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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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言在打了电话给陆明卿之后,陆明卿亲自开车接他送他到了机场。安藤的住所本就偏僻隐秘,门口也未曾有过记者蹲点,一路上还算安稳。下了飞机之后,夏言就赶到了安藤所在的旅馆。
安藤开了门之后就侧身让夏言进去,他脸上除了略有疲倦外,并不见异样。
“出了什么事?”
夏言坐在了沙发上,而安藤则是坐在了床边。他手里把玩着电视遥控器,半晌,才问夏言说,
“要看电视吗?”
夏言接过遥控器往床上一扔,又重复了一遍说,
“安藤,出了什么事?”
安藤笑了笑,语气平淡地叙述着他到了西藏之后的经历,从他查到许漾和当地的登山队有联系一直到发现他在八年前就死于希夏邦马峰的一次雪崩。夏言强忍着心里的笑意,佯作平静地听着安藤的叙述,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塞尚安排好的,一步步指引着安藤发现真相。
安藤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拿起了桌子上的杯子,咖啡香醇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安藤几次作势要喝,最终也只是闻了一口。他的指腹在杯口划了一圈又一圈,漫不经心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其实我早就有预感,许漾已经死了,只是不想去相信而已。”
安藤又深深地闻了一口咖啡的香味,把杯子放回了原处。夏言浅浅一笑,坐到了他身边。
当夏言的手刚触碰到安藤的肌肤时,他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一连熬夜了几天,安藤的脸上不仅有着浓重的黑眼圈,身体也更加冰凉。夏言的手轻柔地搂着安藤的后背,他的声音温和,清风拂面般吹过耳畔。
“安藤,我们先回家吧。”
安藤略有诧异的抬头看向夏言,夏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温和中带着几分暖意。安藤应了声“恩”之后,就不再多话。夏言能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放松,懒洋洋地靠着自己的肩膀。室内的温度很低,紧紧贴合的肌肤却透着几分热度,暖暖地流窜在彼此的身体之间。
到了傍晚的时候,安藤直囔囔着饿。夏言打了客服电话点了几个菜,不一会儿东西就送上来了。三个菜和一大碗汤,夏言见安藤仍躺在床上看着电视里的新闻,便另拿了一个碗夹了些饭菜拿给他。
安藤靠着床板,视线始终停留在电视上的新闻联播。他双手捧着碗,不时地扒上几口。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目光中的迷茫仍未褪去,带着空洞的麻痹。夏言坐在一边的桌子上,偶尔瞟见他几眼,忽然有一种错觉,安藤此时的神情就好象是姚依一样,茫然地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之中,却不知为何而活着。
安藤忽然转过了头,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他懒洋洋地笑着,语气里略带抱怨地说道,
“菜好咸,叫点饮料吧。”
夏言放下筷子走到床头柜边,他拿起电话的时候安藤已回过了头。抽屉的第一层还露出一丝缝隙,夏言一边打着客服电话一边小心地拉开一些,空荡荡的抽屉里只有一个白色的药盒而已。夏言挂上电话的同时,抽屉也再次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下意识地看向安藤,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床尾,和电视机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荧幕上蓝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他的神情平静地有些不真切。
回去的路上,安藤一直捧着电脑,打打弄弄地折腾到临上机前才合上笔记本。夏言忙进忙出地买机票和办理登记手续,临上飞机还有半个钟头,他走开了些打电话给陆明卿让他安排车。夏言回来的时候安藤刚把手里已经喝完了的饮料瓶扔在了一边的垃圾箱,白色的小盒子被他放进了外套口袋。他仰着头靠坐在椅背上,姿态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味道,嘴角微微扬起着似有似无的弧度,神情平静而又安宁。
夏言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去,急促地呼吸压抑着身体内的兴奋。当他坐在了安藤身边时,呼吸已平稳如常,神色也未见异样。
“要过安检了。”
夏言拍了拍安藤的肩膀,安藤略低下了头与他平视。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浅浅一笑,就这么看着夏言,半晌,他才点了点头。
上飞机之后安藤放低坐椅侧头睡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夏言翻了会儿报纸之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他不禁打量起安藤的睡脸。从昨天他到旅馆一直到今天到机场,这中间安藤已睡了近二十个钟头。夏言不知道安藤为什么可以睡这么久,只是他脸上的黑眼圈在苍白的皮肤上依旧是明显到刺眼。安藤睡着时的样子就像个孩子,整个脸部的肌肉都放松着,只是此时,他的嘴唇微微抿起,眼皮不自觉地时而有些颤抖。
夏言可以感受到压抑在平静之下的恐惧在睡梦中释放的感觉,身体内如撕裂般的疼痛又仿佛是一种让人上瘾的快感引诱着他一次又一次沉醉在梦境中。安藤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紧闭着的眼眸忽起一阵颤抖。夏言见状,轻轻地把手掌覆盖在他的眼睛上。透过掌心与皮肤的接触,夏言感觉到他忽然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原本略微急促的呼吸逐渐恢复平静。他很想知道自己细小的动作在安藤的睡梦中改变了什么,只是无论他观察了多久,也只能发现安藤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而已。
夏言和安藤一走出通道就看到小陈早已等候在旁边,他开来得是安藤的车,安藤问他要了钥匙后就让他自己坐车回家了。取了车之后,安藤原本正要坐进驾驶座,夏言忽然说道,
“我来开吧。”
安藤略有诧异地看向他,夏言笑了笑,说道,
“你刚睡醒。”
说完,夏言便坐进了驾驶座。安藤一上车就低了车椅,他侧着头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夏言知道安藤睡得不沉,即使他已经可以开得安稳。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小说,W。简森的《格拉迪沃》。”
车子刚下了高架的时候,安藤忽然开口问道。夏言下意识地看向他,差一点就恍神擦过另一辆车子。安藤的脸上仍是带着几分疲倦,他双手压在后脑勺下面,不时地打着呵欠。
“弗洛伊德的那篇论文?”
