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程羽他妈办起事来也真是麻利，短短两周的时间，她不仅找工人铺好了河西那套房子的瓷砖，还找工人把自己在小西关小学宿舍区的那房子也铺了个地，换了几件家具。
“你结婚，人家不是都还得来我这儿看看，原来的沙发、柜子也太旧啦，别给你丢人！”严秀梅说。严秀梅还顺便买了几个新窗帘，那花色就像打翻了颜料缸似的，黑色、黄色、紫色糊涂涂的混杂在一起，这是她从甩卖积压物品的地方淘来的，也不知道设计出这花色的设计师是不是早就下了岗。当然，这些钱都算是给程羽花的，记在了账单上。
买家具的时候，在程羽的请求下，严秀梅亲自出山，找到一个她昔日学生的家长，在家具城做经理的，淘到了一套劣质次品。
那家具摆在家具城的地下仓库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上面落满了灰尘。
经理大呼小叫的招来两个工人，匆匆抹拭了一遍。即便如此，家具上暗红的漆面在灯下也没有熠熠发光。
“便宜！这一套下来才几千块钱！”严秀梅喜不自胜的悄悄在程羽耳边说道。
“是实木的吗？”程羽问。
“当然是了！就凭我和这儿经理的交情，他不会骗我！”严秀梅打包票。
那还真便宜，程羽想，他默默在心里计算着——电视组合柜、双人床、六门衣柜、梳妆台、书桌、四门书柜，除了沙发和茶几，这就算齐了！
“你看呢？”程羽倒还不忘问问顾小乔。
顾小乔看着这些家具，没一件是她喜欢的！这些家具死气沉沉的，样子都粗大笨重，根本不符合她的审美情趣！而且，便宜没好货，顾小乔根本不相信这些家具是实木的。看看那个经理从一开始就闪烁不定的目光，尤其是看到顾小乔后不停的说的那些话：“哎呀，现在年轻人和老年人眼光可不一样！”“咱们看上的东西人家不一定喜欢。”“我那个儿媳妇人家说啦，家具小了两万不要！”
顾小乔猜想：他肯定是已经把严秀梅糊弄的定下要买了，却没想到她和程羽还会来。
严秀梅和程羽充满期待的望着顾小乔，特别希望她就这样点点头，解决一件大事。
家具店经理在一边神色狡黠的抽着烟，手指在一张桌面上轻轻敲着鼓点儿，张望着这不协调的三个人。
顾小乔再次扫视了这些家具一眼，然后，点了一下头：“那就这样吧！”
严秀梅和程羽高兴坏了。严秀梅的小眼睛再次消失在满脸的皱纹丛中里，程羽也喜得摩拳擦掌。最为意外和失望的，倒是家具店经理，他遗憾失去了一单可能的新生意。
但是商人就是商人，能把这套滞销的家具卖出去，也是件大好事。
“看来这个儿媳妇是个好说话的！”家具店经理立刻明白了他的工作重点，开始向程羽和严秀梅推销起一起被堆在那个角落里的一张圆桌。
“实木的，你抬抬看多沉。”经理已经掌握了程羽的死**，就是只认“实木”。
“真的？”程羽的眼睛闪闪发光，又去端详那张“实木”桌子了。
顾小乔走到桌旁，轻轻推了推桌面，桌子站立不稳的晃动了几下。
“没关系，这是地不平！买回去往桌子脚下面垫点儿东西就好啦！”家具店经理满口胡话。
这桌子根本就是榫子之间不合适，垫多少东西，它都稳当不了！而且，什么“实木”啊，这张桌子，还有刚才看到的全套家具，都是刨花板的！这也没办法，程羽他妈又要买便宜的，又要买有质量的，这年头，到哪儿弄去？把她糊弄过去算了，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家具店经理才懒得搭理这老太婆。本来这点小事不需要他亲自出面，无奈这老太婆电话往家里打得太勤！为了耳根清净，他不能不来敷衍一下！
实木不实木的，不就靠嘴说？这经理也知道程羽和他妈不懂，他也不怕露馅，反正等程羽家终于明白过来不是实木的时候，也不能再给他抬回来了。严秀梅要的是处理品，发票上会标明“概不退换”。他那曾经是严老师学生的儿子，现在也是该结婚的年纪了，严老师也已经退了休，他也不怕得罪她。能把这些没人要的家具卖出去，是真的！
“我觉得不太好”，顾小乔说。
“能给你便宜！真要要！”经理转脸对严秀梅说。
“那咱可得商量一下能便宜多少！”严秀梅那张布满皱纹、泛着青灰色的苍老面容对着经理妩媚的笑着。
程羽也凑过去，那三个人凑成一堆。
