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走了大哥！他们带走了我哥！”他们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这句话里挣扎。我为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拦下他而懊悔，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显现出哥呕吐时候的样子。我害怕着、恐慌着，忘记了回家，忘记了去喂我的鸽子，整个人呈现出坐立不安之状。
我跑到后院去把那支只抽了一半就被我扔掉的紫云找到，然后躲在厨房里把烟丝剥出来。看到并没有异常之处才算放心了些。
可我仍在担心着大哥。李香也在担心他，埋怨他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跟着他们去了，还连电话也不打一个回来。倒是大伯大妈对自己的儿子很放心，早早地去睡觉了。
夜里十二点，往常我已经在梦里遨游，可今晚我却还和李香坐在屋里等大哥回来。
“老六，你先去睡吧！我一个人等你大哥回来就好了。”半小时又过，我哥仍没回来。
“我不困，我要等大哥回来！”我有点生气，为大哥的“不辞而别”。
李香被我一句话呛得没了声音，我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连忙说：“李香姐，要不你先去睡吧！我等哥回来。我看你也累了，现在眼睛都是红红的！”
“我不累！”她摆正坐姿，装出一幅精神十足的样子，脸上挂气微笑，但是眉宇间却暗含忧虑。那是十**岁的姑娘所特有的为心上人担忧的情怀。
电视早关了，屋里陷入沉默，只听得挂钟走动的“滴答”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前开始模糊。我使尽全身力气撑着眼皮，但最终还是被它打败了。
眼里一片黑暗，过得一阵，前面出现一点亮光。我顺着它走去，可它总是隔着我一段距离，就让我处于半黑暗状态。这时我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在走，高高大大的，极像大哥。我不敢肯定，出声喊，发现他似乎听不到，于是我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何奈我怎么跑也赶不上他。又过得一阵，眼前突然多出一些人来，这回我敢肯定是我哥了，因为多出的那几个人都里向着我，有李香、有黄毛、还有三毛驴何几个我不认识的。黄毛抓着李香的手，她一脸痛苦之状，其他人则在肆意地邪笑。我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看到一张扭曲的笑脸和泛着寒光的獠牙。
我哥也像我想接近他一样地追着他们。我知道他是要救李香，但他和我一样，始终追不回要追的人。突然，我们的距离近了，我追上了大哥，大哥也拉到了李香的手，但是他却不敢使劲。因为李香脖子上架着一把亮铛铛的尖刀。我和我哥并排站着，可他却看不到我。我听到了声音，李香在哭，她让我哥走，不要管她。我哥乞求他们放了她，黄毛在笑，三毛驴却又要我哥吸毒。说如果他不肯，就刺瞎李香的双眼，接着割去她的舌头。我哥颤抖着手去拿他递来的一支紫云。我想要打掉它，我手舞足蹈地想要打掉它。接着眼前又是一片黑——我醒了。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还好只是一个梦！我试着熟悉身边的物事，一阵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大哥床上。在明白这点后我放下心来，试着再次入眠。
翻来覆去都难以成眠，我记起梦醒的一刹那正是自己的手快要打到烟的一瞬间。我试图想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把它打掉，但是记忆中的片断总是在最关键的那一秒嘎然而止。最后我又试图着再回到梦里去把它打掉，可我进入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画面里有两个人影、千万双悬空的眼睛和嘴巴。这些眼睛和嘴巴一层层交错堆叠围成圈，并不断往上延伸最终闭合。它们遮挡了太阳，却用“眼光”把里面照得倍亮。两个人影依靠着蜷缩在中央，那里是众人眼睛的光线的汇集所在。他们背对着我，但是我知道他们是大哥和李香。纳闷的是，他们为什么会置身于这样的情境。
他们的身体在发抖，是因为众人的嘴巴。
“说！你为什么要吸毒？”发出这个声音的嘴巴上面是一双犀利的眼。
“李香，你为什么偏要和他在一块儿？难道你不晓得他吸毒？”同样的眼神。
或许，这两个嘴巴是亲人的！
“你这个人渣，社会的败类！居然还有脸活在世上？而且还妄想求得圣洁的爱情。我真为你感到可耻！还有你！他现在已经是个吸毒的鬼，你竟然还执迷不悟，要跟他同流合污，甘受世人唾骂！你说！你知不知羞耻？”尖酸、刻薄的话，冷酷的眼神。
