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家破人亡
那枯井里的水，充其量不过一两筲，全是软软的泥，枯井的深度也不过一人多深，季氏跳下去，既淹不着，也摔不疼，只不过吓唬人而已。可是这毕竟属于投井寻死，人们还是把她打捞上来。只见她满身满脸的污泥浊水，像个猪打眷子（猪打眷juan字——济南方言，指母猪发情的赃样和烦躁不安的动作。）的模样，躺在地上喘粗气，她两眼向上翻白，四肢颤抖，紧咬牙关，一句话不说，很像昏死过去的样子。大壮吓得哭了，大壮的爷爷周海亭就说：“壮儿，别怕！死不了她！那是吓唬人哩！”
季氏根本就没伤没死，听了公爹的话，从地上猛地爬起来，对公爹骂道：“老不死的，滚你妈的蛋！”边骂着，边一阵拳打脚踢。年迈的周海亭，哪经得住泼妇的踢打，一骨碌跌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众人把季氏拉住，把老人架到床上去……
那季氏没把人吓住，在家里输了理儿，就披散起头发骂大街。从东头骂到西头，从南街骂到北街，骂了整整一天没住声，骂谁呢？当然是骂大壮两口子。外明不知里暗，有人说是婆婆受了媳妇的气，逼婆婆跳井没死成，惹得婆婆骂街。也有骂后妈狠心的，说啥的都有。
季氏正骂得痛快，爱管闲事的钢蛋家迎面走来，扯住她就喊：“范嫂子！为了家忤骂大街，骂给谁听？有理儿说理儿，骂得全村人不安宁，你能得什么好？”季氏不听那一套，骂道：“我骂儿子没骂你，你管得着哇！”钢蛋家说：“骂儿子回家骂去！在大街上撒啥泼！谁说我管不着哇？咱两家住得远，却枝股近，没出五服哩！你那前窝的儿子是我侄子，一拃不如四指近，后妈不如婶子亲。你骂我侄子我就是要管！你敢再骂一句，我当场就揍你！”
边说着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只打得季氏眼冒金星，立刻停止了骂。只好说：“你婶子，我没招你，没惹你，你何必多管闲事？”只是说，并不敢还手。钢蛋家厉声说：“路不平，旁观踩，我就是要管！走！我跟你去西头，究竟看看咋回事！”在众人的哄笑中，钢蛋家连拉带搡地把季氏扭回家。
钢蛋家去东屋看了大壮家，向大壮询问了为啥打仗，心中气愤，就说：“大壮啊！你这个窝囊男人，有一身的好手艺，为啥就要跟着后妈过，这样下去岂不把媳妇累煞呀！”大壮哭道：“不这样过有什么法子呢！”钢蛋家说：“除非人死了没法治，活人还叫尿憋煞呀！你应该搬出去，独立地过日子，逃出这个火坑，免得你家尼的受难为。要是累死了，你哭也拿不准韵噢！”大壮哭着说：“我也想这样，可是往哪尼搬啊？”钢蛋家说：“地方有的是，你要愿意，我给你去找！”说完，一溜烟地走了。
钢蛋家找到周金钟，告诉了大壮家的家忤，说：“你和大壮是从小的弟兄，他又是咱的一窝当块，这事咱能不管啊！你家西院靠街的那两间北屋，先让大壮住几年，让他两口儿躲躲，等她婆婆死了时再还给你！”周金钟满口答应着，找来牲口和车辆，上面坐了金钟两口子和钢蛋家，到大壮家来搬家。
时值深秋时节的晚上，月明如素，天阔星稀。人们趁着月色为大壮家搬东西，床张、被褥、零用家什全搬到车上。大壮家和两个孩子坐在车上啼哭着。大车刚赶到胡同口上，十几人涌过来，大喊着：“站住！把东西弄回去！还犯了抢不成！”大家一看，都是陌生人，人们立刻拉开架子，准备和这些外来的人打仗。季氏从人缝里钻出来，咋呼着：“这些是我的娘家人，是码头庄的，要是不把东西搬回去，当心挨揍！”钢蛋家哪里吃得这口鸟气，奔到前面，采住季氏的头发骂道：“你个熊玩意儿，还敢找来外庄的人，好汉打不出村去，我先撕了你再说！”她边吵边厮打，只打得季氏“哎哟”起来。
这时，大壮的徒弟狗剩子、德诚和一大帮人把码头庄的人团团围住，不容分说，厮打起来。村里的人越聚越多，码头庄的人寡不敌众，再三再四地告饶才停止了打架。狗剩子说：“本村的事本村管，用不着你们瞎掺和！”几个被打破头的人狼狈地逃回了码头庄。季氏也挨了揍，吓得跑回家去不敢出来。
周金钟赶了大车，钢蛋家坐在车上，几个爷们儿随后，把大壮家簇拥着，来到周金钟的房子里。当晚，邻居们把碗筷、餐具、炉灶凑过来，又凑齐了米和面，大壮家总算有了一个暂时的家。
大壮的徒弟狗剩子说：“老师，你这一搬家那木场就垮了。你该把海亭爷也请到东头来才是，免得他在家里吃气。”大壮觉得有理，就说：“明天，我回去再请他过来，可是你呢？木厂子散了，你咋办？”狗剩子说：“老师放心，我自有事做。”于是，大壮去西头接爷爷。
一进门，季氏就骂起来：“好啊！你个大私孩子，还有脸再回来，指望哪老寡妇算了，她才是你妈哩！”大壮说：“妈！我是来请俺爷爷的，我应该为他老人家养老！”
周海亭听孙子在院里说请他，巴不得一步逃出这个家，下得床来，颤颤巍巍地来到院子里，那季氏见了，抛开大壮，回头朝他一推，可怜，老人家踉跄倒地。大壮连忙上前去扶他，哭道：“爷爷，你……小心啊！”一看，爷爷的头被摔破了，额头上流了血。大壮哭着，烧了棉花灰，揞在伤口上止血，又把他背回炕上歇息。季氏骂着出了门。
周范对这家破现状忧心如焚，既心疼好儿子，又痛恨季氏野蛮，不禁垂着泪对大壮说：“儿啊！咱家摊了这孽货，真也没办法，几天时间打了你爷爷两次……为爹的别的没法，只有把她休了，你去叫个人来，替我写一纸休书吧……”
大壮听说要休掉季氏，连忙跪在地上说：“爹！你不能这样做，休了她，那二忠和银官儿怎么办！儿宁可受继母的气，也不能让你休了她，莫非爹没听说闵子骞鞭打绒花的故事呀！”躺在床上的周海亭也道：“儿啊！忍了吧！认了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吃几天的饭！别为了我，你们夫妻反目了……我……能活了几天？凡事都得糊弄啊……”周范无计可施，休妻的事只好作罢。
周大壮见爷爷负伤，就把接他去东头的事暂且阁下，希望他的伤势好些了再说。当日，他无功而返。后来，每天晚上回到西头去看爷爷。只见爷爷的病情天天在加重，不过十几天的工夫，爷爷因破伤风，病入膏肓，很快就断了气，一命归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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