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夺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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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木箱中并不见传国玉玺,却有一柄七寸长的短匕首。匕首已然出鞘,刀鞘华丽,金光灿灿,雕刻有麒麟瑞兽,刀身却是普通平常,刀柄甚至只用两块小木块拼成,看上去和刀鞘毫不相配,似乎不是一体之物。
然而朱棣所以吃惊大呼,却是因为他深深识得此物。这竟然是父亲朱元璋的贴身匕首!
朱元璋出身贫苦,年少时甚至曾行乞为生。当时身处元末乱世,为了防身,不知哪里弄来一柄短匕首。那刀刃虽然锋利,刀柄却已破损,几不可握,于是自己找来两块小木块,做成刀柄。从此刀不离身,一直到功成名就,做了皇帝。成为天子后,朱元璋更是视那匕首如老友,有心要为它打造一柄刀鞘。众臣听说皇上有旨,哪敢不尽心尽力,请能工巧匠打造了奢华无比的刀鞘。朱元璋一看,竟然和自己随身匕首毫不相配,无奈之余,也就一笑了之。
朱棣心中奇怪,拿起匕首来看时,只见匕首尖端沾有些许血迹,血迹已然干了,但从颜色看,是刚沾上去不久的。
“这匕首怎么会在这里?这血是谁的?是朱允炆的么?他难道被人杀了?”想到这层,心里一阵寒意,“难道除了我,还有人念着我那侄儿?”但转念一想,当即平静,“不会的,这是父皇的贴身之物,旁人根本无法取到,定是朱允炆自己。那么,他难道自刎?又为何宫中找不到他尸首?难道那几具无法辨认的尸首,其中竟然真的有他么?不会的,看着匕首尖上的血迹,这匕首只刺入肌肤寸许,绝对伤不了性命。那么,事情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心中疑窦丛生,将可能的情况一一在脑中想了一遍,依然不得要领。
众将见他单腿跪地,呆呆伫在原地出神,好似雕塑一般,互相对望,均不知他见到了什么。
朱高煦上前,看见朱棣手中的短匕首,弯腰轻声道:“爹,这匕首可是线索么?”
朱棣缓缓摇头道:“我也猜不透,你知道么,这是先皇洪武帝的随身物事。”身后有众将随侍,因此他不称朱元璋为“父皇”,而是“洪武帝”,以示郑重。
朱高煦不曾见过这匕首,惊讶道:“这是爷爷的东西么?怎么到了这里?”
众将听说洪武帝的随身匕首居然在这木箱中出现,也是惊异不已。其中一名叫做徐渭的说道:“先皇的随身物事,在先皇大丧之日都已随之入土,怎么会遗漏了一样?”
朱棣沉默不语,心道:“这匕首父亲视若珍宝,绝不会漏了,我看是他赐给朱允炆的,其中的用意,恐怕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爹,你看这里!”只听得朱高煦突然惊叫道,“看那箱子的内底!”
朱棣依言瞧去,只见那木箱的内底,不知何故,竟横七竖八地列着一道道划痕,像是被利刃所破。随即举起那匕首来仔细看,一侧的刀刃上确实粘着一些零星木屑,看来木箱是被这匕首划破的。
“为什么要把箱底弄得这么残破?”朱棣心中又生疑问,干脆将那木箱举起,在光亮处细细查看。那木箱内底被匕首割得面目全非,但勉强还可以看见一些纹路,那纹路千回百折,依稀是一幅地图。
朱棣心中一动:“难道这地图画的是传国玉玺的所在么?对了,所以他要把它毁去,免得我找到。”当下心中更无怀疑,豁然开朗,但毕竟差了一着,胸中的郁闷也无处发泄。
朱棣突然拔剑出鞘,用力一劈,斩断了身边已被烧焦的桌腿,桌子少了支撑,轰然倒地,四散开来。众将士面面相觑,不知燕王何故如此。
朱棣冷冷地道:“今日之事,在场之人,不许与任何人再提起,否则,有同此案!”拾起那小木箱,夹在胁下,头也不回地径自出宫,往谷王朱穗的家去了。
第二日,燕王军队收整南京城,安抚百姓,犒赏士兵。并告示天下,称建文皇帝殒于大火,深表悲痛。
诸王和文武群臣一起上劝进表,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燕王上尊,即位称帝。燕王称自己不得已才起兵,目的在惩奸除恶,并非篡夺皇位,推辞不肯。
除拥立的以外,自然也有人不愿依附朱棣,称之为贼。建文帝下落不明,始终是朱棣心中一痛,是日起,便大肆杀戮曾为建文帝出谋效力的将臣以及不肯依附的士子,以绝他东山再起的可能。建文帝的谋臣黄子澄,被诛了九族。
这一日,朱棣在谷王府中,望着那小木箱发呆。整整七日了,依然没有丝毫头绪。那木箱内底被毁得太厉害,始终不能参透那传国玉玺的地图。
谷王朱穗走了进来,见朱棣呆坐不语,就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朱棣见他进来,便问:“找我何事?”
