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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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爷爷搀起的人姓丘,就是后来的丘爷,靠给人家放牛度日。地上的死者叫“三丫”,是个可怜的聋哑女,死前已与丘爷私定了终身。
二人互相敬重,谁也不嫌弃谁。三丫经常把自已舍不得吃的荞面葱花卷子带到田地里,偷偷地给地边放牛的丘爷吃,而她自已却饿着肚子。丘爷从心里往外喜欢三丫,他不顾危险,在悬崖上摘来一兜兜通红的山丁子给她吃。
三丫长得又瘦又小,身子单薄,留着一头长发,黝黑的脸上有许多雀斑。但她很爱看,眼睛会说话,向丘爷传递着无限的深情。
不幸的是,两天前的晌午,在沟里薅猪菜的三丫被邻村的一个精神病光棍儿汉子强行糟蹋了!事发后,三丫觉得无颜见心上人,含恨上吊而死。由于是末婚横死,家人悔痛之余,将她用一领席子裹好,草草地埋在了荒岗上……
丘爷闻讯肝肠寸断,当夜喝下一瓶烈酒,腰系一根绳子摸进村中富户蒋全家的马棚,偷偷牵出一匹快马。然后来到三丫坟前,赶走了两只正在掏坟的恶狼,硬是靠单手把心上人扒出,用绳子牢牢系在自已背上,策马一直向北跑去。
在当地,扒坟掠尸属大逆不道,一旦抓到是要挨石头砸的。丘爷悲愤交加,整整狂奔了一夜,鸡叫时赶到了一条小河边。那匹可怜的马刚刚喝了几口水就倒在河边,全身抽搐而死!
丘爷解下绳子,给三丫认真地洗了脸,背起她一口气跑了十五、六里的山路,赶到了石魔沟,恰好被爷爷撞个正着。
听了丘爷的哭诉,爷爷感到左右为难,家里正穷得丁当响,上哪去弄木板呀。可凭他的个性,这事又不能不管。他思前想后,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跑回家,与刚过门不久的奶奶商量好,狠心将自家的两扇门板子拆了下来!
爷爷帮他用木板、石板、木桩等搭了一个简易的棺材,把三丫就地入殓下葬了。
此后,丘爷就在当地落了脚,他擅长放牛,熟悉牛的习性,加之胆子又大,于是专门为人家放牛。一到春天,他就从沟里挖来山杏苗,栽在坟边。年复一年,山杏成林了。
没事的时候,丘爷就带上好吃的,钻进林子,陪着三丫吃,同她说好多的话。
三丫胆小,活着的时候最怕打雷。每当雷雨天气,丘爷就夹着破塑料或是麻袋片子来到坟前守着。有时,还用长满刺的蒺藜秧拧成蝈蝈儿笼子,笼口堵着带露水的窝瓜花,蝈蝈儿就在里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为三丫驱赶着寂寞。
丘爷常在三丫的坟边坐着或躺着,腿上得了风湿,岁数一大,走起路来一剜一剜的疼,但他始终不离不弃,仿佛三丫并没有死,一直在这里等他来陪伴。
丘爷对自已的残臂一直讳莫如深,不肯说出半个字儿。有一回爷爷用酒将他灌醉,才透露出一些实情:
丘爷的老爹原来是打鹿山有名的土匪头子丘大疤,双手使匣子枪,凶悍至极,名噪一时。丘爷是丘大疤与抢来的一个良家妇女所生。他七岁那年,在一个漆黑的深夜,正在睡梦中的丘大疤被仇家捉住,同丘爷的母亲一道惨遭活埋!丘爷只记得埋人的地方是在一条大沟中。
埋完人后,其中一个恶人挥起利刀,对准丘爷砍去,丘爷用手一挡,只听“咔嚓”一声,手臂被齐刷刷地斩断。他残叫一声,当场昏死。
恶人们以为丘爷已死,就扬场而去。过了很长时间,丘爷才醒过来,他借着朦胧的晨光用单手使劲地扒呀扒,最后只扒出母亲的一只冰凉的手……后来一个好心的老牛倌救了他,从此丘爷就走上了放牛之路。
丘爷憨实勤快,别看少了一只胳膊,但什么活都能干,先后有不少人为他物色对象,可他心里只有三丫,失去了不少好机会。其中还错过了一桩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把奶奶惋惜得直骂他是个“活潮种”!
