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夫”一流,劣根难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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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中有一把尺子,尺子的范围内,他会包容一切;但如果超过了尺子的范围,那将是不可挽回的结局。
这一封信落在那些粗心大意的人手中或许看见也只是表面,但是周成文是什么人?
他是当年十个被挑选去苏联的精英学子中唯一一个没有当大官,没有拿厚禄的!不代表他是个废人!恰恰证明他是个顶级的特工!一个真正的特工!
只是看一眼,他已经将这两年来发生的种种不寻常之事有序地联结在一起——
第一、两年前特科首脑顾顺章投诚。原本应该能将特科在东部的势力连根拔起,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因而他最后的结局是被处死。顾顺章当时就说过,要让徐恩曾一定要提防身边的人,那么那个人是钱壮飞无疑。因为钱壮飞是徐恩曾的秘书,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第二、两年来,几次“围剿”行动没有一次达到预期效果,共军总能洞悉先机一般。很明显,密码本早已泄露,显然也是钱壮飞动的手脚。
第三、钱壮飞提到的“陈、白、姚等同僚”,不正是和徐恩曾同属于陈立夫手下的几个干将吗?这几个人在三四年前接二连三的神秘死亡,内部一直认定是特科干的,还曾借此来勉励同僚。
而这三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徐恩曾!是他的渎职和迫害同僚导致了这一切!讽刺的是他竟然是自己的上司,还是整个中统(此刻还没有明确的称呼,为方便认识,以此称呼为代)的领导!
周成文捏紧了信纸,想到徐恩曾今时今日还在风流快活,不思悔过,满腔的怒火仿佛是那准备吞噬生命的火舌。
“这个败类!”他恨不得立刻冲到“大世纪”去,亲自打死那个无耻之徒。
冲动转眼消逝,冷静重回他的脑海,转瞬就苏醒过来,握紧枪的手缓缓松开。
“不行!”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他不介意亲手杀掉那个曾被自己用生命保护着的窝囊上司,但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后果那就不堪设想了。
杀死上司?在这个时代,杀掉自己的上司还想妄图向别人证明自己是在伸张正义?这根本就行不通。
举报上司?他既然能够将这么大的事压下来,上下早就打点好了,举报他不是自寻死路吗?
“怎么办?”周成文暗暗问自己。
他很快就意识到,现在不是自己要对徐恩曾做什么,而是徐恩曾要对自己做什么!
一旦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会容得下自己存活于世吗?
周成文怎么也不会想到,区区一封信,竟然令他走上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心思飞速掠过,短短几秒的思考时间,心中就有了打算——
他将信纸塞回信封,然后按照那信纸原先的褶皱纹路团了回去,放回原处。再将那些红夹、蓝夹文件也尽数按原先位置放了回去。
良好的记性,是顶尖特务的必备条件之一。
他将整个保险箱内部复原一次,接着关闭上保险箱,再重开一次,寻找第一次打开它的感觉。
来来回回三次之后,感觉才和第一次开箱子时一模一样,这才放心地长吁了口气。
他关上保险箱,面不改色地出阁楼,到地下室时,叶琳也在,一见到他就满心欢喜,关心地问道:“还要出去呀?晚饭吃过了吗?我去给你下面条。”
周成文点点头,“吃过了。”刚要出去,叶琳却挡在他面前。
“你看你,帽子都几个月没洗了,摘下来我给你洗了吧!”叶琳道。
周成文没有反对,叶琳便将他头上的帽子摘去,一双漂亮的眼睛闪着光芒,柔情地盯着他那英俊的脸庞,还有那极富男人味的小胡子,她的嘴角挂着甜蜜,一旁的刘湘莲暗暗欢喜,她和叶琳朝夕相处,对这位漂亮的小妹妹分外关心和爱护。
“哎呀!头发这么乱,你呀!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去南京这么久,这副样子就不怕把人家姑娘家吓跑吗?”叶琳娇怨地道。
刘湘莲旁边调笑道:“吓跑了别人你不是巴不得吗?只要吓不走你就好。”
叶琳刷的脸红,“关我什么事了……”
刘湘莲继续调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小文身边姑娘更多,看你还嘴不嘴硬!”
