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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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高庆丰抱憾殡天
一块青砖权教子
养而不教害无穷,望子成龙反成虫
可怜天下父母心,青砖示儿也是情。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明天披麻衣。高贵手里有了钱,什么事都想试试。吸福寿膏(1)不觉新鲜了,又试着吸起了白粉(2)。不错,每次吸了白粉之后,就骤然感到力大能担山,情激能跨海,飘飘然,欣欣然。可是有一件事他没有顾及到,就是王想为周全他,通过人事关系让元伶随戏班学戏,也算替亲戚做了件好事,殊不知高贵却把元伶以二十块大洋钱给卖了。这位久居唐山的王想,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从此,他再也没有心肠和高贵联系了。
再说高庆丰经营了半辈子的永济粮店,在滦州城内也可称的上是小康了。可是由于高贵这个独生子,不知生产,只知消费,家里的日子每况愈下。
高庆丰到了晚年,因体力和精神的不支,已经失失了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因此,就开始以他自己的方式,处理家中的事务。他把多年蓄的钱,在城内永兴寿材店,预订了两具中等材质的棺木,在寿衣店买了两套男女寿衣,准备老两口百年之后,不至于用苇席包着走。此外,他心中总有一个心结,就是儿子不走正道,觉得对不起儿媳妇玉娘。因此,家中遇到任何不开心的事,都不对玉娘说,面上总是乐呵呵的。玉娘也很知趣,高贵经常在外游荡不回家,她带着孩子,无助、孤独、幽闷的情绪,时时压在心头,有时夜间的眼泪,浸透了枕头,也从来不向公婆倾诉或发泄。总之,这一家人为了安定和睦,都能把困难和委屈藏在肚子里,或者说是一家人都在互相演戏。
高庆丰在理财方面,也有了创新,他把每月不多的收入,都用在日常消费中,尽力不让儿媳受委屈。但有一点,他把家中平日放钱的老式立柜,总是锁的紧紧的,开柜的钥匙,昼夜带在自己身上,任何人都不给用。有一天,高贵踉踉跄跄的由唐山回到家中,带着一副可怜相对玉娘说:“你手里有点私房钱吗?借给我点有急用。”玉娘说:“我不当家,一切都靠老人供给,我哪有钱!”高贵狡诈的说:“我不信你没有私房钱,你和我结婚时,家里和亲戚不能不给你些钱,你是不肯借给我。”玉娘红着脸争辩说:“你应该知道,咱们结婚多年,邻居们都背后说我的陪嫁太少,我若真有钱,谁不愿把香粉擦在脸上?”高贵又问:“爹在家吗?”玉娘说:“爹和伙计邱福奎到农村收买粮食去了。”高贵又走到母亲屋。辛氏看到多日不见的儿子回来,把心中的气恼和怨恨全忘了,反到问寒问暖的要立刻给他做饭吃。高贵对妈妈的热情毫不理会,却张口要钱,说有急用。辛氏为难的说:“儿子呀!妈不是不疼你,你常常不在家,粮店的生意很不好,钱都是你爹管,我真没钱给你。”高贵问:“立柜的钥匙你有吗?”辛氏说:“那个柜的钥匙都是你爹拿着,谁都不给用。”高贵明白了,钱在立柜里,肯定是老头子怕别人动。
夕阳西下时分,伙计邱福奎赶着车回到家中。车上没有粮米,却见高庆丰躺在车箱中。辛氏吃惊的问:“老东家怎么啦?”邱福奎说:“我们走了几个村,村民们都认为年景不好,嫌收粮价低不肯卖。下午,老东家突然说胸口疼,我想立刻回家,老东家说过一阵也许会好的,还想买些粮米,不然家里就没得卖了。可是老东家一时比一时疼得厉害,我怕出事,就回来了。”家里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处置。邱福奎把高庆丰背到屋里,高贵站在旁边呆若木鸡。辛氏对他说:“你别傻站着啦!快去西街回春堂,问问沈医生能不能出诊,看看你爹是啥病。”这时,玉娘束手无策,就去灶上烧热水和煮鸡蛋豆皮汤,以便给老公公洗脸和暖身子。
待高贵和玉娘都离开后,高庆丰手捂着胸口对邱福奎说:“福奎呀!你在我粮店时间最长,为我出力最多,估计你也能看出我这个粮店,现在就如同多年失修的房子,眼看就要倒塌了,你能看出原因在哪里吗?”邱福奎说:“我虽然有些看法,但是,这是你老人家的家事,我不好多嘴。”高庆丰叹了口气说:“你的心我明白,不过,我既然问你,就是不隔心,别无旁人,何必忌讳呢!”邱福奎想了想说:“东家别怪我直言,说心里话,老东家是个勤奋的经济人,咱们的粮店小,若是大商号,你老人家肯定是个大实业家。只是少东家荒唐些,我几次跟他去唐山卖粮,他都背着我去逛花街宿柳巷,还去过土膏店,这都是我无意中看到的,只因身份不同,我不能也不敢向你说而已。”高庆丰夫妇听了这些话,知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应了“子不教父之过”的箴言。接着高庆丰又有气无力的对邱福奎说:“我感到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我买粮米的钱还未用,把这一年的工钱给你,这几天你做些准备,哪天方便,你就回家吧!