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家族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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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一年国庆,一家名为“1.9.2”的网吧入主小城,从此开始了它的传奇之旅。它在教会小城人民上网偷闲的同时,也造就出了一批批的登徒浪子,它们中八成是和我一样无心向上的青年,用着父母的血汗钱,伤着它们的灵与肉。我自认还比他们好一点,至少偶尔还自省一下,另外,我那时不上网,只作乱。
彼时,一家名作“红土地”的酒吧隆重开张,又为无数追求时尚的人们提供了另一个休息之地、栖息之所。这个由三毛驴在背后操控的酒吧,往后成了毒品的中转点,在里面,存留着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期间不乏有桃色陷阱、官商勾搭、结党营私这样的话剧。
一虎作吼,群兽百呼。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么螃蟹的悲哀就由此而开。
当这两样新玩意迅速被人们接纳并传颂后,又一批精明人投身其中。于是,地球村、新时空、后世纪等一家家网吧相继挂牌。诸如零下一度的一系列水吧争相改版,有的把“水”改为酒;有的搬进点唱机,摇身一晃变作KTV、练歌房什么的;还有的挂起沙龙、足道一类的牌子;剩下的就亮起粉红灯光,里面坐些接近不穿衣服的外地女,一路过就朝你搔首弄姿,也不知道她想搞啥。一时间,小城里好不热闹。
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们家族这座“空山”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变更、分化。二爷爷、三奶奶、四奶奶、大爷爷、二奶奶相继离世,叔伯姑婶们钩心斗角,陆续分离。
去年六月,梅雨阴霏,二爷过世,两系分离。
二爷爷余座下生有八子,均已成家立户。独门独户的他们素来不睦,但有一共同愤感之处,那便是仇视大爷爷。原因明了,一来怪他们的爷爷,也就是我我的曾祖父偏心把大半家业分给了大爷爷;二来怨他们的老爹软弱无能,不懂与大爷爷相抵,取回他们认为的、本该属于他们的产业。
说产业,实则不过是位于村尾的几亩薄地,这是曾祖父生前的不动产,我年少时是片不会挂果的橘园。我前面交代过,我家是村里的地主,**做主后,本该收纳这块地将之分了的,但是出于对我曾祖父为抗日以及剿匪捐资纳物的功德,政府留给了他作农田用。后来土地到户村里也没敢动那块地,因此,它便成了我们家族的自留地,归大爷爷所有。
至于为什么会全归大爷爷,我听大奶奶说过,原因大致如下:
我曾祖父一生就三崽,所以对每个都格外溺惜。三爷爷现下已不属故事范畴,因此不用再对他作赘述。大爷爷年少时孱弱多病,而且脑子不大灵光,相反,二爷爷少时聪明伶俐、文思敏捷,深得曾祖偏爱。但是众所周知,便爱容易使人骄横、随性,何况他还聪慧。鉴于此,二爷爷在十二岁时就学得抽大烟,十五岁时顺带学会逛窑子,并从此一吸十年(**据说到全部孩子造出后)。十年间国势风云变幻,家业由兴至衰,再由衰转败,但终归由一点是好的,那就是二爷爷终于戒了大烟,正常过来。不过多年养成的好吃懒做、见色贪欢的脾性却未能变,也就因这,他和大爷爷分家时候主动提出要钱不要地,曾祖那时气他不过,便允了他,多分了一些钱与他。我二爷爷拿到这些前后风光了一阵,县城的小姐最漂亮的他也睡过,但是这样花天酒地几年后,钱早已落入别人的口袋。不单如此,还惹得一身风流病,人一天天萎了下去,害得我两个奶奶下半生基本守寡。直到那时,坐吃山空后的他才算回复了几分人性,开始关心照顾家庭,但是从小在儿女心中植根下的形象已然变更不了。
我的这些堂叔堂伯自小看着我的父亲、伯父们丰衣足食而自家却捉襟见肘,嘴上虽然不说,可是骨子里到底有了些怨气。这股怨气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而日趋膨胀,起初只是敢闷在心里自个儿琢磨,继而发展成对老婆孩子发泄,终而油然生出对自己老父的不满、埋怨,对曾祖的愤恨以及对大爷爷的仇视。
这些事情其实我爸他们都知道,但是都在不疼不痒的闹过几次之后有些不以为然了,谁知道他们竟真的撕破脸皮和我爸他们翻脸,而且还是在二爷爷咽气的当口。说起来也是大爷爷多事,或者说他心直,偏偏在二爷爷病床前说自己对不住他,从小没好好照顾他、教导他之类的掏心窝子的话,更要命的是当着他几个儿子的面拿出最使他们着魔的钱来给二爷爷当医药费,由此被他们抓着切入点,大做文章。
