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河边遇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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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路前行,越往北行,草场越密,人口却越稀。
开始三五日还见得一些圆形的蒙古土房,可见得汉人和契丹人出没。
再过七八日,只见得一些零星的白色蒙古包,遇见的也只是蒙古牧民。
连年的明元之战使得明元百姓间颇有嫌隙,连带蒙汉之间也更添了仇恨,见到几个汉人面孔,途中遇到的蒙古牧民都投以敌视怀疑的目光,傅妫宁心中不由暗暗叹息。
又走了十余日后,四人已深入漠北腹地,只见天苍苍,野茫茫,黄沙夹着碧草,风吹草低见白骨,说不出的凄惨血腥,四人靠着罗盘石、指南针和原始的垂绳辨位法,在原野中一路行进,徐辉祖心中暗暗记着方位。
此时已偶有小队元军骑兵经过,见了马车上的黄色通行令旗及查验了通关碟牌、再加索取少许好处之后,便也放他们前行。
这样有惊无险地又走了**日,一日上午,朱能喜道,“听见水声了,应是快到郅居水(注:即鄂尔浑河,今蒙古首都乌兰巴托西南)了。”
到得晚间,一条蓝绿色的宽阔大河出现在众人面前,河水不是很深,清澈透明,柔柔的水草在河底飘摇,但却十分雄壮绵长,一直向北延伸到遥远的沙漠。
沙漠边缘处,崇山峻岭巍然而起,庄严遥望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瞿能松一口气道,“总算没走错,现在只要沿着郅居水一直前行,过龙城,再走两日,过和林卫城,就到了和林。”
徐辉祖点点头,道,“今儿就于此处歇息。此处离元人巢**已是近了,大家提防着点。”
四人于郅居水畔一排黑色大石附近燃起火堆,用完简单的晚饭,又安排了值夜,方各自歇息。
上半夜朱能轮值,除了近处河水的缓缓流淌声和极远处沙漠狼群的凄厉嗥叫声外,平安无事;下半夜是瞿能轮值,约摸丑时,有隐隐马蹄声传来,他俯耳于地仔细倾听,似是一匹马正快速地向郅居水驰来。
瞿能连忙推醒朱能,徐辉祖也早已醒来,并轻声唤起身畔的傅妫宁。
四人将火堆浇灭,又将马匹车辆牵到大石暗影处。
马蹄声越来越近,半柱香时分,一匹白马出现在众人前方,马上坐着一个白袍青履方巾长剑的少年汉人书生。
那书生勒住缰绳,左右观望着,口中喃喃自语着向众人藏身之处走来。
朱能低声道,他口中在说,“奇怪,刚才还似乎看见有火光,怎么到得近处反没有了,难道是我眼花了?”模仿着书生的地方口音,却很有些不伦不类,众人忍笑听着。
说话间,书生已是了大石附近的余烬处,他翻身下马,走到火烬边上,伸手触触灰烬,又自语道,“刚走。是要避我?脚印较浅,三个较大一个较小,不似是带甲兵卒,倒似是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还有两道车轴印,游牧牧民?车印较为窄细,不似蒙古大车?我开始好像闻到了什么味?大葱?”
他又伸鼻嗅了嗅,“没错,是大葱味。”喜道,“是北方汉人?”
旋又失望道,“可惜失之交臂。惜乎?惜哉!”
众人将书生的自言自语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对这书生观察之细致、判断之准确大感叹服,却不知是何来历。
徐辉祖低声对瞿能道,“这书生身有武功,不过应在你之下,你去试试他的来历。”
瞿能低声应是,牵着马匹,悄悄从大石后绕行,往北行了一小段距离,方才掉转马头,翻身上马向少年驰去。
那书生自个儿叹息了一会,又坐着休息了一会,立起身来,道,“天驷啊天驷,我俩就是独自上路的命数,还是你我相伴吧,不过,已到了这郅居水了,有水有草有山相伴,不亦乐乎?我们沿着这河,就可以到那哈拉和林了。那是成吉思汗的宝**,黄金家族的龙巢,咱们可得好好瞧瞧。”原来也是要到哈拉和林。
书生正要上马,却听得马蹄声传来。他止住身子,手按向腰间剑柄,向来声处看去,夜色中却看不甚清。好在来人马快,一会就到了近前,原来是个青衣白面长须的先生,他放下心来,手也离了剑柄,但仍是仔细注视着。
却见那先生好似未瞧见他,只是快到近前时放慢了马速,低着头左瞧右瞧,好像在找着什么东西。
书生看了一会,朗声道,“这位兄台,可是掉了何物,是否要在下帮忙?”
