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徐恩曾与周成文秘密潜回“欧风雅”，地下室的情报系统已经转移，但是隔层内的秘密办公室却一直没有人进去，因为那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去的。
徐恩曾打开保险箱，取出一大堆文件，周成文却发现里面那团信不翼而飞，心中暗暗苦笑：“果然还是发现了。”
看来徐恩曾这次所谓的新任务完全是出于私人目的，难怪连完成后的考察期都没有，明显是在敷衍自己。
“看什么呢？还不赶紧帮我一下。”徐恩曾道。
周成文笑道：“无从下手。”徐恩曾把一叠文件压进他怀里，“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冤枉一个，不能误抓一个吗？反正你还没开始执行新任务，这些就留给你慢慢处理了！我全权交给你。”
周成文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狗拿耗子。”
徐恩曾哈哈笑道：“行行行，你都快走了，临走前我就成全你一次吧！大不了一天一夜不睡觉，好好审查审查。不过以后的事你别想我保证你，你知道不，我不是偷懒贪闲才这么草率，实际上这只是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如果杀一千个人可以让一千万个人安分，杀一个人能让一百万个人安分，我还是会选择前者，有时候，一个人和一千个人是没区别的。”
周成文淡笑道：“现实和理论总是会有些偏差。道理我都懂，但做起来……我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
“这样好啊！”徐恩曾深深叹了口气，拍了拍周成文肩膀，“这样很好。”
如果不是周成文早已习惯这样的交谈，必然要毛骨悚然。一个晚上，两人都在繁忙中度过，相安无事地过去。
第二天下午。
“欧风雅”的情报机构转移之后，叶琳和刘湘莲都换了班，多出不少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周成文刚上床没多久，刘湘莲就找上门来。
门缝打开，惺忪睡眼看着热火朝天做媒人的刘湘莲，苦道：“我的好大姐哎！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你们男人啊！不早成家，身边没个伴儿就是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看看你！胡子也不刮，头发乱的那个，呃哟！刚逃难回来呢？”刘湘莲道。
周成文打开门，打了个呵欠，“我刚下班呢……”
“哎哟！这可是我不好，不过眼下姐给你谈得事绝对比你的睡眠重要百倍。你要不要听？”刘湘莲道。
“日本人打来了？”周成文继续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刘湘莲手指顶着他脑袋，“老娘一枪毙了你！乌鸦嘴！”周成文苦笑道：“世事无常，我哪知道每天会发生什么事？”左右张望，又探头出门看了看，“琳琳呢？”
“哟！哟！哟！你还能想起有琳琳啊！”刘湘莲，“真是比坐飞机还难得。”
周成文笑道：“你这红娘做的也太失败了吧！连我是干哪行的都忘了？我用脚趾头也猜到你想说什么了。”
刘湘莲狠狠踩了他一脚，“我让你用脚猜！”
周成文抱着脚痛叫道：“哎哟哎，你轻点啊！我靠它吃饭的呢！”刘湘莲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死小子，你继续唠，不过我可告诉你，琳琳的事必须给我早点办妥咯！要不然姐我可绕不了你！一次不够我踩你十次！十次不够，我！”
刚做一个踩人的动作，周成文拔腿就跑：“哎哟我的妈啊！”
“站住！”刘湘莲毕竟是辈分最高的大姐，周成文象征性地跑了两部也就驻足看着她。
“你倒是说正事儿呀！你和琳琳的事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嘛！不要让我这个红娘一头热。”
周成文欲言又止。
“你说话呀！”
“说什么？”周成文坐到床上，批上一件外套，天气还是有点阴冷。
刘湘莲走他身边，“我说你这个人是木头啊！琳琳对你的心意你还能不明白？还跟我玩明知故问，打马虎眼。”
“明白。”周成文。
“明白你就去找她呀！娶了她不就一了百了了？琳琳这么好的姑娘哪里找？出身清白，才貌双全，温柔婉约，女人该有的好处她都有了，我就不信你不喜欢她。”刘湘莲。
“她是很好。”周成文。
“当然很好，要不然我能这么着急嘛！你看你们俩，一个郎才一个女貌，简直天生一对，天作之合，还是近水楼台，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机会哪里去找？”刘湘莲。
周成文撇了撇她，打趣道：“刘姐，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没成家吧？你看你长得又好，又温柔贤惠，琳琳有的好处你也都有了，我就不信没人追求你。虽然你这么好，可我还是不得不替你着急啊！”
刘湘莲狠狠瞪眼道：“你又跟我耍嘴皮子，我告诉你，你跟琳琳的事我是管定了，一个像我的亲弟弟，一个像我的亲妹妹，这么般配的一对如果不搓成，我倒不如一辈子也嫁不出去得了！”
周成文暗暗感动，语气也不再俏皮，道：“刘姐你先回去吧！”
