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爱因斯坦和小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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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跑上来,交待说小七安顿好了,红云和裕祥在看着。三叔点点头说道:“你坐吧!你也长大了,这个家里的事,你也该知道了!”
小五搬了个椅子过来坐了,三叔先倒了个药丸给他说:“你也尝尝这个,对你练功有好处!”
小五接过去,含在口中,我看见他的脸色在变,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三叔,这个是什么,怎么这么烫啊?”
“这又不是个糖豆,谁叫你含在嘴里了?你觉得它烫,是因为你身上寒气太重——整天和女孩子们泡在一起!你六弟就觉得它凉!”
“原来六弟已经吃过这药……”
“你功夫没练到他的程度,如果练到,也早就吃上了!唉,你比他先练功,还没他进度快……快把药丸咽下去!”
“哦!我笨嘛!我咽了!”小五乖乖地坐好了,老老实实地冒着汗,也舍不得去揩一下。
“这世界上的事啊,说简单就简单,说负责就复杂!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话套用到你二叔身上,那就是:说你对你就对不对也对,说不对就不对对也不对!——就看是谁说的了!”
三叔说着,眼睛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风景画,那神色似乎把一切都看得都很明白、透彻,我却越来越糊涂了:不正说小七吗,怎么拐到二叔身上了?
我把手中的药丸含在嘴里,顿时一股清香、甜腻泛上来,整个脑袋都像浸在温暖的熏炉里,却不冷也不热。我知道是没练过功夫的原因,怕影响说话,只好吞下药丸,这一下,全身像浸在温泉里了,暖洋洋的,像是喝酒刚刚喝到微醉。
“三叔,这是什么药啊?这么神奇!”
三叔看到我放松的表情后,点了点头。
“我把这药叫八熏丹——得熏蒸八次才能成功炮制出来!刚才说你二叔,对错由人说,自己做不了主!其实我这药也是如此!”三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二叔的机器被有关部门禁止研究,我的这个药也是如此,不同的是,我的药从十多年前制出来,一直禁止到现在,你二叔的机器却是从一开始就禁止,都几十年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的药非要禁止研究,推广开来去造福大众难道不好吗?”
“是啊,三叔,为什么?”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一种药能治疗很多种病,这药就是推广不了的!就不说你的药堵了药厂的财路,光是让成千上万的工人失业下岗,我也不敢去推广啊!工人们也不答应啊,他们会来你家闹事的!”
“还有这种事?”
“你们是经历得太少了!”
“那要是禁止您的药,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什么理由?你的药没经过临床实验,没经过药监局检测,存在不可预知性的危险,禁止生产和公开使用!就这一句话,你能去咬他吗?”
“那也太不讲道理了吧!这么多人医院治不好,却被你治好了,他们还有脸说这话?”小五瓮声瓮气的说。
“唉!我不是要你们去学那些世故圆滑——这世界上,确实有很多话都是中听不中用的,好多道理都是摆设!唉,就不说我的药了——比起你二叔的机器来,我的药可什么都算不上呢!”
“三叔,您太谦虚了……”
“事实就是这样的!”三叔忽然严肃起来,“你们不要把他的那个机器看得那么简单!不要光看它只出来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像——不说那个机器是这个世界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至少在目前这个世纪,它是最具有创造力、最具有颠覆性的发明。”
这倒是,如果一个人的过去——不,任何一件事情的过去,都可以重现,那是太具有颠覆性了!那该揭露多少秘密、纠正多少历史啊,那该抓住多少坏人啊!那是该让很多人恐惧得瑟瑟发抖、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们会千方百计地压制、阻挠这个研究,而在研究成功之后,他们会疯狂地毁灭这个机器甚至机器的发明人。
“是啊,怪不得有些人要抢走它!”
“比起以前要打要杀的根本不让研究,想抢走它这都是后事了,这都算是够宽容的了!”
“不让研究?噢,您是说拉闸断电的事情吧!”
“那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时候才采取的措施了!”
“怎么……”
“小田,你知道吗,你住过的那个医院,我也住过!”
“您也……”
“是啊,我也住过,为我的药。不光我住过,你二叔也住过,甚至你二叔全家都在里住过!当然是为了他的机器——那时候二子还在吃奶呢!”
