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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话之间,彭秀苇提着一壶山泉进洞,白云飞洗去脸上、发间血污,笑对玄清道人道:“老前辈来得正好,不但及时解了晚辈之危,且将省去我一番跋涉……”
她转脸望了望静躺在木榻上的马君武一眼,脸上忽现黯然之色,接道:“他伤得很重,已非晚辈可以疗治,因此,我想带他到括苍山白云峡去见我恩师,求他老人家以所得万年火龟疗治他身受之伤。”
玄清道人微一沉吟,随即笑道:“白姑娘这般加惠于他,贫道十分感激,不过,他在这出道一年之中,就牵惹起无穷风波,唉……”
白云飞叹息一声接道:“老前辈不必多责怪他,事实上有很多事都不能怪他,眼下他伤势很重,不宜再拖延时间。”
玄清道人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是否要贫道护送一程?”
白云飞道:“老前辈如果有事,尽管请便,由鸾妹妹和这位彭姑娘伴行相助,人手已经足够了,不敢有劳前辈。”
玄清道人听她口风,已知不愿让自己随行,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贫道就先走一步……”
他刚转过身,忽然又停住脚步,翻施解下背上宝剑,笑道:“我在昆仑山一处悬崖中冰岩之上和玉箫仙子动手,忽得天龙帮主的爱女苏飞凤传报警讯,说武儿被峨嵋派擒拿住,押在万佛寺,因此就匆匆赶来了峨嵋山,行至这卧虎岭时,无意发现一了南天一雕周公亮和铁剑书生史天灏在一处悬崖上对坐清谈,我因一时好奇,偷听两人谈话,才知两人是在计议捉万年火龟之事。”
他微微叹息一声,接道:“我偷听两人谈话,只不过是一时好奇,哪知却引起了铁剑书生史天灏杀机。”
白云飞道:“史天灏人阴险得很,不知他用什么方法对付老前辈?”
玄清道人道:“贫道昔年游踪江湖之时,曾和两人见过几面,故而相识。史天灏假作笑脸,邀我入伙,我虽再三推辞,仍不能推脱得掉,只好答允下来。史天灏假作热情,带我到那万年火龟存身的悬崖边缘,趁我无备之时,两人一齐下手,把我推到那悬崖之中。哪知我却因祸得福,捡得这柄千古奇珍,但这等宝剑,如非有绝世武功,也不配用它,仅以此宝剑相赠,藉谢白姑娘数番援手之恩。”
白云飞看了那宝剑两眼,摇摇头道:“这等神物利器,晚辈哪里敢受,还是老前辈自己留着用吧。再说,我一直都没有什么争霸江湖之心,此刻更是万念俱灰,贵派中分光剑法,以快迅著称武林,如再佐以这武林奇异的宝刃威力,那威势想来必增强很多……”
玄清道人看她坚持不受,也不再坚持,收了宝剑,拱手告辞,飘然而去。
白云飞等也立时动身东上,沿途之上,车船兼程,白云飞果然不再改易男装,和李青鸾陪守在马君武身侧,笑语慰藉,无限柔情。
这日,到浙东括苍山下,几人弃车步行,连夜入山,李青鸾、白云飞、彭秀苇交替背负马君武赶路。
好在白云飞熟悉地势,翻山越岭,专走捷径,经过了半夜紧赶,已到了白云峡。
这时,已是子夜过后时分,一轮明月,满山银辉,山风吹响起阵阵松涛,白云飞放下马君武,遥指着前面一座拔天奇峰,说道:“转过那座山峰,就是白云峡了……唉!只不知我师父回来没有?”