“啊？你就这么把我打发走啦？”刘湘莲。
“你好歹让我睡一觉嘛！要不然哪里来的精力谈情说爱呢！”周成文笑道。
“行！就这么说好了，我听说你有新任务，反正我也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的，你和琳琳尽快结婚，你们一天不结婚我也一天不嫁人，如果将来我变成老姑婆，那一定是你的错，我要你自责一辈子。”刘湘莲霸道地道。
周成文苦笑道：“这么快就结婚未免太仓促了吧？”
“什么仓促不仓促的，现在你们既不是身在军旅，又不是身在封建婚姻包办的时代，你们两个自由恋爱，一切由你们自己做主，王八瞪绿豆，对上眼就结婚吧！”刘湘莲道。
“王八瞪绿豆……刘姐你还真能夸人啊！”周成文。
刘湘莲哈哈一笑，“你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完，塞给周成文两张票子。
“这是什么？”周成文还未来得及看。刘湘莲便神秘兮兮道：“《歌女红牡丹》的电影票，这部电影最近比苏飞飞还红。”
周成文笑道：“听说过，胡蝶新作，值得一看。”
刘湘莲道：“晚上八点的票。不打扰你睡觉了，免得你家琳琳责怪我。”周成文苦笑，送她出门，深深叹了口气，躺回床上。
大概是因为太过劳累，周成文闭眼就睡着。
梦里，他仿佛灵魂脱壳一般，飞过蒙古高原，飞过西伯利亚……
列宁格勒的冬天寒冷刺骨，皑皑白雪下的火车站显得十分萧条，一个青春靓丽的苏联姑娘，戴着厚厚的军帽，身穿着棕色大衣，她眼含着泪水，靠在一个中国男子的怀里。
“我要走了，回到我的祖国，保重吧！我亲爱的珍娜。”那个中国男子正是周成文自己。
那位叫做珍娜的苏联姑娘抹去泪水，站直了身躯，看着他，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愿不愿意留下来，和我还有我的祖国一起。”
周成文脸上带着苦笑：“同样的问题我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和我还有我的祖国一起。”
两人一同沉默了……
火车带走了苏联寒冬的严寒，却带不走那留在周成文胸口的泪滴，带不走那整整七年的思念。
醒过来时才发现外面天色已黑，他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睡得毫无知觉，看见床头旁的两张电影票，赶忙跳了起来，立刻穿好衣服，最快速度梳洗一番。
开门却见叶琳早已穿着一身动人的旗袍站在门口，一脸温柔地笑意，“睡醒了吗？”
周成文有些尴尬，环视左右，“我……睡过头了，真对不起，害你久等了。”叶琳笑道：“时间刚刚好，我们走吧。”说完便主动拉上周成文的手。
周成文显得有些紧张，但很快就适应了她的主动，反手牵住她的手，两人心照不宣地离开。
电影院散场后。
夜已深，两人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大上海的晚上并不平静，但作为一个“专业人士”，周成文很了解哪些地方是太平，哪些不太平。
“还哭呢？有这么感人吗？”周成文笑问道。
叶琳原本还在小声地啜泣着，一听他这话，才收住少女心，“不是感人，而是替红牡丹惋惜，嫁了那样一个丈夫。”
周成文道：“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到最后他弃恶从善，也算皆大欢喜吧！”
叶琳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可我觉得恶事做了便是做了，即便做一千件一万件善事也无法弥补。如果我是红牡丹，一定不会原谅他。”
周成文笑道：“幸好你不是。”叶琳一双美目看着他，娇笑道：“幸好你也不是她丈夫。”
两人相顾一笑，走出长长一段路，周成文才问道：“真的是这样吗？琳琳。”“什么？”叶琳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指的是你之前说的，恶事做了就是做了，做再多的善事也无法弥补。”周成文道。
叶琳想了想，道：“其实也不尽然，我只是针对这电影说的。”周成文摇头笑道：“你说的没错，错就是错，做再多对的事也还是无法掩盖错的事实。许多事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叶琳抿了抿小嘴，“你怎么了？说得话我怎么听不懂。”
周成文转头向她温和一笑，“别担心，我很好，只是有些事情想通了罢了。”叶琳舒心笑道：“你以前很少像现在这样，你独来独往，就像个浪迹江湖的独行大侠。”
“现在不同了，时代在变，思想在变，身边的人也在变，我不得不多想一些，多顾虑一些。”周成文道。
叶琳俏脸带着一丝红晕，“身边的人怎么变了……”
周成文偷看她一眼，笑道：“比如说，刘姐越来越急躁了，琳琳越变越漂亮了。”
“变漂亮怎么了……”叶琳羞涩地低下头，声音就像蚊子一般。
周成文笑道：“你说怎么就怎么了呗！”“我都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叶琳红彤彤地俏脸快要滴出血来。
周成文停下脚步，叶琳也同时停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着，叶琳却怎么也不敢抬头看。
“琳琳。”
叶琳半天才应了声：“嗯。”
“我……我明天就要走了。”周成文忍了忍，还是说了实话。