朱穗作揖道:“四哥,大臣今日又进表了,要您做皇帝呢,国不可一日无君,您看……”
朱棣寻思:“这朱允炆的势力被我杀得差不多了,也不怕他搞什么名堂。再说,他不让我找到他,定是躲了起来,几年内是不敢出来了,不如就此即位,也好趁早巩固胜果。”于是道:“既然民心如此,我也不便再推脱。不过,此事尚欠一着。”

朱穗心想:“你口中推辞了这几日,心中却连欠什么东风都想好了,其实早就迫不及待,能忍到今日,真是需要定力。”脸上堆笑说:“不知尚欠何物?”除了昨日在宫中的那些将士外,无人知道传国玉玺的丢失,朱穗虽也一起进宫,但一早便出宫为朱棣准备车马,打算迎到自己府上,是以他并不知道此事。
朱棣道:“那便是即位诏书了,此多事之秋,即位诏书不可草率,定要请有才学又有威望的儒家大者,兄弟你在金陵久住,可知何人能有此身份?”
朱穗道:“城内有一位方孝孺先生,学贯古今,且门生、朋友众多,是受万人景仰的鸿儒,人称‘读书种子’,请他来写即位诏书,无人敢有异议。”
朱棣点头道:“好,那么劳烦兄弟恭请方先生到府上来吧。”
朱穗依言而去,不多久,谷王府中的家奴就来报,说已请到了方先生到府中。
朱棣亲自出去迎接,见朱穗正和方孝孺一同走进来。那方孝孺约有六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神态儒雅潇洒,正是朱棣心中一代鸿儒的模样。
朱棣拱手道:“久仰方先生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说得甚是客气。
方孝孺一笑还礼,说了声“不敢。”朱穗在一旁喜道:“方先生待人谦和,不愧为当今学者之首。我说明来意后,方先生欣然提笔,片刻便挥就了即位诏书,当真是信手拈来,还说要亲自来呈给燕王,我这不就带他来了么。”
朱棣拱手笑道:“方先生礼重了。”接过方孝孺写的即位诏书来瞧,随着朱棣目光扫动,却见他脸上由喜转阴,由阴转怒,又由怒转笑,最后,他将即位诏书一甩,笑道:“先生写如此即位诏书,是不知我的手段了?”
方孝孺哼了一声,道:“燕王日斩千人,本朝忠良几乎杀绝,连当今圣上都被燕王逼得葬身火海,天下有谁人不知?”
谷王朱穗看朱棣的脸色,就知道即位诏书有问题,捡起来一看,果然满篇皆是辱骂朱棣之词,居心叵测,卑鄙无耻,不顾大义,谋朝篡位,不分长幼,以大欺小等等。朱穗生怕朱棣一怒之下,再开杀戒,那么自己也讨不了好去,于是对方孝孺喝骂道:“燕王敬重你是万人推崇的学者鸿儒,才请你写这即位诏书,你怎么这么不识时务!”
方孝孺知道谷王背叛建文帝,献城投降,瞥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看着朱棣。
朱穗怒不可遏,吼道:“我不配和你说话么?”方孝孺仍旧不答。
朱棣却叹了口气道:“我不与你计较,局势初定,本不想杀这么多人,但为了国家安定,也没有太多选择。”
方孝孺笑道:“燕王是怕皇上卷土重来,所以才残杀皇上的亲信旧部,说什么为了国家社稷,也不怕天下人不齿!”
朱棣在这几日大开杀戒,已然除掉了朱允炆的旧部达几千人,有的甚至是整族消灭,感到自己戾气已然太重,今日本不想再杀人,但方孝孺的“卷土重来”四个字,实在又一次刺到了燕王朱棣的痛楚,这正是这些日子来,自己寝食不安的根源。
朱棣愤怒的眼光射向方孝孺,拔出宝剑,削向方孝孺头顶,方孝孺不闪不避,发髻被朱棣宝剑削断,头发顿时披散下来。
朱棣怒道:“哼,鸿儒,我看不过如此!天下正是因为有了你们这群顽固不化的‘鸿儒’,才会这么不太平!”说着猛地提脚踹向方孝孺,方孝孺一介书生,哪里经得住,应声倒地,口中鲜血直流。
朱棣又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话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你们这样的读书人,拿着爹妈娘子的银子,坐在屋里读这些又酸又臭的文字,竟然以为从此就满腹经纶了。尚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功过轮回,更不知道所谓‘天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于天下百姓,谁当皇帝不一样?你以为唐太宗的子民就安乐,就享福,宋徽宗的子民就受难,就痛苦吗?还不是一样受苦!你们这群读书人,自以为懂义,懂忠,懂孝,懂苍生,懂天下,其实,你们懂个屁!”
方孝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来,一时竟呆立原地,不知该如何对答,似乎他讲得全对,似乎又全都不对。
“这即位诏书你写不写!”朱棣用剑指着方孝孺道。
方孝孺看着朱棣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才醒过来,头一昂,轻蔑道:“恕难从命!”
“好,推出去,斩首,诛他九族!”
谷王立刻吩咐左右押下去。
“慢着!”朱棣突然叫住他,方孝孺回头看着,不知又有什么酷刑等着自己。
朱棣缓缓道:“你的门生朋友很多是不是?既然如此,让他们也领你的情,尝尝做鸿儒的滋味吧。谷王,方孝孺的门生朋友也算一族,一同全部斩首,诛他十族!哈哈,哈哈哈!”朱棣仰天长笑,看着方孝孺被推出去,再也忍不住,双手一用力,“当”地一声,宝剑断为两截。
翌日,群臣再三劝说请求下,燕王另请高明,写就即位诏书,诏告天下,由自己登极称帝,接替死于非命的建文皇帝,接受万众跪拜,年号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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