这场变故的过程在我脑海里存下的录象是这样的:
县医院二楼重病室,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夜壶……几乎全是白色的。唯一的一个黑点便是二爷爷的脸庞——受尽光阴毒打的脸庞。
这是当时我作为众兄弟的代表派去(其实是推去的)陪大爷爷随一大堆叔伯进入病房的前一刻看到的景象。
我能想像到在我们没有到来之前里面的静谧,悲凉。二爷爷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躺在床上晒太阳,阳光透过玻璃丢在他的被褥上,温润了放在上面的枯槁的双手。他把脸迎合着光线——即便闭眼,也是一片金黄。窗外不远处文化馆的河岸边,一棵老树随风招摇,那是一棵比二爷爷年岁还要长的老槐树,上面的树皮纵横交错,枝叶零散但是蓝得深邃,那是生命历经沧桑的颜色。二爷爷看着它,从它身上或许能看到明早披在它身上的金辉。老槐树下是一条迂回的长廊,专供年迈的老者休憩谈天,上面稀稀疏疏坐了些老人,他们拉着二胡哼着小曲,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肯定让二爷爷向往。长廊下一条小河流淌着清澈的山水,生生不息。湛蓝的日空下,有一群带哨高飞的白鸽,“嗡嗡”的哨声远远传出,给他捎来祥润之音。
生的勇气,可能由此而来。
可遗憾的是,天地给了他生念,却被人踩碎,连同灵魂。而这群人,要叫他“爹”。
“爹,大伯看你来了”进病房后,堂大伯江怀山表情漠然地说道,仿佛眼前床上躺的这人是他由大路上捡回来的陌生人一样。
“二弟,你好了些没有?大哥来看你了!”大爷爷边说边往床上坐,堂伯们努着嘴冷眼观看。他颤抖着伸出那双还算光鲜的手,摸到二爷爷的手后一把握紧,哽咽道:“大哥这么晚来看你,你不气大哥么!哎!要说都是大哥自小顾你不周,连你是什么时候染上那害人精都不知道,大哥对不住你啊!”大爷也缩手抹了把脸,“你瞧瞧!那天杀的大烟早就把你榨得不**形了,现在又背了一身的儿女债,哎!……”大爷爷看看周围的众堂伯,他们脸色平静,神情呆若木鸡。

“大…哥,您别这么说,我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二爷爷也看了看他的儿子们,“哎!那都得怨我啊!”二爷爷眼望天花板,老泪纵横。在场的儿子当他是空气;嫁出去的女儿则真成了泼出去的水;剩下的两个老婆被儿媳妇管着看家带孩子连来看他一趟都需要她们的同意,人活到这份上,不想这些还罢,一想大概谁都没多少活的兴致了。
“要不是我年轻时候好吃懒做,还……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显然二爷爷是想到了某方面,他悔过了,我知道晚了,但是毕竟是悔了,然而没有人会原谅他,他的儿子更是。“这都是抱怨哪!抱怨哪!……”大爷爷劝他不住,两个老人四手紧握,当真叫“执手相看泪眼,无以凝咽”!
堂伯们看不惯,出门到走廊里抽烟去了,说话声从门缝里钻进来。
“他妈的!这两个老家伙还当真是倚老卖老,叫得老子腻不舒心,好像老东西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咱们的错一样!”顺便说一句,二爷爷之所以住院,是因为割草卖拉车的时候把腰扭舍的。
“就是!你看到他刚才看我们的那种眼神没有?完全就是想把罪责推到我们头上,依我说这还不是他年轻时候风流快活惹的,你们说是吧!哦,大哥,我可事先声明啊!老东西这次要是真挂了,我可是一分钱都不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咦!我说老四,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就我们该出?老爷子当家的时候你们两口子的婚礼可是办得最体面的啊!依我看哪,这笔钱就该是你出。你们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众人异口同声。
“嗯!四哥,你可别想耍滑头!”不知是谁又加了一句,好像是老幺。
“你们……哼哼!你们想置身事外?”四叔冷笑,“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大哥,老爷子以前那口棺材是你借去给你岳父用的吧!二哥,你家小松上小学的学费不是你出的吧!三哥,你结婚时候你婆娘吵着要买组合柜,是老头子卖牛给买的吧!老五,你媳妇生孩子时是他给你的住院费吧!老六,你前年盖房子木料钱是他卖了爷爷传给他的玉佩出的吧!老七,你孩子满月待客用的猪肉是他那头老母猪身上的吧!老幺,至于你嘛!老爷子这两年不是一直归你管吗?他每天割草卖的钱你不会告诉我们说他没给你吧!”
