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明军北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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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北岸,明军北大营西北角,斥候营。
色目家奴脱里和青衣少年朱能在营外急跃下马,穿过人群匆匆向主将营帐走去。
远远只见小国公徐辉祖笔直立于主将营帐前,全神注视着正在校场上操练的军卒。他身着暗青织锦常服,头束青玉冠,三年多的时光已磨去他面上残存的稚气,身形长高了也长宽了,愈加显得肩直脊张,威武英俊,身上除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的帅气之外,更增添了一份沉稳果断儒雅洒脱的气质,有如隐而不发的利剑。
二人走到徐辉祖跟前躬身施礼。徐辉祖对二人微微点头示意免礼,仍是眼神专注的看着校场的军卒。
看了一会儿,背转身向帐中走去,边走边平静道,“脱里,新来的这些斥堠有几个质素不错,昨日已有传讯,尖峰组的巫峻在和林为扩郭识破,为不泄密已自杀身亡,从他们中间补一个进去罢。”
旋即又沉声道,“这已是第五个啦。”语气中含着极难察觉的一丝痛惜和愤怒之意。
脱里和朱能对望了一眼,应道,“是!”
徐辉祖又道,“脱里,前几日救下的那个少年,现在怎样了?”
脱里回道,“伤势已稳住了,只是不肯说话,总是一个人睁着眼睛想着什么。”
徐辉祖淡淡道,“也难怪,年纪小小,遭遇此等家破人亡的惨事。脱里,你可否注意到:那少年眼神极为倔强不屈,那些拱卫用鞭抽他的时候,他也很是冷静,懂得护住最要害处,不然,嘿,几次逃跑被抓回竟然都没有被打死,嗯,倔强、勇气、机敏、灵活、冷静、大难不死的运气,这孩子有做斥堠的底子。”
脱里道,“主人的意思……”
徐辉祖道,“待我再观察他几日,找个时间和他谈谈再说。北边有消息了吗?是不是吐蕃已派人前往北元,商谈联盟之事。”
朱能沉痛道,“属下尚不清楚,张玉兄弟不及细说。”
“张玉人呢,受伤了还是死了?”
“回主人,受了重伤,已送回府中调治。”脱里道。
“嗯,朱能!”徐辉祖提高声音,一字一顿说道,“你交待下去,我要他活!不管用什么方法,用什么药,用多少银钱!”
“得令,小公爷。”朱能报拳施礼,转身急急走出帐外。
“脱里,你坐下,不用拘礼,将情况讲来。”
“是,主人。十日前,我接到张玉的飞鸽传书,带同朱能前往接应,在古北口见到张玉被十余元亲军铁衣卫围攻,我和朱能拼尽全力将铁衣卫杀退,**张玉,他已是满身浴血,只来得及指着腰部,说了‘情报’二字,人即晕迷至今不醒。”
“你看他是什么伤?”
“全身拳、掌、刀、剑、暗器伤大小几十余处,最要命的是不知为何下血不止,大量排出,脸如鸡肝色,病热极险。”脱里犹豫了一下,仍是道,“怕是难治!”
徐辉祖英俊的面上掠过极细微的一丝痉挛,沉声道,“难治也要治。呈上来罢。”
脱里呈上一个鱼形的木制大腰扣,徐辉祖接过,熟练的拧开鱼尾,从鱼腹中滚出一粒白色蜡丸,他用手碾碎蜡丸,取出里面的极薄绢帛,展开细读,浓密英挺的眉毛渐渐紧皱。
读完,他沉思片刻,道,“不出所料,要有大动作了。”
吩咐道,“脱里,你叫人将‘黑电’牵到营门,我要去中军大营面禀大都督。你不用跟着,留这儿看看挑哪个人补入尖峰组。”
脱里领命而去。
徐辉祖立起身来,在帐内慢慢踱了几步,突然抬头看了看帐顶,面现疑虑之色,旋即大步走出帐外。
帐顶,伏着一大一小两个灰色身影,见徐辉祖步出帐外,两个身影迅捷地几个跳跃,连过几个帐篷,从后营西角僻静处出了斥堠营,直奔中军大营而去。
徐辉祖步出营门,跃身上马,‘黑电’展开四蹄,箭一般奔向中军大营。
到得中军大营,他飞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军卒,早有司值百户迎上。
他一边匆匆向内行去,一边问,“大都督现在何处?”