李青鸾微启樱唇,笑意盈盈地长吁了一口气,满脸欢愉之色,说道:“黛姊姊,咱们不要休息了,快些去找你师父替武哥哥疗治好伤势,他能活这些天不死,那一定死不了啦。”
只因她心中一直记着白云飞相告之言,说马君武难过三天时间,可是由四川峨嵋山到浙东括苍山,耗费的时间,将近二十天工夫,马君武并未死去,虽然只余一缕微弱的气息,但却并未咽绝。
这件事在李青鸾纯洁的心中,甚费疑猜,因为,她深信白云飞是无所不能的人,她既然说马君武难再活过三日,自然是无可置疑,可是,事实上马君武竟延续了两旬之久,仍然未死。
不只是她,就是白云飞的心中,亦感到莫名其妙,虽然她不惜耗消本身真气,助他延续生命,但她心中很明白,那只不过是祈求尽到自己最大的心力而已,决不能创出这等奇迹。
她哪里知道,马君武在泯江舟中巧遇了那身披蓝纱少女,服用了天下第一等灵药——保命护心丹,得那药力神奇之效,护住他内腑一点元气不散,虽已油尽灯枯,但一缕生命火焰,始终延续不熄。
白云飞虽是生性坚强之人,但此刻却变得十分柔弱,沉思良久,才回头望着李青鸾黯然一笑,道:“要是我师父没有回来,怎么办呢?我现在心里非常害怕。”
蓦闻长空鹤唳,月光下见一只巨鹤,流星般飞泻而下,落在她身边。
白云飞骤见灵鹤,心中忽然一喜,暗道:“玄玉既已回来,想来师父定也回山了。”
是以在见得玄玉之后,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欢愉。
她俯身抱起马君武,转脸对李青鸾道:“我师父已回来了,咱们快走吧。”
当下几人,又放步向前奔去,翻过了两座山头,到了那高峰下面。
忽然间,铮铮几声弦响,从那高峰后面传来,而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丝丝扣人心弦,三人都不禁一阵心跳,停住了脚步。
但闻那灵鹤一声凄厉长鸣,展动双翼,冲霄而去,瞬息间飞得踪影全无。
白云飞望着灵鹤玄玉的去向,呆呆出一会神,忽地惊叫一声,道:“鸾妹妹,快走……”她口中说着话,人已似离弦弩箭般向前奔去。
她这异常的举动,使李青鸾和彭秀苇都跟着放步狂奔。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白云飞倏然收住脚步,回身把马君武交给李青鸾,纵身一跃,快似掠波飞燕,直向前面扑去。
李青鸾、彭秀苇定神望去,只见前面一片如茵绿草之中,坐着一个青袍长髯的老人,在他身侧在一丈左右处,盘坐了一个身披蓝纱的白衣少女,少女怀抱中,抱着一把琵琶,身后一排横立着四个赤着双足、身着及膝蓝色大褂的婢女,一个个面目美好,艳光照人。
那少女玉颊上挂着两行清泪,手抚着怀中琵琶,目光凝注着草地上静坐的老人,脸上不胜愁苦,很显然,她是想拨动琵琶弦音,但却又为另一种力量阻止了她,一副欲弹又止的神情。
白云飞扑到老人面前,无限凄伤地叫道:“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只见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陡然一声惊叫道:“你现在回来做什么,快走!快走。”
一面说话一面又挥手作势,催白云飞早些离开。
但见那身披蓝纱女纤指走动,怀中琵琶,铮、铮、挣,连响三声……
李青鸾忽觉两臂一松,砰的一声,把抱着的马君武摔在地上,彭秀苇却随着那三声弦音,跳动了三步,白云飞突感一阵急躁不安……
幸喜那少女拔动三声弦响之后,不再继续,三人神智才没受制,倏然清醒过来。
李青鸾伏身看看地上马君武,气息仍然未绝,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幽幽一叹,道:
“这琵琶好难听……”
但见那老人圆睁着一双环眼,大声对白云飞叫道:“你快些走吧!再晚了恐怕走不了啦!我已经受了重伤。”
白云飞细看师父神色,大异往常,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知他所言非虚,心中更是惶急,纵身一掠,直向那身披蓝纱少女扑去。
那少女对白云飞的迅捷的来势,直似没有看见,既不起身迎敌,亦不让避,仍然静坐不动。
可是她身后横立的四个赤足婢女,却一齐跃出,并肩挡在那少女身前。
白云飞正值满怀伤痛之时,出手迅快至极,左掌平推一招“移山填海”,右手横扫一记“神龙摆尾”,直击横打,一齐袭到。
四女被她凌历的攻势迫得纷纷退避,但倏分即合,一让过白云飞的攻势,立时反击。
彭秀苇眼看四人合攻主人一个,不由心头火起,大喝一声,纵身而上,探手间已套上鹿皮手套,扣握了一把毒沙。
只听那盘坐在草地上老人大声叫道:“黛儿快些停手,她是你小蝶妹妹,你决打不过她的。”
白云飞听得一怔,修忽间拍出四掌,把四个围攻的婢女迫退,翻身跃开五尺。
四个赤足艳婢也不追击,一排横挡在那身披蓝纱的少女身前。
