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皋弥已走了多时，岑陬仍把自己扔在大漠的热风中。“父王，父王。”忽然一双小手抱住了他的腿。“父王，你在做什么？”望着儿子天真红润的脸庞，岑陬竟一下子热泪盈眶。他猛地蹲下把孩子拥入怀中，感觉到切实的温暖。“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紧紧搂着飞扬，泪水打湿了他宽阔的肩膀，飞扬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就像细君在帐内熏的那种，特别安馨的感觉。
“飞扬，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边？”许久，他克制住的问孩子。“我不敢回去。”“为什么？都男子汉了，还有怕的事情么？”飞扬低下头嗫嚅说：“我看妈妈妆台上有一块东西很好看就拿来看，不小心掉了。我怕见妈妈。”岑陬的心一跳，他取出那只玉蜻蜓：“是不是这个？”“是，是这个，爸爸好伟大！”飞扬立即眉飞色舞，两眼发光。岑陬叹了一声：“飞扬，爸爸永远不会抛弃你的，还有你妈妈。爸爸不会抛弃你们的，相信我。”“那当然了。”飞扬不以为然地说，似乎认为他说的是废话。轻轻地把飞扬报上马背，岑陬说：“走，我们回家。”
“细君，细君！”岑陬一把撩开暖气冲溢的帐帘：“细君，我们回来了！”小皇子第一个跑进，叫道：“妈妈！”孩子的嚷声一下子停顿。“飞扬，怎么了？”岑陬迈入，乌孙几个最有威势的叔王老臣正看住他们，脸色沉重。“你们怎么……”岑陬问了半句立即发觉不妙：“细君呢？大汉公主，她人呢？”没有一个声音来回应他的急问，一个老者从身后扯过一个人来，对飞扬和蔼地说：“王子，叫妈妈！”“什么？”岑陬怒吼，凝视那经过的女子。她实在是少有的天姿国色！长长的眉如同新月，秋水般的双眼清澈明媚。小巧纤挺的鼻梁下唇瓣似玫瑰，身量均亭飘然如仙。她立在那儿没有任何表情，冷然的目光扫过飞扬和岑陬，优雅地弓身行礼：“王。”不再理会她，岑陬只逼视着几个男人，“细君去哪儿了，你们怎么对她了，啊？”长他十岁同父异母的哥哥避开视线，淡淡说：“不过软禁起来罢了。你和娇娜有了儿女之后，自会放她出来。”“什么，反了你们，啊？我是王！”“但乌孙的存亡比王重要。王，你还不明白么？现在因你宠信那汉女，已是人心惶惶！如果真反，我也有点儿人马了，完全可以用最纯正的王庭血脉向你挑战！之所以不这样，是因为我顾及乌孙的和平，不想让子民们再受荼毒！你也真是，娇娜的美貌怕是连神女都比不上，还是吉皋弥的亲生闺女，并不辱没你！何况又不是要废了那汉女，只是再纳一个妃子罢了，你竟这么失仪！简直威风扫地！”他轻蔑地看着弟弟，阴阴地说。那个女子呆呆地立在那儿，美艳不可方物像冰雪塑成的。“如果没事，纳妃大典就放在一个月之后吧。”一个老臣若无其事地说，示意一个侍女抱上了小公主羽扬。她微张着小嘴，酣畅地沉睡。
这声音真是悦耳！虽然不是第一次彻夜不睡，但每次不是扣弦而歌便是左思又想，午夜的声响还是头一回听见。随侍一旁的小丫头见细君听得入神，开心地说：“这是天铃鸟！草原上没有一个姑娘的歌声能比它还美！”“哦？”细君微笑，凝神细听，果然像一个多情少女的笑声朗朗，宛如银铃，可一遍遍反复地响在荒寂的夜中，却又有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族皇的老人说，天铃是一位族长的女儿，她发觉自己的情郎那一族要偷袭自己的村落，就发声报警，拉着情郎跳下了雪山的峰崖。之后山中就飞来了这种鸟儿，声音和天铃笑起来一模一样。“天铃鸟，天铃鸟！”细君霎时间几乎落下泪来，她的夫王和儿女？也许，岑陬把她当成了那姑娘的情郎？鸟儿的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在天地间来回的转。天铃应是伤心的，为什么鸟儿的“笑”却如此明朗？一个青春正盛的女孩扯着自己心爱的人一同跃下，又是怎样的壮美？细君忽然想起了左夫人，生前的那一晚她宽大紫袖如同蝶翅般热烈地飞扬。
我在鸟鸣中醒来。看着浅蓝的天上云来云往突然觉得胸中一片清明，有一种冲动想重新奏想搁置已久的古筝，让音律在晨光中高飞远扬。
不弹琴，已经很久了。从几何时，我已把自己完全的忘却，为了祖国，为了丈夫，为了儿女。我把所有的生命都倾注到他们身上，与他们一起欢喜和悲伤。
不弹琴，已经很久了，琴音本就是我对故乡的思念。我的泪像轻烟般飘散，琴声自然也已不复记忆。指尖划到紧绷的弦上，有一点朦胧的熟悉。
刚开始，音符是生硬断续的，毕竟手已经生了，可是它渐渐流转润滑，如同永不休止的山泉冷冷。我面对广阔无际的草原激动起来，起伏的旋律犹如潮水澎湃。芳草萋萋，冰清雪融，而世界的尽头一轮旭日蓬勃而起！惊起的鸟群飞翔在四射的霞光里，洋溢着崭新的生机。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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