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寿春之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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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一开,霍去病立刻跃马提剑,第一个冲进去,我紧随其后,经过剧离身边,向他伸出手叫道:“上马!”
剧离反应迅速,立刻拽住我手一用力,坐到我身后。我叫道:“王府在哪里?给我们的指路。”
“你真认识我?”剧离在我后面发问。
“我还会骗你不成?”我毫不心虚,虽然那是上个世纪的事。
剧离抱着我腰的手紧了紧,说:“你是女子?”
“听声音还听不出来吗?”
城门既开,淮南军全面投降,一路遇到零星抵抗,很快扫平,汉军直奔淮南王府。淮南王府其实是座金碧辉煌的王宫,虽无未央宫庄严恢宏,但胜在华美。一到宫门前,小霍飞身下马,手下兵卒抢上前去打开宫门,一干人等就要冲进宫去。
“霍大人且慢。”我叫住霍去病,“洛樱有一事相求。”
霍去病诧异地望着我:“你又要为何人求情?”
“不是为人,而是为书。”我说。“王宫内多有藏书,请霍大人妥善保护,人虽非好人,书却是好书,留下来必能造福于民。”
淮南王虽然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甚至不是一个精明的野心家,但他却是位卓越的学者。
史载刘安不喜弋猎驰马,好读书鼓琴,著书立说。和众门客著成《淮南子》20余万字。又著诗歌《淮南王赋》、《群臣赋》、《淮南歌诗》、《淮南杂星子》、《淮南万毕术》。内容涉及政治学、哲学、伦理学、史学、文学、经济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农业水利、医学养生等领域,包罗万象。如果不是生为王侯之家,如果不是因为其父刘长之死,刘安也不会走上谋反这条路,那么他这一生,可能更为辉煌。但是现在,结局都已注定。
据正史记载,刘安意图谋反之初,就屡屡遭人密告。开始是雷被,因为跟刘安的太子刘迁比剑时伤了太子,被太子逼得在淮南国呆不下去,刘安又想杀他灭口,于是一怒之下逃出淮南去长安状告淮南王欲反;之后又出了个伍被,得知淮南王欲反,百般劝阻,无奈刘安不听,反逼他为已谋划,伍被于是也密告朝廷;最后是刘安的孙子刘建,刘建的父亲刘不害是庶出,很少得到刘安的宠爱,长期心存怨言。于是乎,他那个白痴儿子刘建,竟然也跑到了长安城告起状来。刘建的目的原本是想陷害太子刘迁,让自己的父亲当上淮南王太子。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状不但将自己的爷爷送上了黄泉路,还祸及整个淮南王室,连他自己都不能幸免。
因为三人先后告密,朝廷迅速派军队前至淮南,打了淮南王一个措手不及,就这样还没来得及造反,都城已被攻陷。
淮南王的结局如何我并不关心,不记得正史里是否记载过刘陵的丈夫是何许人也,但我不会忘记,在另外的时空里,晏七行曾是淮南王翁主的郡马!所以我随军入城,我要见刘陵。
王宫内已经乱成一锅粥,那些内侍宫女四散奔逃,宫室之内哭喊声连天。汉军迅速分散控制整个王宫。霍去病则带人来到正殿,抬脚将门踹开,手提长剑大步流星走进去,我紧随其后。
正殿内静静的,远远的宝座上,端坐着身着王服的人,年纪老大,应是刘安。看到汉军冲进来也不惊慌,双目圆睁,依旧稳坐不动。小霍身边的兵卒喝问道:“刘安,看到霍大人还不速来拜见?”
刘安纹丝未动。
我看到他胸前的血渍,叹息一声说:“人已经死了。”
小霍一怔,快步冲上去,见刘安是自刎而死,死不瞑目。于是抬手将他大睁着的双眼合上,扭头命令道:“将所有人等全部带到正殿前。”
半个时辰之后,正殿前站满了人,内侍、宫女、刘安的王后与太子及一众家眷,其中不乏稚龄童子和发白的老人。我心有不忍,诛连的苛律连累多少无辜。
眼睛在人丛中巡逡,想找到那张熟悉的脸,但是没有。
“翁主刘陵呢?”我问身边的霍去病。“我想见见她。”
霍去病疑惑地望着我:“洛姑娘认识刘陵?”
“就算是吧。”我含糊其辞地。
霍去病抬手一指:“穿白衣的便是。”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我大吃一惊,大脑顿时变成空白。
那个女子,三十岁上下,鹅蛋脸儿,细眉长目艳丽娇媚,偏穿一身白衣,更透着俊俏,的确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但是……她怎么会是刘陵?