彭秀苇手中所扣毒沙,本已蓄势等发,但听那老者一喝,又见白云飞翻身跃退,手中一把毒沙也就不敢乱打出手,紧随着白云飞跃身而退。
这当儿,那身披蓝纱少女,忽地站起身子,从四婢之间穿过,直对那青袍长衫的老人走去,她神态从容地由白云飞身侧经过,她轻颦着黛眉,望着她凄凉一笑,娇靥上满是愁苦……
白云飞看那少女经过身侧之时,毫无戒备之状,心中忽的一动,正待出手,把她击毙掌下,忽然觉得那少女面目神情,似是在哪里见过,不禁一阵犹豫……
就这一瞬工夫,那少女已到了青袍老人身前,缓缓地蹲下身子,放下怀中琵琶,低声说道:“老伯伯,我娘临死之前,告诉我说,她死之后,要我到括苍山白云峡来找你,并要我用“弦音耗心”的功夫害死你,其实我心里并不想害死你,何况你又对我很好,把万年火龟的内丹送我服用,我娘在生前,也对我谈过万年火龟的事,她说:如果能得服万年火龟内丹,她就不会死了,所以我想那万年火龟一定是异常珍贵之物……”
只见那青袍长髯老人全身一阵颤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你娘说得不错,她一生中所受的委曲,都是我加诸她的,就是把我乱刀分尸,也不足抵偿万一。只可惜她死得早了一点,不能亲手杀死我这忘情负心之人……”
那少女只听得双目圆睁,闪动着异样光辉,惊叫道:“怎么!你认识我娘吗?”
那老人突然仰脸望着当空皓月,好半晌,才答道:“唉!我们只不过见过几面……”
白云飞在那蓝纱少女蹲下身之时,也跃到那青袍者人身侧,这时,突然插嘴接道:“师父,你一定认识这位姑娘的娘亲,可是你为什么不肯说呢……”一语未完、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啊的一声惊叫。
青袍老人和那身披蓝纱少女,都不禁被她突如其来一声惊呼,吓得微微一怔,四道眼神一齐转注在她的脸上。
只见她嫩脸上神情激动,星目蕴含泪光,王齿紧咬着樱唇,摇摇头,故作微笑,一语不发,原来她想到那万年火龟内丹,已被身披蓝纱少女服用,马君武伤势只怕难疗好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咳嗽一声,霍然起身,举起双手,疾走了两圈,又重坐原处。
白云飞看师父疾走的步法,正是他平时修习上乘内功时所用,心头暗暗吃惊,忖道:难道他老人家真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不成……但转念又想师父内功精深,武学博奥,当今之世,有谁伤得了他?
只听那身披蓝纱少女长长一叹,又道:“我娘遗命要我害死你,我想你一定是很坏的人,谁知你竟是十分慈善的老人,唉!我娘不知和你有什么仇恨,非要我害死你不可……”
那青袍老人微微一笑,道:“当今之世,只有你娘和你,有杀我之能,你娘既然死了,只余下你一个人了,你如不肯依你娘遗命害死我,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白云飞忽的一伸右手,把那少女放在地上的琵琶抢在手中。
身披蓝纱少女转脸望了白云飞一眼道:“你最好把那琵琶砸碎,我就永不能再弹它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一声叹息道:“怎么,你改变心意了吗?
哼!要知一个人不听父母之命,便是大大不孝。”
身披蓝纱少女忽然放声哭了起来,道:“可是你待我这样好,我要害死了你,心里定会十分不安……”
青袍老人笑道:“你娘受了几十年活罪,忍恨偷生,把你教养**,就是要你替她报仇,你不肯依她遗命,把我害死,难道就不怕愧对你娘九泉阴灵吗?”
身披蓝纱少女只听得娇躯一阵颤抖,伸手去抢白云飞手中琵琶。
白云飞一提气,身体姿势不变,倏忽间闪开五尺,道:“你要再动手抢,我真的要把它砸碎。”
但闻那四个赤足美婢,一齐娇叱,纷纷向白云飞扑去。
彭秀苇、李青鸾亦双双跃奔过来,出手拦截。
那青袍者人喝道:“快些停手!”右掌虚空劈去,一股强猛绝伦的力道,从几人中间冲过,李青鸾、彭秀苇以及那四个美婢,都被那青袍老人激荡潜力逼开。
白云飞举起手中琵琶,运尽臂力,猛向数丈外一块大山石上投去。
那青袍老人左手袍袖一拂,忽的腾空而起,伸手一抄,已把琵琶抓在手中,跃回原地,向那身披蓝纱少女手中递去。
要知白云飞那运力一掷,何等迅疾,青袍老人能在一刹之间,凭空把琵琶接住,不但看得彭秀苇等楞在当地,就是白云飞本人也看得呆了一呆。

她知道,只要那琵琶交到身披蓝纱少女手中,让她弹动起来,自己也无法忍受,何况还有李青鸾和三手罗刹彭秀苇。师父又一心想死在那少女手中,自是不肯伸手拦住,必须在那少女未弹动弦音之前,重把琵琶抢到手中……
这机会只不过一刹那间,白云飞来不及劝求师父,蓦然纵身而上,右手疾伸,抓住了琵琶一角。
这时,那身披蓝纱少女,左手亦接住琵琶一角,那青袍老人还未完全放手,三个人各抓住琵琶一端。
青袍老人冷哼一声,道:“黛儿,你放不放手?”
