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正一祛鬼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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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食过干果,便下山直奔太清宫而去。
一路上,只见时不时闪出雕梁画栋的一角道观,或是苦修道人独居的山间木屋,却罕见人迹。
道观、木屋也颇为陈旧,似是无人居住年久失修。
席应真叹道,“所谓盛极必衰,想当日极盛之时,此处四方道俗云集,常数万人,如今却道众窜亡,香火寥落,凋零至此。”
傅妫宁道,“却是为何?爷爷,你给我讲讲好嘛。”
席应真点点头,边行边娓娓述之。
原来,中国道教溯自上古巫教方术,春秋战国时老庄等人创立道家学派,但正式形成则在东汉末年,分为“太平道”和“五斗米道”两派。
又于六朝时分为“干君道”、“天师道”、“皇家道”等。
后再经过种种分合,于宋金以后形成两大派:炼养派和符箓派。
其中炼养派又分南宗、北宗;符箓派又分为“龙虎”(即天师道,又称正一教)、门皂、茅山三宗。
崂山道教即属炼养派。
炼养派注重修仙长生之术,所炼的丹分为外丹、内丹。
外丹是黄白术,内丹是炼气,化为内功与内家拳术,以及医学上针灸、经脉与**道的研究。
金兵占领中国北方后,北方百姓流离失所,王重阳创立“全真教”,统一南北宗,结纳平民,隐然和异族的统治者对抗,声势一时盛极无匹。
大约南宋庆元元年乙卯(1190)年,全真七子中邱长春、刘处玄同其他道侣五真人,由宁海昆嵛山来游崂山,止于太清宫,讲道传玄,宏闻教义,道众大悦,各受戒律。
时任全真教掌教刘处玄更留在崂山长达两年有余,在太清宫著书、传道。
后邱处机等全真七子中的其他几人也多次到崂山说法阐教,在崂山各自发展了自己的道派,号为“七真”,计有:马钰所创“遇仙派”,刘处玄所创“随山派”,邱处机所创“龙门派”,谭处端所创“南无派”,王处一所创“嵛山派”,郝大通所创“华山派”,孙不二所创“清净派”,崂山道派一时人才济济,全盛时期号称“九宫八观七十二庵”,成为道教“十大丛林”的“第二丛林”。
元代以来,全真教渐为元庭御用。
元中期以后,元庭有意打压全真教势力,加之全真教士已由清静恬淡之士变为道士官僚,教团腐化,外盛内衰。
泰定三年(1326年),时任全真掌教蓝道元因罪被黜,全真教走向中衰,崂山道教亦随之衰落。
明立国以来,明太祖为认为全真教仅专注修身养性,独为自己而已;正一教则专注内心超脱之外,注重孝子慈亲,益人伦,厚风俗,于朝于民有益,故只支持正一,不支持全真,于开国之初即扬正一而抑全真。
七真道派的各派宗师,因此大多遁迹山中,与弟子数十人潜修,宗门非常冷落。
而由于正一道受到明室重视,全国道教中心由北方移至南方,致使崂山道教更加衰败,作为随山祖庭的太清宫制度尽毁,羽流(道士)窜亡,只剩一二香火守着废基。
席应真讲述完崂山道教的兴衰史,又言道,“六朝以后,我道教中有识之士即在推行儒、释、道三教合一。”
“重阳真人创立全真教以来,即要求教中弟子要熟读佛教的《般若心经》,道教《道德经》和《清静经》,及儒家的《孝经》,并赋诗云‘心中端正莫生邪,三教搜来做一家。义理显时何有界?妙玄通后更无加。释道从来是一家,两般形貌理无差。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其实三教者,如鼎三足,是一根树所生三枝而已。”
“后丹阳真人马珏、长春真人邱处机等亦对之不遗余力加以阐教。”
“张三丰是全真教前辈三大异仙白云禅老、丘真人和火龙真人的唯一传人,嘿嘿,这老牛鼻子,别瞧着不修边幅,懒散邋遢,这内丹炼养功力之深可着实在当世找不出第二人,三教之论也着实精辟。”
边谈边行,中午时分,二人终到了崂山主宫——太清宫。
太清宫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宫四周遍布各形各状的刻石,由三官殿、三皇殿、三清殿三座大殿组成,古朴开阔,清淡简雅,甚合修道之人清静适淡之风骨。
二人到时,宫门大开,却不见一人。
席应真微一皱眉,道,“奇了,虽已败落,却也不至无人照应。”
旋即神色一动,嘱咐傅妫宁道,“待会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跟紧我身畔。”
说完抱起傅妫宁,身形一动,衣衫飘拂间,便穿过前后三进院落,来到三官殿前院内。
只见院内植着数十本佛顶青白牡丹,高及屋檐,花大盈尺,如童子玉面,雪白晶莹,清香阵阵;另有一株数人合抱、高高耸立的百年山茶,虽是寒冬季节,却是满树绿叶滴翠,红花娇艳,犹如落下一层绛雪。院内酽红轻白,建筑古雅,烟香缭绕,有如人间仙境。
煞风景的是茶树下却有两群道士冷冷对峙,敌意冲斥于天地之间,与这人间仙境毫无谐调之处。
两群道士中,一群仅着青色粗布道袍;另一群虽亦着青色道袍,却是海天青盘条织锦裁成,为首之人道袍上更是绣着暗金八仙图案,甚是华贵。

只听那为首的锦衣道士说道,“孙玄清,你现在还不是我对手。只要你告诉我张三丰在何处,我即行离去,决不为难你。”
声音清越动听,却是极其冰冷。
说话之人二十六七岁,脸形狭长,鼻尖唇薄,容颜极为清秀却又极为尖刻。
“张天师,同为道家一脉,何必苦苦相逼。张祖师仙迹不定,我等亦不知其确实之处,还是请张天师回吧。请勿以势相逼,我崂山一脉现虽不比以前,却也不惧。”
回话之人竟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身形修长,神清骨秀,虽只着简陋布袍,却掩不住其冲和恬淡、飘逸出尘之气。
“孙玄清,早听闻你十五岁即突破九转丹功第七转,十七岁即达九转丹功第八转,内丹着实不错,被誉为全真教的不世之才。我今日倒是要瞧上一瞧。奉剑!”