叶琳抬头怔怔凝望：“这么快？”
周成文苦笑道：“是啊！我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任务，说是早去早回，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少则两三年，多则二三十年，只怕到时我都满头白发了，所以……”
“我等你！”叶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琳琳……”
叶琳认真地看着他，脸上的羞涩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挚的述说：“你不要剥夺我等你的权力好吗？三年也好，三十年也罢，我都会等你的。”
周成文苦涩道：“琳琳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无法忘记的人，我听刘姐说起过，但是我相信她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她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叶琳道。
“琳琳，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周成文心中悲凉。
叶琳刹那泪流，扑进他怀里：“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只知道这辈子我跟定你了，我只求你不要对我那么狠心。”
周成文捧着她优美孱弱的娇躯，在她耳边低声道：“琳琳，并不是我对你狠心，而是……我给不起你任何承诺。”
“你根本不知道，徐恩曾美其名曰是让我执行新任务，实际上是将我流放，一个被流放的人，怎么能给你幸福？”
“为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做？”叶琳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他觉得我知道的太多了吧！”周成文苦笑道。
叶琳低声问道：“那他为什么要派你去苏区？他不怕你投身吗？”
“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恶事做了就是做了，做再多的善事也无法弥补。我虽然没有手染过一个中国人的鲜血，但是不少党人也是因我而获罪，因我而死，即便我投身也是难辞其咎，没有人会原谅和信任我的。到时候我就是个真正的独行大侠了，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没有人会记得我。”周成文苦笑道。
叶琳搂紧了他脖子，“不，不要，你不要这样说，我之前那番话真的只是针对电影，我怎么会说那样的话伤害你呢？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是有自己的原则，你比谁都更清楚明白，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即便是流放，我也愿意一辈子跟着你。”
周成文岂能不感动？但是感动又能如何？他并不是危言耸听，徐恩曾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早已盘算好了整个计划，他绝不会让周成文威胁到自己，但是周成文的身份太过特殊。他差点成了整个中统的骄傲，而且现在还是人人知道的传奇人物，就连沈璧如对这个“大夫”也是赞不绝口。
对于这样一个人，徐恩曾显然不能亲自动手，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刀杀人，在“大世纪”的时候他就暗害过周成文，只是没有成功，反而摆了个乌龙。眼下机会难得，他自然要趁此良机把周成文带来的危害降至最低，所以把他“流放”到身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很清楚周成文的为人一丝不苟，这个任务对徐恩曾本身只有利没有弊，但是对于周成文来说就不一样了。因为任务完成条件是解体，这基本上就是等同于“至死方休”，而且特科的系统严密，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不用徐恩曾自己动手，周成文也会天大地大无处容身，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绝对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样太委屈你了。”周成文有些心痛。叶琳摇头，“我不委屈，你才委屈。”顿了顿，抬眼道：“如果无法照亮黑暗，就去追逐光明吧！你没有欠任何人。”
“除了你，”周成文爱抚着她动人的俏脸，“你放心吧！虽说阵营只是我的食堂，但我并非有奶便是娘的人。流放和执行任务没有矛盾，我会做完该做的事。”
叶琳道：“我相信你。”两人无声无息地拥抱在一起，月色下，青衫伴倩影，仿佛等待下一刻的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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