“好好一个人就这么废了！你说你值不值得？那东西有什么好！顶饱吗？饭食不吃会肚子饿，那东西不吸又不会死，想想吧！”愤怒加同情。
“赶紧戒了吧！好好带这你媳妇过日子。你看她现在都不舍离你而去，也该清醒了！”我喜欢这个声音，可它只响了一次，而且马上被其他声音吞噬。
似乎是外人的言语！
“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算了，免得活在世上连累他人！我们江家出了你这么个败子，真是家门不幸。往后我们出门要是别人提起，你叫我们的面子往哪儿搁啊！”感情面子大于亲情？
“是啊！是啊！你一个人要死就死，何必要牵扯到我们呢？我们祖祖辈辈可都是厚道之人哪！你叫我们以后还怎么做人？”想来这位更亲。
“去死吧！别拖累我们了！”
“就是！早死还早超生呢！”
“你要舍不得他也一并跟他死了吧！”
显然，这是家人的声音！还及不得旁人。
“死！死！死！死！……”众嘴齐喝。
“呸！呸！呸！~呸！……”他们开始不约而同地朝我哥和李香身上吐口水。
我哥和李香在挣扎、在喊叫。可他们的声音却怎么也传不进我的耳朵。我被隔离在那个圈子的外面，状如疯狗。
“啊！……”我声嘶力竭地吼：“你们不能这样，我哥他是好人！你们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他们把我视若无物。
我看到大哥和李香已经身浸于口水之中。周围的吐沫仍如雪片冰雹一样不停地打向他们俩，渐渐将他们的身影销蚀。最终灰飞烟灭。
周围的眼嘴不见了，连着消失的还有我哥和李香的身形。他们都像空气一样统统看不见了，只留我孤零零一人伫立天地之间。太阳出来了，可我在发抖。
“哥，李香姐，你们倒是出来呀！别吓我啊！呜……”
“呵呵！他们出不来了！”一张歪嘴凭空临现。
“为什么？”
“哈哈！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哈哈……”
“不可能！不可能！”我疯喊着：“我大哥和李香是不会死的！他们答应过我，他们会很幸福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一定是你骗我，一定是！你快告诉我，他们没有死，没又死！没…有…死……呜……”
“哼哼！幸福？就他们那种人也配讲幸福？”
“为什么不能讲？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信服的权利，他们为什么不能讲？”
“因为你哥吸毒！吸毒鬼都该死！”霎时周围又出现了千千万万的嘴，它们异口同声地说。
“不！……是你们害死我哥的！对不对？”
“哼哼！吸毒鬼人人得而弃之、唾之！”
“放你妈的狗臭屁！我哥是人，不是鬼。你们才是鬼——披着人皮的鬼、嗜血的鬼！
“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冥顽不灵，恐怕将来长大也是个毒鬼。与其你将来残害社会，倒不如现在就把你收拾掉！省得以后麻烦！”又一片白花花、亮闪闪的东西朝我铺天盖地砸来。
“啊！……”我掉到了床下，睁开眼，天光满映。
“哥呢？哥在哪里？”我看到床上依然没有哥的影子，意识控制着我将一晚的梦境在脑海里放映了一遍。
我莫名的惶恐，即便已经确认那只是梦。
“李香姐！李香姐！……”我接近抓狂地喊着李香的名字。这一刻，我是多么的需要证实脑海里存储的画面只是一个梦。
打开房门，堂屋空荡荡的，感觉不出一死人的气息。我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大伯！大妈！哥！……哇……”我一**坐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掉骨架一般。“无力感”这个词第一次闪现在我脑海。
梦里我哭了，醒来还是哭！
“怎么啦！怎么啦！老六，你怎么啦！”终于听到一个声音，而且是大哥的声音，我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散了下来。我看见大哥从后院那边跑来，满脸焦急之色。
我哭得更利落了，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小，同时，眼前的物事开始变得模糊，大哥跑动的身形在眼里慢慢涣散。我以为这又是梦，直到我紧紧抓住他手臂的那一刻我才意识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接着我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蒙胧中传来大哥惊恐的声音：“老六，六儿！你快醒醒，别吓大哥啊！你这是怎么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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