“这都是因为那个罗……”
“对,是他,罗又明——小七的爸爸!”三叔说着,眼中充满了愤恨,直视着前方,“他先后把我、你二叔、然后是他全家关在里面。我们被捆在床上,谁也不让见,还对外面说是得了精神病!这,你是想不到的吧!现在,他把你也弄到那里去,不给你治伤——这都二十多年了,他竟然本性不移,还在干这种事!”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老五呆头呆脑地问。
“逃出来?外面都是拿着机关枪的警卫,楼里面层层都有武功高强的看守——被关到那里,你逃得出来吗?”
“呀,那你们真是就出不来了!可是您……”小五担心地说
三叔又叹了口气,说道:“唉,这都要感谢爱因斯坦哪!”
“爱因斯坦?”我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开始变大了,这扯得也太远了吧,“爱因斯坦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爱因……斯坦是不是……那个……做泥巴板凳被老师批判的孩子?”小五抹了一把汗,怯生生地问道。
三叔恼怒地瞪了小五一眼,说道:“人家爱因斯坦是大科学家,你就记得泥巴板凳!”
“我……我小学没毕业嘛!我又不认识爱因斯坦!”
“唉,叫你好好读书你就是不读书啊!你就一辈子当个看门的吧!”
“三叔,您接着说,这精神病院和爱因斯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当年我爷爷是给张大帅手下的一个将军当参谋,后来军阀混战,打个不停,他心生失望就回家经商了,挣了些钱买了这个楼——这个楼是当时一个外国公使住的,他的国家被占了,他回不去,就建了这个楼准备长住,后来听说他的国家游击队招收士兵,他就卖了这个楼回国打游击了。”
“我爷爷有两个孩子,一个就是你二叔的父亲,一个是我的父亲,我父亲去世得早,我根本没见过他,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
“当年,你二叔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伯父,留洋美国,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经常去偷听爱因斯坦的的讲课,后来竟然迷上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可能是他问了爱因斯坦很多问题,爱因斯坦就很留意他的这个‘业余弟子’。爱因斯坦搞了一个基金会,其中一项就是关于相对论的研究,我伯父毕业后就进了这个基金会搞管理。建国以后,他回来了继续研究,还把他的物理知识教给你二叔和我。我是对医药化学感兴趣,没那个天分去学物理——钻不进去,学得就慢。你二叔却是个天才,别看他像个乡下的粗大汉子,搞起物理来,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我就被他远远地超过了!”
“国家要搞两弹一星,伯父就被召去了,这一去就再没回头。后来上面递过来消息,说是被红卫兵小将们批斗、冲击时打残废了。那时候又没有多少吃的,也没有特效药,据说是生活很困难——我一心想给伯父治好病,就异想天开从,想研制出一种特效药,能够治疗所有病症,从那时就正式转了行,这一干就是三十年!其实,前几年我才知道,伯父早已经去世了,到医药才几个月就没了……”
“你二叔搞物理研究,我搞中医药,我和你二叔都是发狠要干出成绩,所以结婚都很晚。”三叔说到这,苦笑着叹了口气,“我老婆跟着我受了一辈子罪,没吃过的好没喝过好的,连死都没死个舒服样出来——是被我的药给害死的!就是那个麻散子!那时候麻散子还没研究成功,她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身体不舒服,就背着我用——她以前常用的——结果那次妊娠反应太厉害,她服的剂量太大了,就……”
“你二叔结了两次婚:第一个老婆受不了在精神病院时的打击,留下二子和一封信,说是去山上当尼姑,就跑了,也有人说跳河了,谁知道!你二叔第二个老婆娶回来后,听人说他前妻是跑去找别人了,他气得发疯,整天喝酒,喝了酒就见谁打谁,他老婆常常挨他的醉拳。那女人气不过,就拿二子出气,也打她!后来实在受不了你二叔整天除了酒就是那个机器,还打人,也跑了。后来有人送了个孩子回来,就是小四儿,还有一封信——原来你二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等她知道了,后悔了想回来,却已经动不了了,她坚持到生了小四儿就不行了!没了!二子是小时候就离开家里去学武功的,回来了就像个野人一样,除了你二叔,没人能治住她!小四却是在家里长大的,乖乖巧巧的,她妈又没了,所以我和你二叔都溺爱得很!偏偏又……”
“三叔,您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您还没说爱因斯坦的事呢!”小五插话道。
“你知道就代表别人知道了?”三叔说着瞪了小五一眼,然后拿手帕揩了揩眼泪。
“爱因斯坦的那个基金会后来解散了,有个作家想写爱因斯坦的传记,写到基金会这就写不下去了,到处找素材。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听说我伯父和爱因斯坦交往不错,还在基金会搞过管理,就到中国来找他。正好那时我们和美国搞好关系,就有人帮忙找到这里,那个作家非要见见伯父——伯父已经不在了,他当然就见不到。他就提出要见见伯父的后人,陪同他的人都对他说你二叔一家都得了精神病,不知道跑哪去了。正好我那时被放出来不久,千辛万苦找到这个作家,说家人没得精神病,事情本来是如何如何。那作家也不相信一家人都得精神病的事情,就到使馆找领事,向某些部门施压,这才算把你二叔一家救出来。”
哦,那确实是得感谢爱因斯坦!