“你说……她是刘陵?”我终于找回了舌头,声音颤抖地问霍去病。
小霍冷眼望着我,肯定地点头。
“不可能。”我浑身发冷,全身通了电流一样,控制不住地打战。“我见过刘陵,她……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我见过的刘陵,长得跟赵敏一模一样!可是这个刘陵对我而言完全是陌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霍去病吩咐旁边士兵道:“请翁主出来答话。”
士兵将她带了出来,她的目光漠然神色平静,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反倒是我,反倒是站在胜利者一方的我,此刻面青唇白、手足冰冷。
我强自镇定,上前绕了她一圈,百分百确定自己没眼花没幻觉没毛病,面前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刘陵!
还原历史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导致连人物都变了模样?
“你,真是翁主刘陵?”我心乱如麻、惶恐万分,各种奇怪的想法纷至心头。
她抬眼看我,眼中闪过一丝讥笑,似乎这类愚蠢的问题她根本不屑作答。事实上,这个问题确实很蠢。
我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用最柔和诚恳的态度重新面对这曾经高高在上的一国郡主,拱手为礼,说:“翁主,在下一时失礼请翁主莫怪。在下,特意来寿春,其实是……想问翁主,可认识一个叫晏七行的人?”
我很害怕,非常害怕,如同等候判决的囚犯。
“此人是谁?从未听过。”
刘陵此话一出,我立刻长出一口气,手抚着额头傻笑起来。包括小霍在内的身边的人都被我笑得莫名其妙,拿看白痴的眼神儿看着我。
她不认识晏七行,晏七行跟她没关系……我真高兴。
笑声很快被哭声打断,孩子的哭声。我闭上嘴,望着涕泪齐下、哇哇大哭的男孩怔住了。一个稍长些的少年上前抱住男孩,抬手捂他的嘴,眼中一片悲凄。
“孩子也会,死吗?”我低声问小霍,其实是明知故问。
霍去病沉默一会儿,大声命令道:“将所有人犯暂押正殿,待张大人前来诏谕处置。”
张汤!那个出名的酷吏,落到他手里,没有人可以幸存。
我深深叹息,这事我……委实是管不了,转身准备离去。
“你去何处?”小霍问。
“出去找住处。”我说。
小霍说:“现下寿春城禁,有何处可住?你也算破城有功,住宫里罢。”
老实说我不想住这里,跟一些已死或将要死的人住在一起心里难受,更怕自己难受起来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可外头戒严,不住这儿又能住哪儿呢?
只好说道:“大人盛意,洛樱却之不恭,多谢。”
我住进刘陵的寝宫,离正殿很近,这才有机会跟剧离安静地说几句话。剧离是我二次回汉朝所见的熟人中变化最小的一个,除了因为年纪的缘故脸孔显得成熟了些,其余跟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不然我也不可能那么快认出他来。
他对我很好奇,问我怎么会认识他,问我为什么好像对他很熟悉,都给我连蒙带骗搪塞了过去。我也从他口里得知,从前他家住长安,是个又老实又善良的小贩,常被别人欺凌,后来到刘陵府上帮佣,又被刘陵带回淮南当了兵,一步步升到校尉。至于晏七行的名字,他连听都没听过。

突然发现:没有我的剧离的人生,实在好太多了,至少没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丧了命。不知道没有我的晏七行的人生会怎么样?会更幸福,还是更不幸?
剧离离开后,张汤入城了,开始清点刘安家眷的人数。外面传来的哭喊声与喝斥声好像催命的魔音,令我在豪华的寝宫里坐卧不宁。
那两个孩子的面容一直不断地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其实我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心能硬一些,良知能麻木一些,人能自私一些,可只要一想起白天那孩子的哭声,所有的感觉都变得很敏锐,敏锐得难以忍受。
我来,只是想找到晏七行,只是想跟他再续前缘,其它的事我不想管也不能管。但是,从一开始我已经破坏了给自己订的规矩,小鹰的事、雁门郡的事、还有寿春的事,冥冥中好像有一种力量,把一些不得不为之的事情摆在我面前,使我不得不理,不得不管。
现在,又是那两个孩子,那些无辜的人。其实满可以把心一横,任他们死去算了。可是不行啊,身体里似乎有条线系着心脏,不停地牵扯着它上上下下的打秋千。我只好出去寝宫,在淮南王宫里四处瞎转,借以平息纷乱的心情。
三日后,三日后他们将被押解去长安,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死。
吃过晚饭,我躺到柔软的床榻上闭目养神。刘陵是个很懂得享受的女人,除去精致的寝宫内制作精美的家俱及各种昂贵的摆设,就连她的床榻比一般的都宽大柔软,床榻四周遮着漂亮的帐幕,四角还垂着类似今天的中国结的穗头,穗头顶上挂着铜制的风铃,我怀疑那是用来唤人的。
唉,昔日荣华富贵的翁主,今日惨淡收场的阶下囚,早知如此,何必非得去当什么长公主,当个封国的翁主,岂不强如普通女子百倍千倍?