那是丘爷来到青石寨的第六个年头儿。夜里正在山上放牛的丘爷,冷不防被一支歪把匣子枪顶住了后腰。原来是一个匪徒不知在哪抢了一个良家女子,在山里迷了路,要威逼丘爷带路,连夜赶赴三十里外的苇子沟。

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丘爷知道硬拼是要吃亏的。他急中生智,七拐八绕地来到了石魔沟的沟顶。匪徒见丘爷是个瘸胳膊,也就放松了警惕。此刻,丘爷看见那条小白道儿就在眼前。他猛地停住脚,大喊一声:
“后面有人追来了!”
随即转身一把将女子拽到一边。匪徒不知有诈,吓了一大跳,慌乱中向前面的白道儿踩去,就听“扑通”一声,跌进了崖底,一命呜呼!
丘爷将女子领进奶奶家,原来是个黄花大闺女,大眼突噜的,天生一副旺夫相。她看着丘爷,眼里饱含感激与深情。奶奶喜上眉梢,当夜就为二人撮合。不料丘爷横竖不肯答应,任凭奶奶磨被了嘴皮儿,任凭爷爷敲断了烟袋杆儿。
女子在奶奶家住了两日,第三天丘爷就将其送回。临别,女子含泪跪谢丘爷救命之恩。
她自愧无以回报,便从发辫上解下一根粉红色的绫子送给恩人留做纪念。丘爷如获至宝,晚上喝了好多酒,把粉红绫子系在三丫坟前的花枝上,他高兴得又笑又唱,天放亮才回家!
就这样,一座孤坟成了丘爷人生唯一的牵挂。
肥嫩的灰菜尽管清鲜爽口,但副作用也很明显,人吃后面部和四肢会出现轻微的浮肿,正常人并无大碍,但对于灵儿爹来说情况就不同了。
他右腿上原本有伤,中午又吃了过多的炖灰菜,还喝了不少白酒,不到两个钟头就发作了。伤斑的边缘出现了许多小血点儿,并且奇痒难耐,怎么挠都不管事儿。傍晚时被田发叔赶车送进了公社卫生院。
灵儿和她娘同时去陪床了,田发叔回来说,看灵儿爹的病情,至少要住院一周。他安排儿子铜锁、我还有丘爷晚上帮助照看灵儿家。
铜锁小我两岁,顽皮淘气,平时在家被田发叔严加看管,如今终于成了一头摘了笼套的驴驹子,哪里闲得住!
丘爷每晚要十二点左右才圈牛,我和铜锁呆得实在无聊,好不容易挨了一夜。第二天晚上,天阴得很黑,飘起了星星的雨丝。
铜锁想起了一个好主意,他说白天在东梁顶大榆树上发现了一个大喜鹊窝,里面有小喜鹊崽儿在嗞嗞的叫。他断言赶在雨天大喜鹊肯定在窝里,就极力撺掇我去掏窝,到时来个连窝端岂不快哉!
我被铜锁说动了心,把母亲的嘱咐丢在了脑后,拿起一个空米袋子随他离开了家门。
走到村头,看见西北天空正在打闪,雷声隐隐,我有些怕了,想回去。铜锁不依,说我像一只大尾巴耗子,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开溜儿。我生气了,加快脚步直奔东梁。
梁上有几棵高大的老榆树,我俩来到树下,仔细听,在最南边的一棵树上果然有雏鸟尖嫩的叫声。铜锁心切,甩掉破鞋头子就蹿上了树。我不放心,一把将他扯下来,吩咐他在下面等着,我一旦得手就把装鸟的米袋子抛下来。
对山里的男孩儿来说,爬树可谓是小菜一碟儿。我搂紧树干,手脚并用,身子就像一个大虫子,一弓一弓地往上蹿。从小鸟的叫声判断出,喜鹊窝就在向南伸出的树杈上。我稍作歇息,在铜锁的催促声中攀上了那个斜出的大树杈。
当手触到窝时,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因为喜鹊窝的外围总是插满带刺的山枣棵子。我调整好姿态,双腿盘紧枝干,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这个鸟窝出奇的大,就像一个大笼筐。我暗自称奇,两手一较劲,大窝纹丝不动。
这时,窝里响起了“呀呀”的叫声,是大喜鹊发出的警告。要知道,被激怒的大喜鹊可不是好对付的。好在它夜里是不出窝的,若是赶在白天,麻烦可就大了。
我正在犯愁,忽见一道立闪撕裂夜幕,紧接着一声暴雷在头顶上方炸响,响声在黑夜的山梁上惊天动地。响声过后,我直起腰准备再次动手。一低头,瞥见地下有清晰的树影儿。此刻,就听铜锁在树下大声喊道:
“快看呀,那是个啥玩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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