“那后来呢?”小五问道。
“还什么后来?后来的事情你不都知道了,你三哥在街上流浪,被我收养来了,跟着我学医术,后来又去学武术。然后是到处要饭的你来我们家,还有你六弟、你九妹,他们俩是你二姐收留下来的!”
“还有七妹不是……”
“小七那是自己跑来的,你二姐打都打不走,有什么办法!”
“看来咱们确实得感谢爱因斯坦他老人家,要不是他,说不定我还在要饭呢!”
“不光是他,更要感谢那个好心的作家——要不然你三哥和你的名字里怎么会有个‘恩’字!”
“噢,我知道了,是‘感恩’的意思!”
“是得感人家的恩哪,没有爱因斯坦,没有那个作家,你二叔一家就救不出来——可是,可是……”三叔说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哎呀,三叔,二叔不是已经救出来了,您还难过什么呀?”
“五子,你别乱搅和了!三叔是难过有人救二叔,却没人救青红!”
三叔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低下了头。
“哦,对不起,三叔!可是,三叔,我们有您,有二叔,那大叔呢?”
“我们家老大是伯父在美国时结婚生的,叫苏青江,伯父回来时把他留在美国了,后来咱们国家改革开放,他也回来了,但是结了婚没两年就去世了,留下了元宵!好了,五子,你出去看看那两个同志,问问青红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小五出去了。三叔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问道:“小田,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姓罗的把你弄到精神病院去了吧?”
“我……知道了!”我点着头口中应道,心里却疑惑:虽说老罗的行事确实大有不地道的地方,可我的事情却并不像二叔和三叔那样,对社会有那么大的直接冲击。而且,老罗也同意帮我完成我的事情,还帮我召集了那么多科学家,这和打压禁绝我的工作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甚至根本就是大相径庭!
可是不给我治腿的事,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因为我根本动不了,打不打石膏都一样,打石膏了反而会捂坏?
我的事情,可全指望老罗召集的那上百位科学家的支持,我还该不该相信老罗?
我正想着,三叔又说话了:“小田,你知道你二叔为什么非要把你弄来吗?”
“这个……是不是因为想帮我!二子不是说要帮我完成我的工作的吗?”
“她?帮你?她不给你的工作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那……我真还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也很简单!”
“简单?”我实在无法理解三叔的话。
“是很简单!”三叔点着头说,“你想想,现在搞科研都用电脑,你二叔搞的机器虽然还是弄成了,但是那些机器设备早就已经过时了——买不起新的!那太电脑,还是大嫂送给他的。所以,比起新技术、新设备来,毕竟还是有缺陷。你二叔差不多已经耗尽一生的心血了,虽说有电脑的帮助,要完善、升级那个机器,怕是有心无力了……”
“您的意思是……”我犹豫着说,“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开发出一个软件,优化二叔的试验?”
“对,就是这样的!这也是在寻求你的帮助。你知道,我们都老了,电脑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懂,你二叔也就是知道一点点。他的那些软件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元宵给设计、开发出来的。可是,元宵那孩子,毕竟不如你……”
“三叔,您别这样说,我的好多工作都离不开阿抗呢!”