“禀小公爷,大都督现在中军帅帐,京中来人了。”
“是何人?”
“属下不知,只听那人话声尖细,似是内官。”
徐辉祖点点头,“你不用陪着,忙你的去。”
“是”,那百户躬身退下。
徐辉祖径直来到中军帅帐前,只见帐门垂下,四个头戴凤翅抹额盔,身着大红对襟铠甲的精壮亲卫肃立帐门两侧,手握的刀戟在阳光映射下发出点点寒光,隐有话语声从帐中传出。
徐辉祖对其中一个待卫道,“田二,烦你禀报大都督,说我有紧要军情面禀。”
“是,小公爷,请你在帐外稍等片刻。”
一会儿,田二出来,道,“小公爷,大都督请您进去。”
徐辉祖刚刚入得帐内,就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小国公进见也得先禀,魏国公治军可真是严谨。”
“全公公过奖了,军中只论职务,不论父子,只是应守的规矩罢了。”
徐辉祖抬眼望去,只见魏国公徐达坐于正中帅椅,左军都督蓝玉坐于右侧,左侧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着金色绣蟒葵花胸背盘领窄袖衫,腰系乌角带,头冠乌纱描金曲脚帽的宦官,五十左右年纪,白净面皮,面目慈祥,但眉眼间却蕴着精明之色。
正是太祖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总管全福。
他依制先向徐达行过礼后,急忙上前向全福行礼,“徐辉祖见过全公公。公公一向可好。”

全福道,“好,好。小猴崽子变成猛虎了。”
又笑眯眯的细细打量徐辉祖一番,对徐达道,“国公爷,这几年不见,小国公是愈加英姿焕发了,皇上可是好几次提到小公爷,皇后娘娘也在燕王妃面前夸赞小公爷呢。”
徐达笑道,“公公您从小看着他长大,可别一老就夸他,还望公公有空多教教他才好。”
徐辉祖也施礼道,“谢皇上夸赞!谢娘娘夸赞!谢公公夸赞!”
全福“哎哟”一声,笑道,“小国公可是越来越懂礼数。我可不敢当。”
徐辉祖也笑道,“哪里,我这些礼数还不是小时公公教的,公公久在皇上身边,才是真懂礼数,我若有不妥之处,还得请公公指出。”随又转身向徐达道,“禀大都督,北边有秘报。”
全福起身道,“嗯,你们父子谈吧,我出去转转。”
徐达也忙起身道,“哎,公公,皇上事都不避你,公公不必回避。”
全福笑道,“不了,我来只是带来皇上的犒赏,顺便看看军容。这今儿犒赏已经给了,军容可还没看。这天色看着已晚,明儿我就得回程,时间紧,皇上还等着我回报呢,国公和小国公不必客气,蓝都督陪我就好了。”
徐达恭敬礼送全福到得帐外,又嘱蓝玉好好陪伺,方才同徐辉祖返回帐中。
徐辉祖禀道,“刚刚收到尖峰组死士搏命带回的情报,计有四点:其一,正月以来,辽东、云南元军余孽频频派人赴北元;其二,二月,吐蕃摄帝师(注:代理帝师,古代藏地政教合一政权的宗教与政治领袖)喃加巴藏卜遣其大弟子、萨迦宣慰使玛衮赴北元,与元相也先不花、枢密院事扩廓帖木儿三次会谈,已初步达成结盟意图;其三,吐蕃摄帝师将于四月下旬亲赴和林,再议结盟细节;其四,元军或于今年十一月或十二月发动冬季攻势,可能辽东、云南、北元、吐蕃将同时进犯。”
徐达道:“情报可确实,送情报的人在哪儿?”
