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七、**宗祠
两天以后……
济南第二师范学校，搞运动，配合农村的大跃进进行反右派斗争，半数以上的老师被打成右派，课没法上了，被迫放了假，周玉江只好回家来。
从郭店下来火车，沿途看着单干户的土地已经与社里的连成一片，看到田野里那冒烟的“窑”、麦场般的麦地、红旗、白旗分别招展的场景，却有些热火朝天的战斗化、军事化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感慨！来到本村“犁”地瓜的地里，打听到父亲已做了技术排的副排长。没顾上回家，就木业场子去找父亲。
刚走到街口上，就见父亲飞也似地向外跑。看见玉江来了，喊着：“小泳啊，大铜佛被人毁了，快和我去……”玉江心里立刻“咯噔”一声，急出汗来，紧随了父亲，飞跑着去了周氏宗祠。
宗祠的院子里围满了人，大壮分拨开人群挤过去，大口地喘着粗气，一看，啊！周玉章死挺挺地躺在地上，脸色铁青，瞪着眼，张着嘴，舌头微微向外吐着，一旁放着一截麻绳。周玉江也挤进来看见了，爷儿俩禁不住吃一大惊。许多人趴在玉章一旁喊：“玉章，玉章，快醒醒！”可玉章却一动不动，有人说：“早死挺了！唉！快准备后事吧！”
大壮已经顾不得别的，赶过去喊：“玉章啊，那天晚上你是找我辞路来呀！我怎么就没觉出来呢！”大壮抹了把泪说：“小泳啊，别哭了，快去给你玉章哥穿衣裳，趁着人多呀！”周玉章止了泪，回头就跑向玉章的家。
大政躺在床上，看见玉江跑进屋，神色很慌张，就说：“小泳啊，咋着了？”小泳一顿昏说：“大爷，玉章哥让我……来给他拿衣裳……他说天冷了！”大政问：“你玉章哥，他在哪尼？”玉江说：“他在……坡里干活呢！”大政就把盖在他身上的夹袄递给玉江：“给！”玉江问：“大爷，他的裤呢？”大政说：“在他屋里，你自己去找吧！”
玉江找了几件，飞快地向祠堂跑去。此刻，见周连福、四爷、二叔都来了。
周连福高声说：“四叔，玉章是怎么死的？谁把他逼死的？”那说话的气魄，就像在追查营长逼死人命的责任。震西却说：“哼！他自己想死，谁也拉不住！”二忠就说：“连福哥，你别没事找事，一个地主兼历史反革命，自杀了还能咋样？你还问啥？”连福狠狠地啐他一口：“呸！你算什么东西？”
周大壮震怒了，只见他紧跑几步，走到二忠面前，一伸手“咣”的一声，一巴掌把二忠打倒在地，二忠口里流了血。众人忙把他拉开，大壮还要去打，已不可能。他咋呼起来：“周玉章算什么反革命？我真疼瞎了你！”震西见大壮打了二忠，骂道：“周大壮，你妈的给我老实点儿，包庇反革命啊！你再打打看！”大壮骂道：“狗屁！我看你得老实点！”
人们正给玉章穿衣服，周玉江无意中发现了玉章装在夹袄口袋里的遗书。他把纸抖开，冲大家大声说：“玉章哥有遗书，我念给大家听！”
他大声念道：
“爹，我走了！去找斗南爷了，你别挂我，我会一路顺利的。爹，我这一辈子活得很窝囊，走来走去，最后成了一个姥娘不喜，妗子不爱的人，到今天，我的脊梁很疼，不去上吊也会疼死的。如果我不上吊，也疼不死，那么，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所以，死，是我面前唯一的路。儿子我身为周氏子孙，虽觉窝囊，但又问心无愧。我到了斗南爷那里，他是不会怪罪我的。
“爹，现在，多少万斤麦子被弃在地里了，多少万斤地瓜也烂在地里了，三年两年，地里长不出粮食来了，大丰产变成大饥荒，会饿死人的。所以，你得准备点吃的，哪怕是树叶野菜也行。爹老了，有个善终才好。
“爹，恕儿子不孝，先你一步走了，你多保重！”
周玉江的嗓音低沉得令人发怵和窘迫，眼泪流成了泪帘。随着周玉章着遗言悲戚戚的流泻，在场的人们都哭了，哭声填充着整个院子。
周大壮流着泪，挂着愠怒，含着悲愤，眼睛里射着疯狂的凶光。但他没有再去打二忠，而是拽了连福，喊了玉江，来到石刻的影壁墙前，指了指玉章的名字说：“这是……这也是他的遗书！”周连福抹了把泪说：“壮哥，这上面有咱爷儿四人的名字，金忠哥不在，咱爷仨就得……”
爷儿仨擦干眼泪，气昂昂地走进正厅……
忽见大铜佛不在了，哪儿去了？
一股冲天的怒火忽然涌上脑门。周大壮一把采住周震西的衣领，像倒了堵墙似地逼问：“大铜佛呢？”震西猛一扭身子，想甩掉大壮。但大壮却如钢浇铜铸一般站立着，哪甩得动。震西吼道：“什么大铜佛？早就练了钢铁，你妈x疯了啊？”
周大壮伸出巴掌，“咣”的一声扇过去，周连福紧接着来了个扫堂腿，周震西像棵没根的桑树，趴在地上。大壮、连福骂道：“周震西，真你妈那个x的不是东西！纯粹是个败家子儿，就是欠揍！”
周二忠见状，赶忙来拉架。早被周玉江拽住，使足力气，狠狠地扇了个响亮的耳光，玉江骂道：“周二忠，你妈x不配当叔！”
院子里骚乱起来，说啥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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