周成文没头没脑地看了看她们俩,尴尬地干咳了声,“我先走了……”
他一走,留下地下室的两个女人窃窃私语。
“你这丫头就是脸皮薄,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跟他说呢?”刘湘莲怨道。
叶琳满脸通红,“你叫我怎么跟他说嘛……我又不知道他是不是也……”
刘湘莲叹气道:“看样子,我这个媒婆是当定了。不过到时候还要看你自己,你看他连帽子都肯让你拿去洗,这不就说明他对你也不错嘛?你还记得雨燕不?那女人当初也暗恋过小文,不过他连帽子边都不让她沾。小文这么好的男人去哪里找啊!他拿的奖章比你手脚指全加起来还多,你呀!你要是不努力点,你就等着看他娶别人吧!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叶琳低着头,俏脸快要滴出血来似的,“我知道……”
却说周成文出了租界,回想起叶琳刚才的举止言行,他不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意,她也不是第一个了,周成文对于这种事的反应只有一个,就是避之不及。况且今天的心情别说谈情说爱了,就连性命都还悬在裤腰带上。
夜上海什么都多,女人多,款爷多,流氓多,黄包车多,唯独警察少。周成文随便喊了辆黄包车,“送我去南京路。”
那黄包车夫就吓得魂都丢了,“不去不去!今天那里出大事了!我不敢去!”
大事?不就是“青蛇”和“白娘子”打斗吗?平时小打小闹没少见,一遇到大的就怕了?
“什么情况?你倒是说说理由。”周成文笑问道。他自然不会无聊到明知故问地笑看别人,而且,这些黄包车夫消息之灵通可不比自己差。
黄包车夫细细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不能说,还不想死。”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周成文白他一眼,从怀里抽出一张十元面额的法币,塞进他胸口的口袋,“能说了吗?”
黄包车夫面不改色地叹气道:“哎!我刚刚差点没命回来,可把我吓坏了,我看还是歇息一晚,太可怕了。”
周成文毫不客气地伸向他那口袋,“把钱还我。”他那手脚之快,根本来不及躲闪,黄包车夫立马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眼看着刚入口袋的钱转眼就没了,弯着背,讪笑道:“说笑的说笑的,您大人有大量。”
“说还是不说?”周成文冷笑着看着他。
“说,当然说,人为财死嘛!”黄包车夫讪笑道,“您别见怪,干我们这一行的……”
“少废话,挑重要的说。”周成文把钱塞回他口袋,只是那张法币早已被他掉了包,塞过去的只不过说一张折叠后的报纸而已,路灯昏黄,不留心哪里看得出说什么?
报纸可比刚刚那张法币厚,黄包车夫以为那是一大堆钱,立刻就心花怒放道:“您真是个大善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可全都谢谢您叻!”
不过看到周成文那烦躁的脸色,忙转入正题:“‘青蛇’和‘白娘子’干上了,就在‘大世纪’,听说‘青蛇’把‘大世纪’都给砸了,还把几个红牌小姐都扣去了。”

“听说?”周成文冷眼看着他,“你不是说差点没命回来吗?怎么成了听说了?”
黄包车夫慌忙改口道:“不不不,您一定说听错了,我是说我几个兄弟差点没命回来了。起初我们以为白娘子赢定的,青蛇都被干得差不多了,哪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警察来了?”周成文嗤笑道,如果真的有警察出现,那还真是破天荒了。
“警察?您不是拿我开涮嘛!是日本人!”
“日本人?”周成文眉头一皱,出现谁都比出现日本人好!日本人在中国就没干过一点好事,如果上海地界的日本人和当地的黑帮联合在一起,到时候万一日本想要进攻上海,,黑帮里应外合,那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是啊,也不知道青蛇怎么会和日本人好上的,青蛇白娘子不是砍刀就是斧头,可人家日本人一来就是一队火枪手,一开枪就打死一片人,现在连杜老板都出面了。”
“日本人开枪了?”周成文惊闻道。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在租界外行凶杀人,就算杀得是罪恶昭然的黑帮分子也是违反租界条约的。即便日本人不把什么条约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公然为“青蛇帮”出头?
“可不是?他们连东三省都敢占着,杀几个白娘子算得了什么?天杀的日本鬼子!”黄包车夫骂道。听他的口音,应该是来自北方,对日本人的敌意绝对比南方人多。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周成文,
“就刚刚,半小时不到吧!”
“走!带我过去!”周成文道。
“不行不行,我可不敢去,您饶了我吧!”