徐辉祖道:“根据来自吐蕃、辽东、云南的其他线报,前三点已基本可以肯定,只是最后一点不能确实。送情报者现重伤昏迷不醒,正全力救治中。”说着将载有情报的绢帛递上。
徐达细细阅着绢帛,沉吟一会方道,“那人救过来后,我和你一道再详细问问。你先将此报写成秘奏,今夜派人急送往京中。”
徐辉祖应命自去安排。
徐达踱步到帐中沙盘前,沉思起来。
猛地,他似有所觉,随手抓起沙盘中一杆小旗,斜射向帐顶左上角。
小旗甫挨帐顶,却打个旋,回射回来,正正插在沙盘上,只听得一个声音传来,仿若紧贴耳边,“国公爷,我并无恶意,只望能有所帮助。”
徐达跃出帐外,向帐左望去,只见昏黄暮色中,一高一矮两个灰色身影连过数帐,动作快逾疾风,刹时已不见踪影,心中不由惊疑不定。
此时帐外亲军亦有所觉,急赶过来。
徐辉祖等也被亲军的铠甲摩擦响声惊动,从左右营帐中奔出,围拢在徐达身周,徐达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只对徐辉祖道:“祖儿,你进来一下。”
进得帐内,徐达面色严肃地看着徐辉祖,道:“祖儿,你从斥堠营过来时,有没有人跟缀在后。”
徐辉祖道:“孩儿路上未觉察有人跟踪。只是在斥堠营时似乎帐顶有极小动静,不过孩儿急着赶往中军营盘,所以当时亦未深查。父亲可是觉察帐上有人窥视?”
“嗯。那二人似无恶意,但也不能确定是友是敌。只是能在我军中如此出入如无人之境,这身手实在可怕。你的奏折写好没有?”
“已写好了。”
“要小心安排人送往京城。”
“父亲放心。孩儿心中也是放心不下,此次共选派八人,分四组从不同方向出城赴京,另暗派脱里独身另携密折入京,且密折用的都是秘语,就算敌人截得,也一时不能解得。”
“嗯,不错,你想得周密。”徐达沉吟一下,又接着道:“这样,你再抄一份密折给我,我今夜陪宴时请全公公带往京城,他身手本佳,身边几个宫中待卫身手也是不弱,这样更稳妥。还有,晚宴你不必陪了,但记得过来打个招呼再回府,要全力尽快把那探子救醒。哦,是在聚贤楼长城阁内。”
“是,父亲。”
“还有,祖儿,你是不是向那毛骧要了个流放的少年。”
“是,父亲。我若不出手相救,只怕这少年就要死在当场,且我观察那少年十分有做斥堠的潜质,美材难得,所以将他救下。”
“祖儿,你如此做可是有欠考虑?”说着徐达凝神听了片刻,确实四周无人窥探,方道:“这德庆候、华阴候连着犯事获罪,放在往日,削了爵位,没了家产,判个流放,也就完全可以,如今却是株连九族。祖儿,你还看不出其中的玄虚吗?今日又派全公公来,明着是视察劳军,内里乾坤怕是一探我的虚实,皇上对我也是不放心啊。你这事,可大可小,你可知道?”
“回父亲,孩儿知道。此次送京密折中,我另夹了一封直奏,说的就是这事,我在奏中说明是用这少年入军,训作死间斥堠,以命相抵,这样也就不曾违了大明律法。”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凡事小心为上。”
“知道了,父亲,孩儿定然十分小心。”
“你去吧。”
徐辉祖施礼退下。
徐达却仍是锁眉坐于帐中,似有无限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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