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烟雨送别
解放后的第一任区长，不是别人，就是周大壮的徒弟周春生，也就是那个乳名叫狗剩子的人。
周春生在大壮的德诚木厂学徒只学了个“半瓶醋”，就因周大壮家里的家忤激化，木厂解散而辍学了。后来，周春生被周玉藩发展成为地下党员，不久，他接到通知，到南山区去当地下交通员，负责传送地下情报的工作。
当时，周春生先到县委去报了到，跑交通就是经常往返于敌占区和苏区之间的一项重要工作，担负着把党的地下工作者获得的情报，及时送给县委的任务。由于环境恶劣，敌人防范甚严，交通员具有危险性和保密性两大特点，所以必须有严格的纪律，其中一条，就是三年之内不准回家。组织上给他三天时间，让他回家安排好家庭，三天后回县委投入这项工作。于是，周春生赶回家来，向家人道别。
周春生自从在周大壮的德诚木厂学徒时就娶了媳妇，虽说也是父母包办，媒妁之言，但由于那媳妇单氏生得漂亮，又性情温顺，所以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同时，单氏心灵手巧，做得一手炸扎彩的好活儿，她扎得“金山”、“银山”、“米山”、“面山”、“晃钱树”、“聚宝盆”、“大白马”、“轿车子”、“站班童子”、“金童、玉女”、“老黄牛”等，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死了人发丧的人家，都要从她这里定做扎彩，成为她的一笔收入。另外，那单氏比春生小五岁，十六岁上就嫁过来，也算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天晚上，周春生从县委回到家，先看了母亲，又去了单氏房里，对单氏说：“明天一大早我还要走，这次走了，三年不回来了！”女人说：“你可别吓唬我，我小胆儿！”春生很认真地板着脸说：“我不是吓唬你，是真的！”女人开始还以为他开玩笑，见他板着脸，一副严肃、诚恳和留恋的样子，知道是真的了，立刻哭起来。她搂着他的脖子哭道：“你去干什么？我不让你去！”春生给她擦擦眼泪说：“我要去关外，关外的朋友约我去那里做买卖，那边的树木很便宜，能挣大钱，这么远的路，哪能经常往返，非得三年以后才能回来哩！”女人哭得更痛了：“你呀你呀！在家跟大壮爷干木匠不是挺好吗？他那厂子垮了，可他那手艺却跨不了，可以照样跟他学徒啊？你走了，这地谁种？咱妈这么大年纪了谁管？莫非你就舍得下呀？你舍下我倒也罢了，咱妈你也舍得呀？咱爹刚死两年，咱妈守了寡。一个寡妇还不算，你一走，成了两个寡妇，俺娘儿俩，那地怎么种？日子怎么过？”
春生就说：“是呀，我一走，家里困难大着呢！又要种地，又要扎扎彩挣钱糊弄这份穷日子。正是为了这，为了不过穷日子，我才去做买卖。家里的地和扎扎彩的活忙不过来就雇人，觅短工。反正我得走，跟朋友说好了，我跟朋友算是铁了心，明天早上一定得走。”女人问：“你和咱妈说了吗？”春生说：“没有，她老人家年老，身体又不好，跟她一说，一准就走不成了，必须瞒着她！”女人说：“那不行，我去跟她说！”她赌气地下得床来。春生悄声而严肃地说：“别去！”女人不听，硬挣着要去，以便把男人留住。
男人不怕女人，却怕母亲。于是，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哭：“我周春生求你了，我的好媳妇，你千万别跟咱妈说，说了会误我的大事呀！”女人见男人哭了，知道他心中有苦衷，便不再出门。哭着把男人扶起来：“你……别这样……我不去就是。”
春生把女人抱到床上，插了门，哄女人脱了衣服，自己也上了床，面对面仰卧着，互相给对方抹着泪。女人看着他虽瘦小，却极有男人粗犷风采的脸说：“你好狠的心啊！你舍得我，可我怎么舍得了你呢？”男人说：“其实，我也不愿把你抛下呀！不是为了将来能过上好日子么？”男人一面说，一面亲亲她。女人流着泪，男人抚摸着她全身每一个地方，喃喃地说：“我的媳妇哇，从小得呀！我当然舍不得呀！”于是……
当女人和男人同时达到那个两性最兴奋也是最幸福的**时，她用颤抖而较柔的声音说：“我的郎，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就死！”男人说：“好妹子，我不走了，死也不走！”可是，当那爱做完了，女人问：“真的？你真的不走了？”男人摇摇头：“不！我还是要走！”于是，女人又哭起来。
这种快感第二次到来时，女人又说：“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就死！”男人又重复了自己的话：“我不走了，死也不走！”事后，女人再问他时，他又一次摇着头说：“不！我还是要走！”
第三次，女人重复刚才的话：“我的郎，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就死！”男人却不再重复刚才的话，而是说：“你不能死，我要是三年不回来，你可以嫁人！”
女人翻身坐起来说：“你疯了？我嫁人？”男人也坐起来：“我没疯，真的，你等我三年，要是我回来了，没说的，我还是你男人，你还是我的媳妇，三年后，一旦回不来，你就嫁人！”他的话铿锵有力，毫无开玩笑的意思，女人再次哭起来：“好狠的男人啊！你咋这么瞎包！”男人说：“不！我不瞎包，我若回不来，三年后，你才二十二岁，不嫁人去守寡，那不是自找苦吃呀？我这人想得开，不愿让你受那份罪。”女人毕竟是女人，她说：“你的好心我领了，可你真的回不来，我嫁人之后……”
男人哭笑道：“嘿嘿！那就看你的了！”女人说：“还用看，我还是你媳妇，就怕你不要我了啊！”男人说：“我不是那种人，只要你支持我走出去三年，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真到了那种地步，只要你能跟我，我不会不要你的！”
女人忽然觉得说过了头，就说：“这是说的什么话呀，三年后你会回来的，你这人心眼好，一定会发了财回来的……”女人又哭。女人哭着，男人流着泪，一同收拾行李。女人心细，手脚也麻利，穿的衣裳，吃的东西和零碎钱，全准备好了。她说：“你出门去发财，一处淬火，百处淬火，图个吉利吧！你的为人我知道，你去做买卖，我不拖后腿，你……不会抛下我……”
天微微发亮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家，她去送他。两人出了西圩子门，穿过季家岭，向码头庄小清河渡口这边来。相互地叮嘱着，她说：“如今鬼子当道，路上不太平，千万当心啊！在外头可别拈花惹草的，别忘了我，我等你平安回来！”
他说：“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不会生出邪念来的，我会安全回来的。鬼子早晚得完蛋，快了！”她说：“我不嫁人，等你回来，永远是你的！自从嫁了你，我就姓了周。一辈子不改姓！”他说：“不！我若真的回不来，你就……别受了难为！”
走到渡口时，天下起了蒙蒙细雨，碧绿的小清河上起来一层烟雾，紧锁着一叶叶扁舟和白帆，春生搭了条船，逆水而行。单氏站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下，抽泣起来。雨越下越大，那载着男人的扁舟渐渐消失在一片烟雨之中：
一岸一柳一泪妞，
一抽一泣一翘首，
一舟一帆一郎远，
一河烟雨一河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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