“好!”周成文又朝他口袋伸手。
黄包车夫吓得赶忙守祖坟似的,捂紧口袋:“别别别,我去我去,不过我只能送到江边,你自己过桥吧!我不怕青蛇白娘子,但我怕日本人。”
一句“怕日本人”让周成文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在他眼里,眼前这人就像一条要等人走到转角才敢叫唤的狗。
周成文心中鄙夷之余,不再与他说任何话,他对这些平民百姓的要求并不高,他从未想过要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但仅存的一点中国人的人格总不能丢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黄包车一停,周成文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直接朝桥的另一端跑去。不久之后,后面传来撕心裂肺地骂声。
周成文冷冷一笑,不予理会。对于贪得无厌的人,他从来都会用报纸满足他们的贪欲,要不是今天事发紧急,他还想把他踢进黄浦江,让他清醒清醒。
此刻周成文的心里不免有些焦虑,经过晚上的事,他对徐恩曾仅存的好感已经完全质变,急着赶到“大世纪”一方面是为了保全自己,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保全整个上海的特务组织。
日本人一直在寻找“中统”在上海的情报网,如果徐恩曾在大世纪被抓,以他那么懦弱无能,只怕不用动用大刑就会把一切全都供出来。
周成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徐恩曾被抓,救得回则已,救不回就只能将他开枪击毙,中统局的密码本已经泄露给了特科,绝不能再泄露给日本人!
过桥后不久就是一条繁华的大街,只是因为青蛇和白娘子的关系,今晚这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至少,没到“大世纪”之前的一段路是这样。
“大世纪”门口此刻已经完全落入日本人的掌握之中,日租界的走狗巡捕们也摇摇晃晃地四处巡逻。
不过像“大世纪”这样的地方,出入口绝对不止一个,为了方便客人躲避凶悍妻子的抓奸,不管是后门还是地道,一应俱全。
周成文没有去后门,即便日本人不知道,巡捕房的巡捕们肯定是这种场所的常客,他们没理由不知道。
地道就不同了,那地方没有一定身份的人是永远无法获知的,连周成文也是因为沾了老总徐恩曾的光才知道了这个秘密所在。
地道入口就在在“大世纪”约百步后的一家茶馆后院花园,平日里这个茶馆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巴掌大的地方却有个花园,这本该令人生疑的布局却始终无人问津,殊不知多少重要人物曾经从这个花园中间假山中的秘密地道死里逃生!
周成文先在围墙外静听半晌,确定里面没人,便后退三步,接着猛然跃起,一把抓墙,一脚踏在墙壁上,借着力道,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送进了围墙内。
院子里空无一人,茶馆的掌柜伙计此时此刻只怕都跑了吧!万一这个密道被日本人发现,不掉一层皮就奇怪了。
周成文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屏住呼吸再次静听,没有任何发现,这才走向花园的假山。这个密道显得有些狭窄,满打满算也刚好只够一个人侧身行走,稍微胖一些的人都无法通过。
出口在“大世纪”的地下室,周成文不敢贸然推开暗门,把出胸口的手枪,静听半晌,轻轻推开暗门。
“谁!”一声轻叱传来,是个女子!接着里面一丝昏暗的光芒,周成文毫不犹豫地侧身空翻,一脚踢向朝向自己的手枪,无奈那女子握枪十分紧,一看就知道是个专业人士。不等她反应,周成文一脚将她撂倒,趁她头部着地之际,一把将她脖子扣进臂弯,一只手则捂住了她嘴巴。
“嘘!是我。”周成文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这女人是谁?正是“大世纪”的经理芬芳!她原本已经准备与这个人同归于尽,但一听到他的声音,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是平静了许多,只是一时的紧张让她整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
周成文松开她嘴巴,轻声道:“先起来。”芬芳轻轻应了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为什么不回来?”周成文反问道,将她拉到角落,一面暗门被开就被人发现。不想芬芳却狠狠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还舍得回来!你这个没良心的!”
“唔?”周成文不禁有些火气,“我可不是你的客人。”他从来不沾女色,更别说是这种烟花地了,芬芳的话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芬芳苦笑道:“我倒宁愿你是我的客人,至少你会留在我身边,哪怕是一时一刻。”周成文推开她,严肃道:“别跟我说这些无关的话,发生了什么事?他呢?”
芬芳自嘲道:“我真是犯贱,明知道你看不起我,还跟你说这些。”“我没有看不起你,我也没时间跟你探讨这个问题,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呢?”周成文问道。
“他现在被日本人软禁了,我正想跑出来通知你们呢!”芬芳道。
“日本人怎么说?他们怎么会帮青蛇的?”周成文问道。至于徐恩曾被软禁,那是意料之中的事。
芬芳道:“我也是偷听到的,日本人说他们的木村申一被白条帮的人刺杀重伤,还说这次事情也不是帮青蛇帮出头。不过你也知道,青蛇帮的走私生意一直在和日本人做,不是狼狈为奸才怪呢!”
“木村申一?不是他们宪兵队的负责人嘛?有意思,我如果是杜月笙的话一定会哭笑不得,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周成文嗤笑道。
芬芳白他一眼,“你还笑呢!我看我们都被特科耍了,可那群日本人死活不肯承认,就认定是白条帮干的,到现在还和杜月笙谈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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