不然,再干下去,怕的是就没人能给你付工钱了。”高庆丰说完了话,已经落下两行眼泪。邱福奎看到这个情形,很不好意思地说:“老东家不必把这个事看得太重了。我是为挣钱养家,但是,我也不能心里只想着钱。你老人家这种情况,我很担心,就是没工钱没饭吃,我也不能马上就走,不然,从人性上也说不过去。”这时,高贵由外边回来了,他说:“我去了回春堂,已经上板了。我去家里找,老太太说沈医生身体很不好,几个月以前就不能走路了。”邱福奎说:“我去北站再看看那里有没有能出诊的医生。”辛氏说:“那就难为你辛苦一趟吧!”高庆丰连连摆手说:“不必急,现在正是天黑夜冷,我先歇歇,明天早晨再说吧!”这时玉娘把一碗热乎乎的鸡蛋豆皮汤端进来,让公公喝。高庆丰原本不想吃任何东西,看到是儿媳送到面前,伸手把碗接过来,颤抖着往嘴边送,就是喝不进去,只想躺着闭眼休息。辛氏说:“他实在吃不下,你就先放在灶台上,他想吃时,我再加一把火就行了。”

夜深了,房间里像死一样的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辛氏见高庆丰闭着眼昏昏欲睡的样子,就让邱福奎回粮店睡觉,也让高贵和玉娘去自己屋里先歇息,说有事就叫他们。人们走了很久,高庆丰翻身动了动,睁开眼看看屋中只有辛氏一人,就有气无力的对她说:“我的病怕是不容再治了。我告诉你,咱们俩的后事我已经准备了,粮店的事,咱们既无内债也无外债,剩下的粮米,如果不卖,足够吃两年的。此外,我有五十块银元,托钱先生存在钱庄,我嘱他是给你留的,除你之外,任何人不许动用,你也万不可外露,如果需要,就让钱先生去取。高贵已经娶妻生子,他没有想到应该照顾咱们,咱们也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我最难过的是玉娘和元伶命苦,我走了以后,生活遇到困难,宁可典卖房产,你也要照顾好他们。”辛氏听了这些话,眼泪扑哧扑哧往下落。她用手撩起衣襟擦着泪说:“你不用这么悲观,等天亮请医生看看,歇些日子会好的。”趁着高庆丰明白,她下地把玉娘煮的蛋汤加了一把火,递给高庆丰让他喝。这时他没有能力端碗了,辛氏就用勺喂,他也没有吞咽能力了。辛氏见他病情恶化很快,就说:“你把开钱柜的钥匙给我吧,以便用钱时我去取。”高庆丰艰难的摆着手,含糊的像是说了一句“没有用”的话,就不能再说话了。辛氏慌忙的把高贵和玉娘喊过来。高贵过来一看,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左右没有了主意。按当地民俗,人一断气,就马上烧一架纸糊的“倒头车”,意思是让亡人乘车西去。可是因为事急又没有准备,辛氏就让高贵在门前烧一把旧扫帚,寓意让亡人驾云西去。
未等天亮,高贵就到粮店把邱福奎找来,商量办丧事。邱福奎说:“没想到老东家走的这么快,寿衣和寿材需要买吗?”辛氏说:“寿衣和寿材已经有了,就是需要通知亲戚们。”高贵说:“咱们有的亲戚路太远,就通知迷谷村我三姨母和胡家庄我岳父家就行了。”邱福奎提议说:“是否还需要通知城里的钱先生?”辛氏说:“他虽然已经离开粮店了,可是这个人老成持重,和咱们共事多年,不但要通知他,我还想让他替我主事呢!”高贵对邱福奎说:“福奎叔,这几家的通知,就由你辛苦一趟吧。”
邱福奎受命报信去了。高贵想到办事要用钱,就由父亲腰间找到开立柜的钥匙。辛氏担心他胡抓,两眼盯着他开柜找钱。高贵把柜子开了,见无任何杂物,只有尺长用红布包着的木匣子。他把匣子取出放在桌上,感到沉甸甸的,心想,里面放的不是金银锞子,就是银元。他解开布包,掀开匣盖,又见是黄云缎子包着一块长方形的东西,他兴奋的认为定是块金砖或银砖无疑。他几乎是用颤抖的手再解开黄云缎子包一看,这个重重包裹的东西,原来是一块旧青砖。这下母子都傻了眼。再看砖底下,还有一张纸条,写的是“望一心啃老者戒”几个字。高贵见这情形,又失望又生气地说:“没想到我爸这个老头子用这种办法来教训我!”辛氏冷静一想,也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想要钥匙找钱用时,高庆丰摆着手说了一句“没用”的话。
要办丧事,高贵手无分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的大难题。他急得好像掉在热锅中的蚂蚁乱转。站在旁边的玉娘更是一筹莫展。辛氏想了想说:“高贵呀!你早就应该知道你对家庭应承担的种种责任,现在急已经晚了,你爸勤勤恳恳辛苦一辈子,活得很不易。他先走了,我只能舍得老脸,找钱先生借点钱来,让你爸安然入土,以后的事,就要看你的了!”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注:
(1)福寿膏:是民间对鸦片烟的雅称。
(2)白粉:是海洛因,民间也俗称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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