“不,你听我说!元宵是有点小聪明,但是他早就说了,要完善那台机器,必须你来。你要帮你二叔把机器优化出来,帮他把工作机理搞出来,试验出来,要搞出完善的、无可置疑的、不管从理论还是试验都让人永远无话可说的一整套东西来,让那些怀疑、禁止你二叔搞试验的人无论从心里还是嘴上都得说他们自己错了,让他们承认这不是异想天开、不是痴人说梦、不是缘木求鱼。这是在证明你二叔这一辈子的价值,这也是让他的两个老婆没白跑,让他在精神病院没白关,让他的那些笔记没有白烧、白抢、白偷——那可是花了几十年才写出来的成柜成柜的笔记啊……”
“三叔……我……”我张着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这么奇妙的一个机器,这么伟大的一个传奇,就要由我来优化、完善?天哪,这不是要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吗?
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小田,我知道你在姓罗的那里挂着号,他们都盯着你——可是——我诚恳地问你一句:这个忙你愿意帮吗?”
我心跳加快,我觉得口干舌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变小,似乎在离我而去——不,是我在离它们而去,我在膨胀,我在飞升!
“小田,你愿意帮这个忙吗?”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由得火烧火燎的,不好,这是要犯病的征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门突然打开了,小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三……三叔……二叔……二叔……不见了!”
什么?二叔不见了?
我落下尘埃!
“什么?他怎么……”三叔说着就要出门,却又想起我来,“好吧,小田,既然你一时无法答应,我也不勉强你,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病吧!”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他难掩脸上的失望,眼中似乎还有泪花闪动,但是他也不看看我是因为什么不说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楼下,几个人的声音隐隐传上来:
“我听见……我去看的时候,就看见门开着,里面……”
“是啊!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
“……”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一阵阵地气馁,不由得埋怨丛生:二叔啊,您老早不走晚不走,为什么这种时候走了?小五啊,你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了?三叔啊,您为什么不等等我平静下来就走了,您不知道我的心脏受不了那么大的刺激吗?

功成名就、全球瞩目,而且这至高无上的荣耀唾手可得——这个世界上,谁会拒绝这样的要求呢?
三叔,我愿意,我愿意啊,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愿意啊!
唉,我的心呵,你激动的可真不是时候!
我倒出一粒药丸,放进嘴里,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是要帮助二叔完成这个任务,但是,成功之日,绝不能提我的名字!我这样想。
二叔的机器是该得到优化,机器的工作原理是该整理总结出来,而二叔他也确实是该得到尊重、敬仰,得到那些人——不,得到全世界的认可!包括为他工作的人都该是如此。
但那个人该是你吗?我问自己:你有什么能耐贪天之功以为己力、顺手牵羊取得这种荣耀呢?
你不过是个小市民,不,小流民,庸庸碌碌,苟苟且且,混天度日!虽然说英雄不论出身,可面对二叔几十年的心血,在艰难困苦中取得的成就,凭什么你几年或者几个月就与之并驾齐驱、将莫大的光荣成就揽入怀中?你不觉得惭愧甚至是羞耻?
你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跑龙套的人。这个世界有太多像你一样平庸、灰暗的生存者,你们卑微的心灵分享不起本该由二叔一人独得的光芒!是的,你承受不起的,你会被击倒,就像你现在连受到一点惊吓都会倒地不起一样!
你只需要帮着干,淡泊名利、默默无闻地干,就像二叔几十年来干的一样,就像二叔的父亲当年干的一样。不管你干了什么,参与到这个伟大的工作中来,这已经是无与伦比的荣耀!
所以,你就别在自己的后悔簿上再添加无比沉重的这一笔了!
我的心,平和了。
楼下,三叔正在和两个刑警队的同志谈论着什么。我走出去,站在那些花草的后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二叔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五子,你别在这里嘟嘟囔囔的添乱行不行?人家刑警队的同志要做笔录的呢!”
“我……我……”
“你去看着小七吧!”
小五去了,一个脸长长的刑警看着小五的背影问道:“他是你们家什么人哪?他和青河同志是什么关系?”