那先生似是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晃几要掉下马来,一会儿才稳住身形,惊魂未定地说道,“啊,你是谁?为何又在此地?”
那书生倒是没有一点戒备,闻言施礼道,“在下铁铉,字鼎石,邓州人氏,云游至此,不想惊了兄台,甚为抱歉,还请兄台见谅。却不知兄台是何方人氏,却又为何到此?”
傅妫宁身子微微一震,这就是历史上那个鼎鼎大名,被油煎成焦骨,连焦骨也不曾向那朱棣跪拜屈服的铁铉,没想到在这儿遇见。
徐辉祖察其有异,低声关心问道,“小宁,怎么了?”
“没什么,给一个虫子咬了一口。”
瞿能连忙下马,也躬身回礼道,“客气客气。在下瞿能,字子砚,合肥人氏,现在嘉定万氏商铺总号充任万三总管手下帐房一职,正要同万三总管赴那和林核查分店帐目,故而到此。适才急着赶路,忙乱之下有个帐册给拉下,故而回头找寻。”说着又俯身作寻找之态。
那书生一壁说着‘久仰久仰’一壁十分热心地帮着寻找。
一会儿,瞿能惊喜地叫道,“找着了!找着了”直起身来,手上拿着一本帐簿,小心用手抚拭着。
书生高兴道,“找到就好。”
瞿能道,“铁兄这是意欲去往何方?”
铁铉道,“去那和林看看。”
瞿能故作叹服道,“这关外之地,人际罕见,野兽出没,兵卒争战不休,牧人对汉人也甚有敌意,铁兄竟有此胆气一人独入这凶险之地,实是令是叹服。”
铁铉道,“不瞒瞿兄,小弟略懂些武艺,虽不甚精,防身已够,加之小弟略懂医术,这草原之地人烟罕见,也很缺医药,小弟遇那牧民时常免费帮他们看点小病,倒也没太为难我。”
瞿能道,“原来铁兄还是文武双全之人。佩服,佩服。”
铁铉忙道,“哪里哪里。”
瞿能又道,“那和林不过蛮荒之地,铁兄去那有何可看?”
“瞿兄有所不知了,那匈奴帝国先后立三都,和林、上都和大都,俱是集天地龙气之地,尤以和林,位匈奴本部腹地,是其黄金家族的大本营,更是其荣耀和权力的象征,不可不瞧,不可不瞧啊。”
“瞧来也无甚用处。我要不是东家差遣,实是不愿来此等偏陋凶险之地。”

“怎无用处?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得万里路方能悟得书中真意。何况这和林与我大明大有干系,怎可不去亲身一瞧?”
三人在大石后听着二人对话,朱能嘟哝道,“这老瞿还真是能说。”徐辉祖看他一眼,道,“你去告诉瞿能,我们在前方等他。”
“那少年呢?”
“暂时不要带来,免得多生枝节。”
朱能领命,竟是负马于背绕行到前方再往回行,行走间轻松自如,不曾发出任何声响,确是神力。
徐辉祖挽着马车,带着傅妫宁,从大石后悄悄绕到前方,又往前静静行了一会,方才停下。
等了一会,马蹄声起,瞿能和朱能过来与他们会合到一处。瞿能细细禀报完与那书生的对话,又下结论道,“属下以为此人不过一个有些志向的汉人书生。”
徐辉祖点点头,道,“此人阿寿书信中有提过,现为国子生,熟谙经史,思虑敏捷,小有才名。若在平时,倒可结交一二。走吧,向前再驰一个时辰,另找地方休息。”
又行了三四日,已渐近四月中旬,沁骨的春寒渐渐消退,草原新绿一片,星点的小花也开始在草丛中露出身影,四人到了龙城(注:龙城本在郅居水西岸,因写作需要,本文假设其在东岸)。
这龙城只是一个小小的石城,以垒石筑成,城中央有一个高大的圆形祭台,祭台四周是占地甚广的一个白灰圆石广场。
城中房屋多以土砖砌成,外墙用黄泥浆或白石灰涂抹,街道亦铺着小小的圆石,设有食铺旅社、商摊马市,倒也干净繁荣。本地居民不多,多为蒙古人。
男子剃发,只在脑后留一小辫。
女子未嫁者头编十数辫,披于前后,已嫁者结为两椎,垂于两耳,耳上俱穿有小孔,戴着各式各样的耳环。
除此外,还有不少的藏人、回人、汉人、契丹人及来住的各部落民及行脚商人,算是一个小小的通商集会之地。
许是见惯往来行商,加之战事很少波及于此的缘故,城中居民不似草原中牧民一般,对汉人十分敌视。
四人在城门交验了证件牌碟,入得城来,已有店家殷勤迎上,问是否要住店。
徐辉祖道,“已是午后了,再有三四日就到和林,这一路行来,大家也甚是劳累,今日就在这龙城休整一会,明日再上路罢。”
四人选了城门边一个干净的店铺住下,店家是一个叫白音的蒙古老人,店铺十分有蒙古特色:屋顶圆凸,用厚厚的羊毛毡制成,门小,朝东南,室内炕上辅着厚厚的毛皮褥子。
四人漱洗一番,用了午饭,徐辉祖道,“走,出去转转。”
到得门口,正遇见白音老人,老人见三人要出去,笑着用生硬的汉语道:“你们要出去,可记得要到敖包前拜拜,求长生天的保佑。”
朱能边走边低声道,“那敖包是什么?长生天又是什么?”