我抬手拽一下右手边的穗头,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非常好听,于是又拽了几下。接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分明是有奇怪的“吱吱”声。起身四处查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又躺回床上,榻上忽然松软得好像没有了支撑……没有了支撑的人忽悠一下掉了下去,来不及叫喊。
“咚”的一声,感觉不是掉到地上,而且裹着被子没怎么疼,心脏可“咚咚”跳得飞快。
这是什么地方?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知道自己是掉进机关里了。爬起来抬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不是冰冷的墙壁而是木板,感觉这个地方不大,脚底下踩着的好像不是地面,发出“咯吱”的声音倒象是木制品。向上抬手,碰到上面的木板,稍一用力,木板被推开,光线透了进来,我赶紧找着支撑点,双臂用力,人钻了出来。
原来,刘陵这张床底下,是个不大的地窖,那风铃就是地窖的钥匙。可是,地窖里面有什么?
找了蜡烛,我再次钻进地窖里。这真是个小得可怜的四四方方的地窖,长宽约四米,高约两米,狭小的空间内塞满了箱子,高高地摞到地窖顶端,仅出口处容留一个人站立的地方,而站立者的脚下,还是箱子。
箱子里有什么?我的心“噗嗵噗嗵”地剧跳起来。蹲下身用瑞士短刀撬开了锁,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是满满的、黄澄澄的————金砖!
立刻被这光芒万丈的金色晃晕了眼,我又惊又喜,喜从天降!
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隆美尔的宝藏、四十大盗的宝藏、洛豪德岛的宝藏,如今尽在我手。从此后大汉天下唯我纵横,再不怕没钱吃饭住店,小霍那五十金,我不要了,如今我是身缠亿万贯的天下首富!怎不值得大笑三声?哈!哈!哈!
坐在金银堆上狂喜了半天,思想渐渐恢复正常,想到这些宝藏应该是淮南王穷其一生的聚敛,或许根本就是用作造反的经费,可惜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胎死腹中。
刘安既死,刘陵被捕,哎呀,地窖在她卧室,她自然是知情人,难保她不会泄露出去。唉,是不是我的,还未可知呢。钻出地窖把一切痕迹遮掩,躺在床榻上胡思乱想了半宿。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个地窖也许另有用处!
第二天,张汤小霍带着人马查抄王宫,大家都忙得底朝天,正好便宜我。用了一天时间偷偷准备工具;美其名曰散步,实则勘查地形。当天夜里漏响三更,飞快套上黑色箭袖短衣,拿块黑布将脸一蒙,带上准备好的工具,轻手轻脚摸出寝宫,一路小心避开巡逻的守卫,向正殿溜去。
正殿共有两道门————前门,后门。白天我细细勘查过,每门有八个守卫,想进去根本不可能。惟一可用之处是窗户,但窗户又被钉死了。对于里面的人来说,正殿根本象个幽闭的密室。
惟一的方法在上面!
我攀住窗棂,轻悄而迅捷地蹬房梁扶殿翅翻到房顶,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离房脊较近的地方,趴下身来,将瓦一片片轻轻揭开。里面乌漆抹黑的什么都看不到,倒是看到了房子的承尘。
把入口的瓦揭得大些,我从房顶钻进去,站到承尘上。偌大的殿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待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影绰绰地看到殿内的人们,有躺着的,有蜷腿坐着的,还有几个抱在一起暗暗哭泣的。
将又粗又长的绳子绕着承尘绑好,我攀着绳子轻悄悄地溜了下去。
有几个人发现了我,还没来得及尖叫,我已落到地上,抬手“嘘”的一声,低声说:“我来救你们。”
其实我想救的只是那两个孩子!也不是不想救他们,只能能力有限,我也没办法。
这边一有动静,所有的人都“忽拉”地围了上来,幸好他们深知个中厉害没人高声喧哗,只是每个人都盼着能够被搭救,其中有几个胆小的妇女流着泪扯着我不放,一个劲儿地祈求着:“救救我,救救我。”
有一对男女走了过来,人群自动左右分开,正是那高贵的翁主刘陵及太子刘迁。刘陵目光中透着喜悦,走到我面前低声问道:“他来了吗?”
我一怔,这什么意思?只好装糊涂不语。
刘迁不耐地问道:“既然收了钱,为何只来你一人?”
糊涂装不下去,我故作神秘地指指天,指指地,跟他们打哑谜。明知不能再耽搁下去,沉声说道:“时辰无多,先救孩子。”
“先救我。”刘迁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
我狠狠瞪了这个贪生怕死的混蛋一眼,说:“我的任务,先救孩子。他随后就到。”
虽然不知道那个将来的“他”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认为会有人来救他们,至于到底来不来只有天知道了,反正我是很怀疑的。
立刻,有两个女人带了两个孩子来,正是昨天白天见到的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女人显然是他们的母亲,把孩子交到我的手中,口中不语,带泪的眼中却带着无限热望。
我心里一酸,伏身先背起大的,手挽紧了绳索,就要向上攀爬。
正在这时,忽听正门一响,一群人手持刀剑走了进来。
是大汉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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