旁边一祭酒道士急捧剑奉于跟前,奏道,“天师,还是我上吧。”
那张天师摇摇头,“他已臻九转化丹第八转,你等不是他对手。”
转向孙玄清道,“我年纪、身份均尊于你,你先出招,十招之内,我只防御,绝不反手。”持剑静立,显是自恃身份。
那孙玄清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利器非是迎客之道,何况,道教圣地,也不宜擅动刀剑。我愿以乐迎客。玄元,取我琴来。”
玄元将琴取来,孙玄清盘腿坐于山茶树下,拨出几个清越的弦音,方道,“喜怒毁谤,打骂是非,见面相嫌,皆是前因。所结旧冤,现世归还。欢喜承受,不敢辩证。承当忍耐,便是还讫。但有争竞,积累更深。冤冤重结,永无了期。”
又长吟道,“柔弱谦下,清静虚无,九还七返,千变万化。天师,这是我派前辈所著古曲,曲名《谢谱》,借以饷客。”
行云流水般的乐声响起,盘旋于院中,甚是动听。
傅妫宁只觉此音令人心中平静安乐,再无半点争斗之心,偷眼瞧向院中道士,诸人皆是如痴如醉,只那张天师脸上现着微微冷笑。不由伸手拉拉席应真衣袖,“爷爷。”
席应真正半闭着眼享受这天簌之音,闻言“唔”了一声,道,“娃儿,这小道士确是不差,难怪张牛鼻子这几年总往崂山跑。不过,娃儿,我们的黄帝心经绝不弱于他。嗯,难得机会,你也好好品品这前代仙乐。”
乐至中途,却闻那张天师道,“有此雅乐,岂可不奏和?”
声音动听,闻者却有如数九寒冬再沐冰水,让人心神为之一凛。
他手下的几个祭酒道士猛从乐中回神,心中暗惊。
崂山派的几个道士却是向那张天师怒目而视。
那张天师面色不动,将手中剑交与手下道士。
箕坐于地,缓缓从怀中掏出九张黄符纸和一个小金碗,将符纸咒语朝上十字重叠,放于地面,小金碗紧扣其上,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甚是浑厚悦耳,可听者却似觉有一支阴恻恻的手正抚遍四肢百骸,连血液似乎也充满了森森鬼气。
几个祭酒道士早已用丝棉塞住耳朵,崂山派的几个道士却已是面色青白,也急忙寻物塞住耳朵。
傅妫宁不由打了个冷颤,却立觉掌中一股暖流涌入,耳听得席应真说道,“娃儿,这个小道士是正一教的第四十二代正一天师,叫张正常,刚被朱重八(注:朱元璋字重八)诏令掌管天下道教。他这功夫叫祛鬼咒,以鬼制鬼,对付此咒须定住心神,运气化鬼戾为暖正。你运气护住心脉,收敛心神,引其凉气入丹田,再以内丹化之。我助你以丹田暖气,正好可练练你的化功之力。”傅妫宁依言而行。
却听琴声又是一变,仿若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一时抵住了铺天而来的鬼气森森。
那张天师仍是面色镇定,口中吟咏之声愈加高昂快速。
席应真道,“小道士要糟。”
果然随着吟咏声的加强,琴声也愈加清越。
一柱香时分过去,吟咏声越来越快,琴声也随之激昂,却听“嘣”的一声,琴声嘎然而止,张天师立于场中,面色微白,孙玄清却是口角溢出血丝。
“能纯以内丹与我对抗一柱香之久,你已很是难得,三年之后,你或可臻九转化丹第九转之境,或可胜我。”那张天师倒也未趁势进逼,只是冷傲道。
“天师功力深厚,此役贫道服输,但贫道确是不知张祖师下落。”孙清玄不慌不忙擦去口角的血丝后方言道。
“就是知道,谅你也不肯告诉我。”那张天师冷冷道。
旋又转身向席应真深一揖首,“那边可是席老真人,应也是来寻张老真人。若遇见张老真人,也请代告之:我今奉当今圣上之命,前来传达圣谕,‘当今圣上慕张老真人仙名,心向往之,欲求得一见。’圣上一片诚意,嘱我不得相逼,全由张老真人心意自决,何时愿去,我都当以全副仪仗恭迎,礼送老真人入京。”
言毕向孙玄清冷冷看了一眼,微一揖首,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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