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华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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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服侍妈妈睡下后,我疲倦的进了洗手间,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满脸倦色,我下意识的抚住了腹部,这里已经有个小生命的在生长,不顾妈妈身体的日夜汲取养分努力生长,我甚至有时能感觉他在不安分的乱踢,又是个淘气的小家伙。我看见镜中的女人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不由讶异,我是多久没再这样舒心的笑过了,傅南去世后,吴越离开后还是知道妈妈生病后,我抚着肚子,笑着说道,“你真是妈妈的宝贝阿。”洗完澡后睡下,我侧身躺着,满身酸疼,怀孕后身体一直虚弱,稍微站久了小腿便会肿胀,我抚住肚子,安然闭眼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隐隐的听见飘渺的音乐声,远远近近,似梦中,没有定着,只是在空中飘着。我睁开眼,满室的月光温柔似水,这分明是谁在拉着小提琴,音乐悲伤,似乎舍不得离开,只在久久徘徊。我下了床,披上了外套,推门出去,寻着音乐声往前走。医院在沉寂中,走廊也是晦暗森森,连廊上的灯也阴暗的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圈范围,所有东西都被打上了阴影,像素描中的静态器具。偶尔经过一个窗口,会看见一角小小的月亮,似冰似水。音乐似乎是从医院中心花园处传来的,我忽然加急了脚步,我听见我的拖鞋在医院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拖拖声,音乐急急缓缓,吸引着我亦步亦趋。我在花园停下,音乐也忽然停了,我看见一个人影在花园被拉成了长长的黑影,他仍保持着拉提琴的姿势,转过身在黑暗中看着我。我只是觉得熟悉,这样的背影,这样的角度,我像受了吸引似的一步一步走近,每走近一步我的眼里便多了一层眼泪,眼泪逐渐蓄多,一层一层,覆盖我的眼眸,这是谁,这分明是我的儿子,我的丢失在了意大利的吴越,永远带着不耐烦的美丽的眼睛,这样精致的鼻子和嘴唇,高贵的气质,除了我的吴越还会有谁。那时的吴越倚在窗口拉着他的小提琴,聚精会神,旁若无人,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就是一个活脱的傲视臣下的王子。我伸出双臂奔上前去,紧紧拥住他,眼泪连接不断的往下落,重复的呼唤着,“吴越,吴越,吴越,吴越……”他身上有清香的松脂的味道,像只刚从丛林里跳出的小松鼠,我抱着他,不肯放手,“吴越,你还在生气吗?妈妈错了,妈妈后悔了,吴越,你回来吧,外婆生病了,妈妈一个人好累,好孤单,妈妈想你了。”他放下提琴,也伸手抱住我,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凉,穿透黑暗的包围一字一字落进我耳内,“婴宁,我也想你了,很想你。婴宁,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不会再走了?”他点点头,眼里洒满星光,“不会了,我不会再走了。”我喜极而泣的抱住他,似乎一松手他便会消失一样,开心的叫他的名字,“吴越,吴越,吴越……”
“吴小姐,吴小姐……”我慢慢的张开眼,护士年轻的脸出现在眼前,我想起吴越,慌张的推开她便要起身。护士急急的拦住我,“吴小姐,你身体还很虚弱,你不能出去。”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吴越呢,吴越呢?”我拉住她的手急急的问道。她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今天清洁工在病房门口发现你,你已经晕倒了,医生说你是劳累过度了……”我打断她,说道,“我说我的儿子,一个高高瘦瘦的背着个提琴的年轻的男子。”她迷惑的摇摇头,我着急的推开她便往外找,她在身后远远的喊着,“吴小姐,医生说你要多休息……”走廊满是坐着站着的病人和家属,吵吵嚷嚷,我穿着大号的病服便往中心花园中。太阳刺目,花园里到处是悠闲晒着太阳散着步的病人,哪里有吴越的影子,天旋地转般,我晕眩的站不稳,阳光刺目,眼里眼泪受了惊慌的奔涌而出,我无力的瘫坐在草地上,难道一切,都只是梦?

我替妈妈取了药,仍旧是那些苦的难以下咽的中药,每次都要像哄小孩子一样用糖诱着她喝下去,我知道她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只靠意志努力撑着,甚至有时连说话都很吃力。排在那些付款的队伍中,我忽然觉得疲倦,那是从心里深深起的倦怠,只觉得连站着都是累的,只想在某处长久的躺下休息,闭上眼睛,全身放松的睡去,可是我还要支撑下去,妈妈需要我照顾,公司还要我去打理,甚至还要顾及到肚里的宝宝。我拿了药便赶紧的回了病房,妈妈正去做一周一次的检查,病房没有人,我把药放下便带躺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全身每处都在疼痛,宝宝也趁着机会乱踢乱撞,我抚慰的摸了摸他,他才乖乖的安静下来,我仰着头躺着,深深的呼吸,疲倦的闭上眼睛。梦中,有人轻轻的触碰着我的嘴唇,湿漉漉的,软软的,像颗糖果,微带着果香和甜味,我甜甜的砸了咂嘴,有人轻轻的笑了,是吴越吗?
等我醒来,妈妈正笑着依着床看着我,我不好意思的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低低的叫了声,“妈妈。”她笑道,“做了什么好梦吗?笑得这么甜。”我摇摇头,从床上下来,扶着妈妈靠到床上,替她垫高了枕头,她按住我的手,歉意的说道,“你最近很辛苦,既要照顾我,还要常去公司帮忙,妈妈很难过,让你这么累。”我笑着摇摇头,给她盖上被子,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道,“你是我妈妈,我不照顾你,爸爸要生气的,好啦,休息会吧,不要说话了。”妈妈听话的点点头,乖乖的拉上被子,闭上眼睛。我轻吁了一口气,轻轻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公司的事我根本帮不上忙,这条经历过大风大雨的大船破旧的连几颗钉都没了,但是苏秘书恳求我过去,“你在那总能让我们心安点。”妈妈心里不安,但我坚持要去,妈妈也没办法,只是嘱咐我不要太过辛苦。
晚上从公司回到病房,我放下包,正准备洗澡,才发现妈妈还未睡,睁着眼睛在那里看白色天花板。我笑笑走过去,抚住她的额头,“你怎么还不睡?”她脸上有未干的泪痕,说道,“我最近总会梦见你爸爸,刚才我和他在一起跳华尔兹,就像舞会上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手把手的教我……”我看着她脸上既悲又喜的神色,心里不舍,装着开心的说道,“那今天我能否代替吴舒同先生邀请林静宜女士跳一支舞呢?”妈妈笑了,脸上的细纹舒展开来,关心的问道,“你不会太累吧。”我牵起她的手,扶着她下床,我能感觉到她整个身体的颤抖,站着也是摇晃,我装作不知的扶过她的手,搂紧她的腰,缓慢旋转,轻柔倾斜,灵巧反身,妈妈的舞姿很美,庄重典雅又华丽多姿,“爸爸当年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教你吧。”我细细的笑道。妈妈噌怪了我一声,脸上红晕一片,像个娇羞的新妇,满是幸福。月色倾斜,病房静谧像无人的华美宫殿,我和妈妈旁若无人的旋转着,“一,二,三……一,二,三……”当年的大学舞会,爸爸走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妈妈,轻轻弯腰,礼貌的问道,“小姐,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嘛。”两个人在舞池里相依着旋转,反身,旋转,“我觉得你是全场最美的女孩。”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伏在妈妈耳边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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