此话一出,外面立时炸开了锅,不知道的人八成会以为是流氓在争场子,绝对想不到是兄弟伴在唠嗑。你说是吧!
“好了,你们都别说了!老爷子现在还没死呢,你们在这儿瞎争论有个屁用!”
“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正因为他还没登腿我们才要商定好由谁负责,别等到死了以后人家让来收尸时候没人!”
“老四,你这是什么话!”
“你说什么话?当然是人话喽!我看他那样八成也是活不过来了,我们还是早点商量好为妙,以免到时候在亲戚面前闹笑话。”
“四哥说得对!老家伙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我们还是赶紧商量好他的后事,省得将来弟兄之间闹矛盾。”
…………
等他们再进病房时,每个人都拉着一张马脸,似乎自己不应该有爹一样。
两个老人耳朵再笨也不可能听不到他们那如吵架般的商讨。此期间的大爷爷脸被气得由黄转白,再由白变黑。双唇紧闭,膨塞着脸,握着二爷爷的手上青筋暴涨,见叔伯们进来,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张开嘴巴颤微着抖动了半天,却终未吐出一字。再看二爷爷,此时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洞地望向窗外,里面闪动着一圈一圈的晶莹,但是他始终没眨眼,就那么睁着,睁着……
“大伯,你还有话对我爹说吗?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就先回去吧!你是没有什么事的闲人一个,可我们不同,家里还有农活等着我们呢!”江怀山皮笑肉不笑的对大爷爷说。
“江浪,快去扶你爷爷,我们回去罢!”见大爷爷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把我拉到他面前,再一把推到大爷爷跟前。
“等一等!”大爷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他把手从二爷爷手中抽出,慢慢伸进衣袋,摸出一沓钱来。众叔伯脸上的不耐烦之色犹如老鼠见到猫——转瞬即逝,眼睛里迸出攫取的光。
“大伯,您这是……”又是难得的异口同声。
“这钱你拿着给你爹治病吧!”大爷爷没有看他们,自顾自地说着,“你爹年轻的时候是没怎么照顾你们,但是他已经用自己的后半生来作补偿了。你们不应该还责怪他!”大爷爷抬眼瞅一下他们,见他们正在争抢着那些钱。
“你们这几天常来看看他,问问他想吃点什么东西。如果他说,你们就给他买,我想这笔钱够他用了!”大爷爷突然提高声音,叔伯们愣住了。
“大伯,这里……这里有多少钱哪?”江怀山试探着问。
“8000。”
“啊!”众人惊呼。他爹还不值八千?
“正好,咱们兄弟刚好一人一千!”真他妈会想。
“是啊是啊!大哥,我们分了它吧!反正老头子也用不着了!”
“咳!…咳……咳!……”
“二弟!你怎么啦,二弟!……”
“医生!医生!快来啊!……”
二爷爷就在叔伯几个分钱的当口咽气了,他们照旧分了那笔钱……
二爷爷的丧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们身上,通过抓阄的方式,大伯二伯合买棺材;三伯四伯负责堆坟立碑;其余四个操办酒水。有了大爷爷拿出的八千,他们不仅不陪,还小赚了一笔,不过这显然还不足以让他们心满。
“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爹,能从他身上捞多少就要捞多少!”他们的原话,所以二爷爷刚上山的当晚,他们就和我爸他们闹翻了,为的是本节开首所说的那块自留地。
这么些家长里短相信大家也不感兴趣,事实上我也很烦心,所以这里也不再赘述。事情的最终结果是:他们在没拿走那块地的一分一厘的情况下愤然与我们这边绝交,并交代自家的孩子也不许与我们交往。而我们这边在没有失去一厘地的情况下不久后窝里也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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