白云飞自闻那万年火龟内丹,被那身披蓝纱少女服用之后,心情就十分激动,此刻又被师父责问,只觉万般委曲一齐泛上心头,更是抓住琵琶不放。
青袍老人咬牙道:“我就当真不敢打你吗?”左掌一翻,横扫过去。
白云飞平时虽得师父宠爱,对她百依百顺,但一见师父真的出手,倒也不敢封架,一闭眼,准备硬受一击。
青袍老人一掌出手,忽然想起她乃是金枝玉叶之体,自己只不过是她的侍卫身份,只因困居在这白云峡中,远绝尘世,致把一些俗凡礼数,尽皆忘去,白云飞由牙牙学语之时,就在他身侧长大,一直等到她半通人事,自己因授她武功,才让她改称师父……
心念一转,赶紧收掌,但仍晚了一步,只闻砰的一声,击出掌势正中在白云飞玉颊之上,只打得白云飞娇躯摇晃,秀发散披,雪白的粉脸上,顿时现出一片红肿。
一则白云飞已运气相接,二则他击出掌势一收,力量减少了很多,要不然这一掌纵不致命,也必打得白云飞当场晕倒。
他一掌击中白云飞后,心中又悔又恨,反手一击拍在地上,手掌深陷,入地半尺。
白云飞难忍伤痛,垂泪说道:“师父纵然想死,也望对黛儿说明原因……”说着话用力一带,立时把琵琶夺了过来。
那身披蓝纱少女忽然想起,那琵琶是她母亲遗物,要是被别人砸碎,就太可惜了,急道:“这位姊姊,你不要砸碎我的琵琶,这是我娘的遗物,我想我娘时,就会去到她的坟上,弹给她听……”
青袍老人因心中悔恨交加,抓住琵琶的手,忘了用力,被白云飞抢了过去,听得那少女之言,忽的两手一伸,又把琵琶抓住,道:“黛儿,有话好话,这琵琶是万万砸它不得!”
白云飞心中一动,道:“我要不砸碎这琵琶也可以,但师父得把这中间隐秘告诉我。”
青袍者人听得一皱眉头,沉吟不语,反复忖思一阵,道:“这事得让我好好想想。”
那身披蓝纱少女,似被白云飞几句问话,触动心事,竟然仰起脸儿,颦起黛眉,忖道:
自我懂事之后,从未见我娘离开过百花谷中一步,不知怎的会和这位老伯伯结下仇恨……
她心中一起疑窦,往事纷至沓来,侧脸望了白云飞一眼,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幅白绢,摊展在草地上。
只见那白绢之上,绘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头梳双辫,身披轻绡,一个二十余岁身穿宫装的美丽女人,满脸微笑,站在那女孩子身后,背景楼阁耸云,不知是什么所在。
白云飞看那幅绢上的小女孩子,颇似自己,不禁呀了一声。
那青袍长髯老人,望了那白绢一眼,老泪顿时夺眶而出,全身颤抖。
身披蓝纱少女目光在白云飞脸上呆看了一阵,忽然叫道:“兰黛公主,兰黛公主……”
白云飞细听那少女口中所呼,分明是自己闺讳和小名混称,只是下面加了公主两字。
但见那青袍长髯老人忽的仰天长叹一声,霍然跃起,对着白云飞拜了下去,说道:“老奴罪该万死……这十余年来……
一直……”
白云飞吃了一惊,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这是干什么……”急跃而起,对着那老人还拜下去……
那青袍老人,右手捧胸,左手乱摇,口中叫道:“慢来,慢来,你这等重礼,岂不要折煞……”忽的一口鲜血,从他嘴中涌出,挺身跃起,绕着草地疾走起来。
月光照射之下,但见他脸上汗水滚滚而落,捧胸绕奔,神情极是痛苦。
大约有一刻工夫之久,他脸上汗水逐渐消去,神情亦渐正常,重又落坐草坪,道:“我内伤很重,只怕已难久活人世……”
那身披蓝纱少女幽幽一叹,移近那青袍老人身边,黯然泣道:“老伯伯!你当真受伤很重吗?”