另一个理着平头的刑警替三叔回答道:“苏青河和苏青湖两个老兄弟收养了不少流浪的孩子,他就是其中一个,叫恩则——对了,这孩子姓什么?上次忘了问了。”
三叔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的姓,他来的时候已经记事了,他不提自己的姓,我也就没敢给他乱加什么姓,就叫他恩则。”
“哦!是这样。听说罗科长那里还有个你们收养的孩子叫恩奎的,是不是?”长脸又问三叔道。
“那不就是给我们上技术课的罗老师嘛,罗恩奎!要说苏老,难得呀!自己都这么困难了,还去收养流浪的孤儿,实在是难得呀!”平头说。
“恩奎、恩则?那这孩子是不是也该姓罗呀?”
三叔没说话,我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是啊,这两个收养的孩子,连三叔自己都没敢随便给他们加个姓,害怕伤了他们的自尊心,到了老罗那里竟然就姓罗了,三叔能不生气?
“你就别问了,罗老师和这孩子没什么关系的!他们都是苏青湖同志收养的孩子,姓什么都得尊重青河、青湖同志的意见。”
看来平头是知道些关节的。
“对了,不是说来两个电话的吗?我们得把号码抄下来。”长脸说。
“你傻啊!人家会用自己的号码去打这样的电话?我们早就监控了,那两个电话都是路边公用电话超市的号码,根本就查不出是谁打的。”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打过去没人接,而且那两个号码不是一样的呢!
“那电话超市里不是应该有摄像头的吗?”
“周队长没跟你说吗——那个电话超市是个下岗工人开的,根本就没执照,光是十几部电话和一台电脑,怎么会有摄像头!”
“我刚来,不了解嘛!”长脸叹了口气,说道,“唉,那这可是难查了!青河同志和谁结过怨吗?”
两个人都盯着三叔。
“要说我和人结怨还差不多,有人还在半道上朝我仍过黑砖呢!我二哥却是从来都不出门,能和谁结怨?”三叔愤愤地说,“要非说结怨了,那你们也该知道是谁——反正我是不知道!”
两个刑警都很尴尬,长脸讪笑着说:“青湖同志,清不要太意气用事!我们来了,难道还不是为了找到你的孩子!”
“那你就去问你们周副队长,他最清楚!”
“这个……呵呵,周队长不是走了嘛!”
平头埋怨道:“你这人真是的!刚才你的那些废话我早就问过了,你还来打这个砂锅!”
“你又没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你都去过罗科长那里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跟你说,这里比较复杂,你得留着点心,别老跟个空心大萝卜似的!”
“我什么时候去他那里了?”
“你还在我面前装糊涂,你调级的事情——不是你说要去找他的嘛!”
长脸一听,忙转开话题道:“现在工作呢,别说这事儿!对了,上次那个失踪的一个人——一个小胖哥,给什么线索了?”
平头道:“是两个人!你呀,整天忙什么忙晕头了?什么材料都不看,就跑到这里来瞎问。那笔录材料上不都有吗!他们白天是被关在车里四处乱转,晚上拉到一个地方看起来。他们俩是自己偷偷跑掉的,那地方就在市中心火车站旁边的一个野鸡旅社。那都是临时落脚的地方,我们找过了,鬼影子都没找到!”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不是正在病休,被周队长拉来的嘛!你们本来就不缺我这个人,非要我来——我们又不是一组的!再说了,你们的人多的是……”
“说这些干什么,来了就是干工作的,什么一组不一组的!”
“唉!”三叔叹了口气,一语双关地说道,“看来对我们家的这些个事情,你们领导是费心了!”
平头道:“哎,别这么说啊,青湖同志!您别多心,我们周队长可没别的意思……”
“周队长是没别的意思,但他是听刘局长的不是嘛……”
平头道:“哎呀,青湖老,你这又说到哪里去了?上次的事情真的是我们刘局出差开会去了。他在外地时,还关照我们周队要多派几个人来这里的呢!不过,那两个孩子能自己跑出来了,也是万幸,也是蹊跷呵……”
“难道是我们自己假报案不成?”
“您又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他们抓了两个人,怎么也不难为他们,也不勒索你们——按一般的犯罪逻辑,总要有什么要求的嘛,可是……”
“那个事情,你们罗科长最清楚,你最好去问他!”
平头道:“我们跟罗科长,根本说不上话,跟您青湖老透个底——连刘局都很少见到他呢!不过我听说,你们家那个小胖哥拿了那些什么人的电脑,和境外赌博有关。那些人没抓住,这个事情,上面怎么简简单单的就结了呢?”