顾小乔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阴暗的、充满霉味的地方。她早知道，她和程羽根本看不到一块去。这一年来，程羽带着她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家具市场了，两个人的意见从来没有一致过。顾小乔看上个白松木本色的衣柜，上面一个个木结的疤痕，充满野趣，可程羽说：“好看是好看，一千三也太贵了！”给了否定。顾小乔还看上一张玻璃餐桌，只要六百块钱，程羽敲敲桌面，还是那句话：“倒是好看，可是多贵呀！”
顾小乔要的是少而精，程羽要的是花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东西。
那还看什么呀看？
既然程羽的意思并不是真的为了让顾小乔满意？
顾小乔说“行”与“不行”不都一样？
程羽和他妈难道会真的再去选顾小乔喜欢的家具？他们只会像一群苍蝇一样成天绕着她“嗡嗡嗡嗡”的怀念解释现在面前这套他们看上了的家具的好处！
顾小乔累了。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随他们去吧，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在顾小乔心里，那段时间，仿佛不是她的生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参与着“应该”参与的事情。可顾小乔并不知道——这些她根本不想要的家具，帐要算在她的头上。
如果顾小乔知道，严秀梅主张购买的一切东西，都将由她顾小乔和她的丈夫程羽来付帐单的话，她当时就不会那样随和。她一定要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那样唯唯诺诺，严秀梅说买什么都点头，严秀梅不让买什么，就不买什么！
按照京西省的风俗，女孩子是极金贵的，别说是城里了，就是农村，娶个媳妇，也要先盖好房，置办好家具，还要下彩礼。为儿子娶媳妇，花个四到八万，是合情合理的。顾小乔就一直以为她这个婚，一应物品也都是婆家出钱。别人出钱的事，自己怎么好意思再挑挑拣拣的？
有些日常用品，顾小乔倒是想自己置办，可是严秀梅嚷嚷：“哎，你不知道去哪儿买！”
非拉着顾小乔和她一起出去，这一去就去到了靠近市郊的一个大型杂货市场里。
那市场里的东西，倒也有好的，比如二百块钱一套的微波炉瓷器，釉面光滑闪亮，白底红花，典雅大方。顾小乔刚说要买，严秀梅死死拉住她的胳膊，拽她离开。
“傻女子，买那干啥？别说大人磕磕碰碰的了，将来生下娃，每天给你打一个！你看，我那儿就没有这些东西，都是搪瓷的！最多磕坏点儿皮，多少年啦，还不是一样的用！——而且那还便宜！”严秀梅自豪的介绍经验。
在这种原则的指导下，严秀梅不辞劳苦的四处钻营，成功的聚拢了以下一堆物品——长着竹子毛刺的筷子一把，薄的能把嘴划破的铁皮汤匙四把，搪瓷盆八个，打折贱卖20元玻璃茶具一套，化纤毛巾被一条。
“你看看，你还想要点儿啥？”严秀梅带着她的战利品，得意洋洋的说。
顾小乔想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她想在以瓷器得名的祖国——中国——用瓷器装饭吃，想买两双朴素却安全的铁木筷子，买两把四元钱一把的不锈钢餐勺，买一套货真价实的白瓷茶具，以及，买两条全棉的毛巾被，几个全棉的床单。
现在看严秀梅的阵势，再买下去，也是把钱往垃圾堆里扔。虽说这钱是婆家出，但谁挣钱也不容易，顾小乔这样想着，抱着为程家节省钱财的心理，笑笑说：“我什么都不要了。”
离开这个市场之前，顾小乔还是买了那套微波炉瓷器，毕竟这么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严秀梅要反对的时候，顾小乔说：“我自己出钱好了。”
然后自己付了钱，严秀梅嘴角扯了扯，想说话，又没说。她心里道：“可不就是你自己出钱，老娘给你出出力气就不错了！”
不过结婚典礼还没举行，严秀梅不想再节外生枝，她就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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