流行为朋友两肋插刀。说到底,维维看错了人。
如果我够义气,明白了我想知道的,应该站起来立刻离开,可是我的腿不听使唤。
我们两个坐在公园里,白雪覆盖着脚下的草地,草还是绿的,上面结着冰碴,踩上去咔嚓作响。
湖面上结了薄冰,此刻看过去荒凉一片,湖边却是成片的野玫瑰和山楂树,暮春的时候会开满丰润的花,浓烈的香气让人蛊惑,铁石心肠也会为之软化。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粽子,还是冷,手指几乎僵硬。我脱下手套放在嘴边呵气。
他握着我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隔着厚厚的手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极致的性感。
后来他轻轻抱住我,我以为他会吻我,但他没有,只是用嘴唇轻触着我的耳根。我浑身一阵阵发麻,如有电流通过。
“Driss,”他低声说,“你果然喜欢这个。”
是,CD其他款的香水,都太甜或者太风情,只有Driss纤细清冷,香味没有任何侵略性。我悄悄睁开眼睛,只能看到他的侧影,眼睛闭着,嘴角的线条是说不出的孩子气。
忽然想起他孤零零站在警察局走廊时的情景,心里竟是一疼。
他的嘴唇终于不由分说压了下来。我笨拙地配合着。并没有欲仙欲死的感觉,只是有点眩晕,可能因为缺氧。
他比我大七八岁,中国商人圈里出了名的花心萝卜。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会莫名地颤动,无法言传的快乐。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耳边清晰的心跳。原来他还有心,而且好好地呆在他的胸腔里,我在心里叹口气。
眼前是落得光秃秃的树杈,纵横交错着伸向灰暗的天空,脸上有湿润的凉意,原来又下雪了。这里本来就是个多雪的国家,多雪的城市。
天终于完全黑下来,路边的煤气灯一盏盏点燃,其实此时才下午五点。
他吻我的脖子,嘴唇摩擦着我的锁骨,如羽毛般轻轻掠过。灵魂渐渐出窍,飘向不知名的去处。
万籁俱寂的地方,适合吸血伯爵的黑披风出没,柔弱的猎物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受害者,在意乱情迷中幸福地沉沦,从此万劫不复。
我忽然打了个寒颤,用力推开他。
这个人,浑身上下如有魔障,一旦接近,意志力会被完全摧毁。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嗯?”他很意外。
“没有,”我搪塞,“我饿了。”
说完又后悔,直想掌自己嘴,到底也该找个有点情调的借口。
“嚯,你可真实在,想吃点儿什么?”
“白菜猪肉饺子。”我成心难为他,看你哪儿找白菜和猪肉去。
他的脸贴近了,在我唇上轻轻碰了碰。“真巧,”他在暗影里愉快地笑,露出一口白牙,“昨天使馆分大白菜,我正好路过,偷了不少。”
人离乡则贱,物以稀为贵。国内几毛一斤的大白菜,到了这儿就变成稀罕物。我没能忍住嘴馋,一颗大白菜把我给卖了。
孙嘉遇住在市区最好的地段,一座灰色的旧式两层小楼。面临黑海。老钱和另一个姓李的中国商人与他同住。

无论怎么看,他也不象能和不相干之人和睦而临的人。
“哪天死在房子里,总算有人知道。”他解释得云淡风轻。
日光灯下我清醒过来,为糊里糊涂失去的初吻耿耿于怀。
“就是就是。”我充满恶意地附和他,“省得肉烂了都没人知道。”
他回头瞪我,“你一小姑娘,怎么说话这么歹毒啊?”
我委屈地撇撇嘴。大哥,我说的是实话。
安德烈曾讲过一个故事,成功地恶心了我一个星期,看见肉就躲得远远的。
有一福建商人,被同乡在室内杀死,尸体剁碎煮熟后冲入下水道,堵塞了楼下的管道。修理工打开管道,发现里面充斥着碎骨和烂肉。
屋主以为是猫狗的尸体,当即报警。警察在管子里掏啊掏啊,粉碎的内脏和筋骨取之不绝,最后看到一截手指头,所有人都唬在当场。
此案在奥德萨轰动一时,并引起房屋租金暴涨,因为当地人宁死不肯再租房给中国人。
对这个故事,孙嘉遇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只点点头说:“上次那哥们,身中一百多刀,你道是为了什么?”
之前一直避而不谈,如今他终于提到了这件事。
虽然亲眼目睹了那个命案,我还是打了个哆嗦。一百多刀,那得需要多大的恨意?
“他是青田帮的人,在‘十公里市场’常年收保护费,作恶太多,场内的商人凑了钱,想请当地黑帮做掉他。那小子命大,提前得到消息,跑了。过了半年,他突然在附近出现,被人发现。一个电话,十公里市场提前关市,满场商户几乎倾巢出动。终于找到他,结果就是你看到的。”
我站着不动,凝神细听。想起当日遭遇,依然手脚冰冷。
孙嘉遇接着说:“动手砍人的,大部分是他的同乡,从没有案底的清白商人。浙江人平常说话软了吧唧的,砍起他来一点儿都不手软,你就知道这家伙民愤有多大。”
“最终结案了吗?”我打着摆子问。
“三十多号人,警察找谁去?法不责众。同乡会出面,塞些钱这事就完了。中国人内部的事,警察才懒得管。”
我说不出话来,原来真相是这样的。难怪他叮嘱我,不要对警察说一个字。
安德烈也说过,自打中国人来到奥德萨,犯罪率就开始直线上升。有浙江和福建两地黑帮迅速崛起的缘故,也因为身揣巨额现金的中国商人,很容易成为本地盗匪眼中的肥羊。
孙嘉遇还没提到海关的盘剥、警察的勒索和同胞间的倾轧。就这么着,都拦不住乌泱乌泱前仆后继涌来的人群。
利字当头,命可以排在第二位。商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人。
他嘲笑,“幸亏是这些人,不然你这个倒霉蛋儿,早被人咔嚓灭口了。”
我忍着冷战跟在他身后四处参观,努力消化这些个变态的故事。
这是一座俄式的传统建筑,原属于前苏联的一位退休政府官员。线条流畅的橱柜和壁炉,处处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已经陈旧的地毯和窗帘,依然华美绚烂,依稀能感觉到往日的某些气象。
厨房刚刚整修过,有几处还能看得到火燎过的痕迹。操作台上作料齐全,有一口非常纯正的中国炒锅。
我欢呼一声,跃跃欲试,“醋熘白菜?”
“你会做饭?我以为学艺术的都不食人间烟火。”他倚在门框上笑。
我翻个白眼给他。
不从事艺术的人,总以为艺术是浪漫的代名词,其实艺术和其他职业一样,也会遭遇生计问题。吃不上饭的时候,艺术什么也不是。
所以民以食为天才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干辣椒和白菜一进烧热的油锅,厨房里顿时浓烟滚滚,欧式烟机形同虚设。
我被呛得连打喷嚏,眼泪汪汪地推开窗扇换气。
菜才出锅,听到大门被人打得一片山响。
我提着锅铲出去应门,刚把门上的铁链取下,大门从外面哐地一声被人踹开,两个头戴消毒面具的的人冲进来,一把推开我直奔厨房。
我尖叫一声:“孙嘉遇!”
本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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