“什么,结了?”三叔惊讶地问道,“怎么就这么结了?后来我们这里还有个人被那些人打了,差点没要了命,那人也没抓住你们就结了?”
“我们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来的任务,其实就是保护你们,至于如何找人、如何处理,不归我们俩管的。”
“唉,你们领导确实费心了!”
“青湖老,您越说越让我们惭愧了,本来周队长交待我们一个在前门一个在后门把着,只许进不许出的,可我和老娄还是就弄丢了个人……”
“这不怪你们,我二哥本来就是跑得快,行事也出人意料,这里你们又不熟……”
“您说这青河老会不会跑到您大嫂……您大哥那里去?”
“他以前倒是去过,是去上网查资料。不过,你们在那里不是都有人看着了吗?”
“是早就有人去了——上次那个事情发生后,人就没撤下来!那他会到哪儿去呢?会不会他知道你侄女被关在哪里,自己跑去找了?”
“他知道的地方,你们早就知道了,也早就查过了,对吧?”
“是,海螺大酒店那里,我们是一直都在查,可是真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你们说那个王大海和那里有关系,但是我们查到的却根本没他这个人,我们在那里泡了三天,所有的纸片都翻遍了——就差卫生纸了,连他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查到——他会不会和那里没关系?”
“这个是你们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的!他要是干坏事,当然是不会让你们知道,他干了坏事,也当然会和那里撇清关系。再说,他那种人,不会就一个地方藏身……”
“你说得是,我们是查了他以前呆的好几个地方,都没有他的踪迹……”
“唉!”三叔又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看着吧,能帮什么忙就帮着点,能帮到什么程度就帮到什么程度吧……”
“青湖老,我对您和青河老都是尊敬的,要不然大家听说这差事,都躲着不来干!”平头对三叔说着,看了叫“老娄”的长脸一眼,“我可是争着要来的!上次我就跟您说过:不说别的,我孩子的病是您给治好的,就冲这一点来说,您的事就是我何义堂的事!”
三叔摆摆手说:“那些就别提了,治病救人是每个医生的本分,何况也是我指着它吃饭——你孩子的病,我也收钱了不是!”
“您这话说的,就让我受不起了!您收的那点钱,是我硬塞的,还不够医院里挂个专家门诊费的呢!”
三叔大概是听这话想起了小七,就他们俩说:“你们先坐着,我去一会。”说着,就去了小七的房间。
那何义堂知趣,就带着老娄出去了。
我下了楼,刚要去小七屋里看看,却看见两个刑警正站在门外草坪上,我就站在门后,从门缝看着他们,听他们俩说话。
那老娄掏出烟来,递给老何一支又帮他点着了。他们吸了两口,老娄就开始埋怨:“你知道这种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声,让我躲着点?还专门让周队去找我!我可正在下本钱呢!要是让那个人知道了,我这次调级又泡汤了!”
“你就知道调级调级调级!人家家里的人都不见了,急得流火上墙的,人命关天呵!咱们吃刑警这碗饭,来这里也是咱们的职责嘛!”
“哪有你说得你们严重?你想想,罗科长以前家人饿死光了,是跟苏青河他哥俩的父母生活的,罗科长又是许书记的妹夫,现在他们不让管这事,咱们外人插什么手啊!你就说那失踪的女孩子,被谁弄走的?许书记的侄子——许以纯!他给那姓王的混蛋乱出主意,说那个姓田的年轻人在他们老苏家,整天让他们家大女儿侍候着,那王大海才跑过来砸醋坛子,三拳把那个小田前胸后背、里里外外打个稀烂!听说都伤了内脏了,亏得这苏三爷手段高才没死在这里!你想想,那王大海是会功夫的人哪!我们周队都说了,除了他,也就那个罗恩奎能对付王大海!这事儿被他们家大女儿知道了,没抓到王大海,跑到许书记家里,当着许书记的面铐住许以纯,拽回来关到厨房里。这事儿,许书记看见了都没管,你说轮得到你我来管吗?其实说白了,这都是他们自己家里人闹矛盾,咱们外人不该插手——他们都是亲戚!”
