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玉章辞路
联诊所里人很多，熙熙攘攘，挤来挤去，都是看病的和排队取药的。那排队取药的人，手里都拿个瓢子或簸箕，取出一副中草药，就盛在瓢子里或簸箕里。
人民公社看病不用花钱了，人人都兴奋起来。有的趁着看病不花钱，赶快来沾点人民公社的便宜，有的为了逃避劳动，小病大治，前来磨蹭时光。所以，这连诊所里的药，很快就接近用完了。剩下少量的草药，也没有包装纸来包装了，就得让取药者自带瓢子簸箕盛药。
一个人在说风凉话：“哼！快把药铺吃干了！”
玉章花一毛钱挂了号走进诊室，见人多，就佝偻着身子，靠住一面墙，慢慢等候。那大夫处理的大都是些无病呻吟的病号，瞥见了玉章佝偻着身子靠在墙上的样子，就说：“这位同志是急症，得先看，你……过来！”人们都看见他了，连忙闪开，给他让座。
玉章慢慢挪过去，一只手托着腮坐下。大夫问了他的情况，又帮他脱下上衣看他的脊梁，摸了摸，摁了摁那隆起霍凹陷的地方。每摁一下，玉章就痛苦的“哎哟”一声，疼出一身汗。
大夫说：“啊！肋条骨折了，断了四根肋骨……你得赶快转院……”
玉章问：“往哪尼转？”大夫说：“王舍店的实验卫生院就行，快去吧！”玉章答冷笑着、答应着，求大夫帮他穿上褂子向外走。
大夫说：“你不要活动！怎么？没人陪你？”玉章的头扭不回去，佝偻着转过身子，朝大夫苦笑道：“没事！大夫，你放心！”然后慢慢转身，挪出诊室。
于凤提了一摞产包从消毒室往这走来，看见玉章佝偻着身子往外走，吃惊道：“玉章啊……你……怎么了？”玉章一见她就洒下泪来：“婶子啊……我……没事……让坯快砸了一下！没事！没事！”于凤把他搀到她的办公室里，扶他坐下，痛心地说：“看你，不小心点儿，我领你去看看？”玉章连忙说：“已经看完了，大夫说没事，歇两天就好了。婶子，你放心，怎么，你很忙啊？”
于凤听说看完了，又听他学大夫说没事，就没在意，给他倒了杯水说：“嗨！可忙啦，每天都有几个生孩子的。”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嘿嘿！河里无鱼市上看啊！也亏了这大跃进，产妇可享福哩！每感产妇都能吃上十斤白面，一斤豆油，二斤红糖哩！家里也不用来人伺候，我领着几个人整天忙得团团转……”
玉章无心听下去，就说：“婶子，你忙，我不耽误你了，我……该回去了！”于凤就说：“应该让你躺一会儿，可这屋里又没床，那屋里呢，都是些产妇，男爷们来了，不大方便，你看……我……”玉章说：“不用，不用……你能让我喝口水，我就很感谢你了！”于凤以长辈的姿态笑骂道：“别他妈和我客气！”
玉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但那是个已经被基本消灭了的家，是一个没有锅灶，没有围墙，没有门框和大门，也没有女人的家。这样的家，只是竖扎着几间房子，表明它曾经是一个家的家。
玉章慢慢挪进自己曾经的房间，挪到床前，那床上早已暴了一层尘土。他把右侧的身子，慢慢歪倒在床上面，歇歇……
晚上，他佝偻着身子，去食堂领回来两份地瓜和两个窝窝头，放在满是尘土的桌子上。他一点东西也不想吃，不觉得饥饿。
他的脊梁疼得已经支撑不住。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找到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侧着身，在桌子上写了点什么。然后把那张纸，掖在夹袄的口袋里，又把夹袄慢慢穿在身上，向外面走去。
玉章来到技术排找周大壮，大壮见他这样，关切地问：“玉章，你这是怎么了？”他尽力地挺直身子，笑道：“让坯块砸了一下，没事的！”大壮说：“没去看看？”玉章说：“看了，大夫说没事，歇几天就好了。”大壮说：“吃饭了么？”玉章答：“吃过了，今晚没有事，老时节没见着你，怪想你的，就来看看你！”大壮说：“你这身子伤着了，还来看我，你说吧！要我干啥？我一定能帮助你！”玉章说：“不用，啥也不用帮，我什么都能干！”大壮见他那个精神还算不错，觉得也许伤得不重，没在意，就啦起这做小火车的事来。玉章听完了，就说：
“大叔，我也是公社社员了……你上了年纪，得保重啊！”大壮说：“玉章，这**么，快实现了。”玉章看着他，笑吟吟的。大壮憧憬着**，当然也是笑吟吟的。
二人叙了几句闲话，大壮把他送出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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