青袍长髯老人流露出满脸慈爱之色,拂着她头上秀发,笑道:“我伤势虽然很重,但一时之间,还死不了。这十几年来,我日夜都在想着一件事情,只是想不通原因何在。”他把目光转投到马君武身上,叹息一声道:“现在我明白了,可是太晚啦,你娘有没有什么遗言?”
身披蓝纱少女道:“我娘在弥留之际,对我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兽,若是你心里喜欢那个男人之时,就赶快把他杀掉。’”
青袍老人说道:“你娘说的不错。她若不是喜欢我,怎么会跑到这深山大泽之中受了二十几年苦!她抛下锦衣玉食,冒着抄家灭门的危险,和我逃到括苍山来,住在幽幽岩洞之中,整日里见不着人迹,和毒蛇、猛兽为伍,为的是什么?只因她太喜欢我了,她为我坚拒皇妃之位,为我受尽鞭挞之苦,情爱是何等深厚,而我却没法使她快快乐乐地过一天。这些事积压在我的心中已有六七年了,我虽然日夜费心去想,但总是有些难明之处,现下看到那受伤的少年,使我多年心中不能明白的,陡的了然了。我虽然没有打过她一掌,骂过她一句,但我加诸她的,却是最难使她忍受的孤寂……”
白云飞脑际,忽然闪掠过一幕一幕的回忆,也只不过是片片段段,不能想到全部。当下问道:“师父,你说的是谁呀?”
只听那青袍老人又微微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我本不愿把这些往事告诉你们,又怕我死去之后,这桩事要成为一桩千古悬案,又怕你们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我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身披蓝纱少女接道:“你既然知道我娘以往之事,想必和我娘相处时间不短……”
青袍老人道:“唉!你娘有没有提过你父亲的事……”
蓝纱少女道:“没有,她一直没有和我提过,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父亲,闹着非要她说出我父亲在什么地方……”
那青袍老人喜道:“她可对你说过吗?”
少女道:“我一提此事,娘的脸色立时大变,她平日十分疼我,从不肯骂我一句,但那次却把我责骂一顿,并且告诉我,说我父亲是个很坏的人,要我以后不要再提到他。”
青袍老人哈哈一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你父亲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不但白云飞看出了师父和这少女之间,有着很微妙的关系,而且从铺地白绢之上,回忆起很多儿时情形,目光盯住在师父脸上,心中却在推想着很多不明疑点。
只见那青袍老人合掌望着天上星辰,口中喃喃自语了一阵,突然把目光转投到白云飞脸上,说道:“先请公主恕了老奴忤逆国法大罪,老奴才敢直陈。”
白云飞急道:“师父有什么话,但请吩咐就是,你这等神态对我,反使我心中不安。”
青袍老人叹道:“世人均知先皇武亲无后,因而在先皇驾崩之后,拥立兴献王世子即位,却不知先皇的亲生骨肉,被我和翠蝶带到了深山大泽之中……”
白云飞回头望了仰卧在地上的马君武一眼,道:“在皇宫中有什么好?这些往事不谈也罢。”
青袍老人笑道:“这些年来你或许已知道了一点蛛丝马迹,但你却一直不肯追问你的身世来历,也许是你不愿把我们师徒名份破坏,唉!这件事我做得是错是对?到现在还是分辨不清……”
白云飞道:“师父做得一点不错。”
青袍老人微微一笑,接道:“我幼年嗜武如狂,到处访求名师,艺成之后,游踪京都,得一位同门师兄引入东厂,三年后,人选为先帝孝宗近身侍卫……”他目光忽然转投在那身披蓝纱少女身上,黯然叹口气,接道:“就在那年,我认识了小蝶的娘亲,那时间,她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刚刚被选入宫中……”
只听那身披蓝纱少女,啊了一声,急道:“你认识我娘,那你……”