老何道:“亲戚怎么了,亲戚就不会犯法了?如果只是亲戚之间的纠纷,派出所来个人不就得了,要我们刑警队的人来干什么?你在刑警队,又不是不知道那许以纯是什么样的人,被他弄到手的女孩子,能有好的回来了?要不然,为什么那苏援会把他铐在厨房里,三天才给一顿饭吃。这个许衙内,也该好好治治了,咱们刑警队档案室里,一摞他的资料了!这样的人都不管,要我们刑警队干什么吃的?”
“你别张口刑警队、闭口刑警队的!刑警队怎么了?刑警队也有老天爷在上面,放个屁也有人听着有没有带着什么话儿!你是熬到副职的份了,不知道我们的难处啊!我这次要是调级泡汤了,我带着老婆孩子到你们家吃救济去!”
“你属疯狗的?怎么乱咬啊?你调级泡汤,和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和你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你说这次我也被你拉来了,你也为了孩子的事跑来了,我们干了些什么?什么都没干——上头也不让咱们干什么啊!你说我们干什么来了?这不是狗咬刺猬难下牙吗?这会人丢了,你说我们是汇报不汇报?”
“当然得汇报了!这里没信号,你在这儿看着,我这就打电话去!”
“哎哎哎!你脑壳遭门夹了?汇报?找谁汇报去?汇报了,上头嘴里不说你,心里肯定说你乱找事,你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到时候他给你来个公事公办,一通报批判,你就傻眼了!”
“那也不能不汇报啊!丢了个大活人,我们就已经失职了,万一再出了什么事情,肯定我们是跑不了!”
“还会有什么事,都是他们自家人?要说抓我们失职的茬,那我们确实是跑不了,不过上头会说你什么?嘴上会说你没看好人,心里给你加着功劳,知道你会来事儿……”
“老同学,你这么说就差劲了啊!我到刑警队来,是为了听他们那些人表扬来了?”
“哎呀,你就别在这装好人了,你不就是因为孩子的事情,抹不开面子才来的吗……”
“你这话说得真难听!怎么你在设备科里干了几年,这人就变了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你别管我变没变,反正这会子你先别汇报,咱们摸摸上面的底再说。别像你上回来那样,急冲猛打的,回去哪个领导正眼看你了——都在恨你呢!”
“那这事情刘局知道了,咱们还有脑袋?”
“谁叫你让刘局知道了?咱们告诉周队长,让他去接这个火盆!”
“那行吗?”
“怎么不行,这事是刘局点着周队的名来干的事——那也是瞧他不顺眼,想找他的事儿了!”
“那咱们不是害了周队?周队人是很不错的,业务又好,你怎么这么恨他!”
“唉,我哪犯得上去恨他,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过来呢!你看不出来?他那种干事的人,在咱们这里也混不长!要我说,早死早托生!他要是到别处去了,说不定反而能够干出点事业来。你别看现在上上下下大家都夸着他精明强干,那是没找到他的茬儿!等到让那些人找到了,就有他好看了!哼……”
“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不想去汇报了!”
“别呀!我是说不让汇报给刘局,没说不让周队知道,不汇报那能行?”
“那我不去了,要去你去吧,反正我是不去,我在这儿看着!”
“那好,你不去我去了——哎,你就是何心澜吧?”
心澜来了?
我从门缝看过去,老娄正笑嘻嘻地向轻轻巧巧地走来的心澜打招呼。
心澜手里拎着个特别大的饭盒,想来是给我送的吃的。她迎着老娄,一脸灿烂的笑意,让我心里愤恨不已——对这种人,那表情实在是完全浪费了。
“娄叔叔,我来了,您去哪儿呀?”
“哦,我……我去打个电话——这里没信号!”
“那您可记着路啊!这里树挺多的!”
“放心吧!我脑子里装着咱们城市的地图呢!”
居然还叫他“娄叔叔”?这么卑俗恶心的一个人,都不怕叫脏了嘴?
老娄走了,老何自己又拿出一支烟来抽,心澜也和他打了招呼,但老何却没理她,只顾闷着头抽烟。心澜也没在意,就走了进来。
我知道心澜一定会上楼来找我,但我此刻忽然非常不想见她。我站在门后,等她上了楼,就钻到一楼我以前住的那间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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