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六、图腾毁灭
“烧车炼铁”以后，周石头把“炼”出的热铁，让人们泼上水冷却，待铁器凉下来，收集起来，装在大车上，一车一车的拉到环庄的一个大场院里，过秤记账，交割钢铁任务。
在环庄，营部的大场院里，各连队送来的钢铁堆积起来，像一座小山。
周石头的钢铁任务，开始时完成得不错，但是，后来不行了。上级要求三连每天必须缴够十吨钢铁任务，可是石头拉过一大车去，才勉强算一吨，每天十吨！怎么完成？
石头的钢铁排也算“人才济济”，几个年轻人就为石头出主意，要来他个“打马虎眼”，以少充多。石头为了完成任务，只得屈从他们弄虚作假。他们装满了一车钢铁，当着收铁记账的人过秤，记上两吨的账目，和过秤记账的人言明校注地说：“一车就是两吨，大家都看得清楚！为了苦干巧干，为了放卫星，就别一车一车的过秤了，拉过一车来就算两吨，行不？”过秤记账的人觉得这样省劲，就答应下来。石头又说通了看场子的人，大家心知肚明，于是，就睁只眼闭只眼，自己人糊弄自己人，互相糊弄起来……
石头让人用炼出来的钢铁件，在大车上支翘起来，支翘得和那“两吨”的大车一模一样，从外面看挺实周，里面的中间却是空着的，这样，只需八百斤，就能支翘成两吨的样子。石头领着人，赶着这辆“两吨”的牛车，拉进去，记上两吨的帐，不卸车，再拉出来。再拉进去，再记上两吨钢铁，再拉出去。这样，一天拉出拉进的五次，就完成了十吨的钢铁任务。要是进出六次，就会超额完成两吨。
大车上的钢铁炼完了，社员家里的箱子、橱子、桌子、凳子上的钢铁，也像烧大车一样炼完了。除去一部分正在使用的锄镰锨镢，村子里再也找不出含有钢铁的玩意来。但是，周石头照样很轻松的糊弄着每天十吨的大炼钢铁任务。可是，后来不行了。
据说，李黑子挨了上级的批评，说是他在大炼钢铁的工作中，思想保守，没有完成上级下达的钢铁任务。他要是再当促退派，就属于右倾……所以，李黑子真的着急了。
那天，李黑子走进大炼钢铁的场子，看那炼出的钢铁小山，总不见长，就说：“这钢铁怎么不见长？为什么还是那一堆？”他就留心观察起来。正赶上石头拉着牛车出出进进转圈儿，他一下子发现了秘密。
李黑子冲他发起火来：“你个孬种，为什么过了秤不卸车？你胆敢弄虚作假？给我把车卸了！回去再收，每天必须完成十吨！鸡不叫算今日，完不成十吨，提着头来见我！”
石头的伎俩被李黑子揭露出来，弄了个大红脸，非常尴尬。他只得连忙检讨，答应着，卸下了唯一的最后一车钢铁，空着大车回到村子里。他难为得哭了，找到二忠哭道：“连长！我……实在无法完成钢铁任务了啊！可要完不成，教导员说要提着人头去见他哩！”
二忠说：“那，你就再去敛，一定得敛够任务！”石头说：“到哪尼去敛啊！二百多户人家，都翻了三遍了，连墙上的铁钉子也摘下来了，就算挖地三尺也敛不起十吨钢铁来呀！”
二忠也作难了，皱起眉头来。震西说：“这……别的没有法子，只好把那大铜佛交上去了。”石头说：“那才多少斤？不过三五十斤啊！再说，那是铜的，不是铁的啊！”二忠说：“铜比铁贵，就用它顶十吨铁怎么样？营长！”震西说：“行！我回去跟教导员解释一下，就用它顶十吨铁！”说完，派石头领着人去了祠堂里搬大铜佛。
大铜佛就是斗南，象征周氏家族的祖先，也是周氏家族的图腾，是宋朝留下来的文物，是老祖母从河北枣强县一步一步背过来的传家宝，现在，它要为大跃进做出最后的贡献，那贡献就是低十吨钢铁任务。当初，窝窝队炮轰大周庄时，周大壮曾背上它去逃难，躲过了一劫，这一次，它躲不过去了。它被石头搬起来，让一个年轻人背在肩上，向环庄的那堆钢铁小山走去。很快，它就混在了那一大队破破烂烂的钢铁废墟中，被人疯狂的砸碎以后，填进了大炼钢铁的土炉子，与不值钱的铁，溶化在一起。
周氏图腾的这一切，大批的族人都是不知道的，只有二忠、震西、石头等几个坚定的“跃进主义者”心里明白……
周氏家族的图腾，从此消亡，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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