青袍老人点头笑道:“我是你生身父亲,因你娘恨我太深,所以她不愿告诉你,唉!这也不能怪她……”月光下但见两行老泪由他脸上滚滚落下来。
白云飞掏出一块绢帕,送到那青袍老人手中,他接过绢帕,抹去脸上泪痕,长叹一声,说出了一番往事。
原来那青袍老人名叫蓝海萍,本是明孝宗的贴身侍卫,因武功高强,甚得孝宗宠信,经常随皇帝出入后宫,孝宗念他日夜卫护辛劳,就在后宫佳丽中选出一位名叫翠蝶的宫女相赐,哪知蓝海萍生平嗜武如命,不愿成家立室,翠蝶虽有绝世姿容,也没法动摇他铁石之心,两人相处了年余时间,蓝海萍始终未对翠蝶生出半点情愫,可是翠蝶却对他由敬生爱,深植芳心。
有一天,蓝海萍擒到了一个夤夜入宫的大盗,在他身上搜出了藏真图,他本曾听过《归元秘笈》的传说,一见那藏真图后,忽然动了寻求《归无秘发》之心,竟然连夜出走,便离开了宫廷。
皇帝的近身侍卫忽然失踪不见,确实忙坏很多当朝大员,孝宗手谕东厂太监和刑部尚书,饬令限期查报他失踪原因,追缉回宫。
这件事闹了一年多,东厂高手和刑部中巡捕,明查暗访,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但始终找不出蓝海萍行踪何处,时间一久,事情就逐渐淡了下来,成了悬案……
蓝海萍虽有一身上乘武功,但他出道之后,就被一位同门师兄引入东厂锦衣卫队,很少在江湖中走动,是以经验阅历,均甚缺乏,他依图索骥,费时半年,才被他找到那藏真图偈示所在。
但那偈示含意,一时间不易思解透彻,但他嗜武成狂,虽遇挫折,仍不灰心,出山采购了很多干粮,重返偈示所指的三峰飞瀑之下,苦苦寻找……
那藏宝所在虽未找到,却被他寻到一处风景绝佳、地势又异常隐蔽的白云峡。
这白云峡本是昔年天机真人的隐居之处,天然的环境又经过一番人工修饰,峡口紧依千丈绝崖的耸云岩,这正是三百年前三音神尼远从阿尔泰山找到括苍山,和天机真人比武三昼夜互拆五千余招的地方,就在白云峡上的耸云岩绝峰顶端,第四天上这两位盖代奇人,互以上乘内功相拼,结果闹个两败俱伤,两人都为对方重手击伤内腑,对坐运功调息之时,忽然大彻大悟,觉出这一场生死的拼斗,殊无丝毫意义,可是为时已晚,因为两人都知已难久于人世,醒悟之后,化敌为友,遂把两人绝世武学合录成三本秘笈……
蓝海萍在白云峡口一座石洞之中,看到了天机真人留下的若干痕迹,也回想到这位前辈奇人的悲惨收场,但这悲惨往事,并没有促成他废弃寻找《归元秘笈》的决心,反而更坚定了他寻找秘笈的意志,因为他从白云峡口石室内,看到天机真人遗留的痕迹之后,更坚信这一流传在武林中的传说的真实性。
他在白云峡口石室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回到藏真图偈语所示的三峰飞瀑之处。
他在那三峰飞瀑之下,又徘徊了两天,仍是找不出一点头绪。
第三天上忽然遇上了两个武林人物。
蓝海萍已很久未见人踪,此刻骤然遇到了两个人,心中甚喜,三人交谈之下,才知那两人也是为《归元秘笈》而来。
这两人来得更是冒失,既无藏真图指示藏宝所在,亦无丝毫线索可循,只是听人说过藏真图所示的山态形势,就这样冒冒失失找上了括苍山来。
真亏他们那份毅力,在那深山大泽之中,苦寻了半年之久,才找到这三峰飞瀑之处。
蓝海萍听两人说出了这般经过,心里暗自好笑,忖道:我还认为当今之世,只有我这样爱武如狂,原来还有志同道合的宝贝朋友……
忽然心念一转,暗道:我虽有藏真图偈示,但耗费了月余之久,仍难找出那《归元秘笈》的放置所在,何不联合这两人的力量,同心寻找。
他久居宫廷,不知江湖间险诈可怕,经过了一番交谈,立时就取出怀中藏真图,和两人研究那偈语所示宝藏所在。
这两个人都是绿林大盗,一个则周奇,一个叫康全,合称为金陵两虎,两人横行江南十余年,积案如山,被官方和几家镖师合力追杀,虽然破围而出,但受伤不轻,也因此忽生再求深造之心,准备练成绝世武功,以图称霸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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