傅妫宁道,“长生天源自他们的宗教,是他们最崇高伟大的神灵。”说着又指指城门口处一个插着柳枝和立竿的大石堆,“那就是敖包。”又转向徐辉祖道,“万三总管,我们去拜一下吧。”
徐辉祖微笑道,“你想去就去吧。”眼睛却锐利地观察着四周。
四人来到敖包前,傅妫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铜钱作祭品,然后掌心向上,自右向左围着敖包,边走边叩首绕了三圈,其余三人也依样而为,只是边绕边观察着城门及城墙的布防情况。
拜完,四人循街而行,傅妫宁忽笑道,“十、三、二十。”
徐辉祖微愣旋又微微一笑,原来傅妫宁说的是城门布防情况:十个兵卒,三个营帐,二十个堆堞。
朱能也笑道,“傅姑娘好眼力。”
四人继续向前行去,突见前方正街上一队蒙古骑兵行来,马上兵卒用蒙语厉声喝斥着要行人闪开,徐辉祖忙牵着傅妫宁,四人避于一旁。
一会儿,骑兵之后出现了一些红衣红帽的僧人,红衣僧人后是一抬高高的黄帐金制抬舆,舆上坐着一个棕肤高鼻的年轻僧人,身披黄绸袈裟,头戴红色僧帽,眼帘微垂,相貌很是英俊,只是周身溢出一股令人不安的邪气。
经过四人身边时,那舆上僧人却突地睁开眼,盯向傅妫宁,眼神十分阴邪贪婪。
徐辉祖不动声色地把傅妫宁拉到身后,那僧人却已是垂下眼帘,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队人马出城门而去。
傅妫宁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凉,不由屏住声息,待那僧人走远后,方才探出头来,道,“万三总管,那僧人是作什么的?”
徐辉祖微微皱眉道,“从他服饰及身上的气息,应是密宗的僧人,内力还颇为精深,却不知是西天僧还是珈璘真,倒要小心了。小宁,从今日起绝不可离开我半步。”
四人又在城中转了一会,基本掌握了城中的情况,正准备穿过祭台广场回客栈,却听得西侧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女子的声音用蒙古语道,“大夫,请无论如何到我家,给你烤一只全羊。”
另一男子却用汉语回道,“啊,你丈夫已经好了,不用再去看了,只要再用几次药,不要吃冷食就可以了。”声音十分熟悉。
两人的对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朱能道,“哈,又碰到那书生了。”
四人朝西看去,却见铁铉正被一个身子壮健、相貌美丽的蒙古女子拉住胳膊,神色十分的无奈。
四人相对一笑,瞿能走上前去,铁铉已是看见他,大喜道,“瞿兄,你来了正好,你给她讲一讲,她丈夫已无大碍,只要服几次药不吃冷食就可以了,不要总跟着我。”
瞿能笑着先用蒙古语对那女子解释了一番,那女子连连点头,松开手,口中又是一串快速的蒙语。
瞿能转头对铁铉道,“你误会她的意思了,她是要烤一只全羊,想要谢你,请你去呢。”
铁铉摆手道,“不用不用。请瞿兄转告,说心意我领了。”
那女子似是看懂铁铉的意思,伸手又抓住他的衣襟,面色焦急,口中热切的连发数语。
瞿能笑道,“铁兄,你还是去吧,她可是一片诚意,若不去,对家人和族人也无法交待。”
铁铉无奈地点点头。
瞿能对那女子道,“他同意了。”
女子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又拉住瞿能道,“一起去,一起去。”
瞿能看向徐辉祖,见徐辉祖微微晗首,笑道,“好吧。谢谢大姐。只是我那儿还有几位朋友。”
那女子热情道,“见面是客,一起去。”
瞿能问清那女子家在何处,却原来在龙城西北。
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取了行李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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