安藤刚要说话就被自己的呵欠打断了,他调整了下位置,又略微侧过了身。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夏言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安藤的回答,他不禁转头看向安藤,却发觉他早就已经睡着了。
安藤家所在的公寓整一层楼只有两户人家,而他的隔壁并没有人住。电梯刚到23层,一走出拐个弯就到了门口。
“嗨,飞机延误了不少时间啊。”
塞尚戴着黑框眼镜和鸭舌帽,深色的牛仔裤被他毫不顾忌地坐在地上。他仰头看向安藤,平日里的优雅全无,笑容里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安藤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声音中毫不掩饰他的疲倦,
“塞尚,你挡着门了。”
见塞尚不动,安藤一脚踢向他的小腿,力道不大,但塞尚却故意疼得乱叫。夏言见状,不由地笑出了声。
安藤刚开门进去,塞尚赶在夏言之前就闪进了房间,夏言无奈,只得走在最后一个,顺手关上了门。
塞尚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他环顾了四周,别有意味地看了夏言一眼,说道,
“照片收拾地挺快的,扔哪儿了?”
夏言笑而不答,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道,
“要喝什么?还是咖啡吗?”
塞尚笑着回答说,
“要奶,不要糖。”
白猫一感觉到安藤的气息,就蹭到了他的脚边卷缩着。安藤却未像从前那样俯身抱起它,反倒是注意到了楼梯旁吧台上的鱼缸。大约是两三个巴掌的大小,里面只有几条最普通的金鱼而已。
夏言端着一杯咖啡和两杯红茶出来,放在了茶几上。塞尚拿起了咖啡喝了一小口,热烫的液体流进体内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安藤,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和许漾住的那个小阁楼?房子是旧了点,但和公寓比起来还是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丝的声音,夏言握着热茶刚想要喝,就被热气烫得不得不吹凉了些。他的目光流转在安藤和塞尚之间,塞尚的表情交杂着兴奋和得意,安藤却始终是安静地观察着鱼缸里的鱼。
“夏言,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安藤忽然抬起头,看向夏言问道。
“一个礼拜之前,这几天都是麻烦小陈来喂鱼和猫。”
纯白的波斯猫慢慢地从安藤身边踱开,朝着夏言的方向而去。夏言放下手里的杯子,把猫抱在了怀里。他轻柔地抚摩这白色的毛发,漫不经心地说道,
“旧洋房虽然漂亮,但整个阁楼只有那么一小扇船户,一整天都晒不到多久的太阳。”
安藤把手指伸进了鱼缸里,原本还在拨逗着里头的金鱼,在听到夏言的话时,却不由地一僵。
塞尚把手里的杯子放在了一边,站起身走向安藤。他两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举手投足流露着优雅而又高傲的味道。他的笑容里毫不掩饰得意之色,胜利者的姿态昭然若是。
“这招不是上一次在咖啡厅就玩过了吗?安藤,你腻不腻啊?你就没新招了吗?”
安藤皱着眉头,略有些不耐烦地瞥了塞尚一眼。他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有些渴了。他走到夏言旁边,拿起了他的那杯红茶喝了一大口。红茶的苦涩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夏言见状,便说道,
“你那杯糖比较多。”
安藤却仿佛是没有听见一样,仰着头又喝了一大口。陶瓷的杯子忽然被塞尚猛得拍在了地上,温热的液体顺着安藤的嘴角流淌下来。塞尚一把握住安藤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不一会儿就被勒出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你当初束缚许漾的也就两招吧?不是把他关起来就是自残身体,你口口声声说不是故意的,许漾信,我可不信。”
夏言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安藤,而安藤却没有抬手。夏言笑了笑,自己捏在了手中,然后,对塞尚说道,
“安藤不是会自残的人。”
塞尚闻言,大笑着讽刺道,
“他用血在整面墙壁上写满了许漾的名字。要不是陆明卿发现之后去找许漾,他怕是血都流光了吧。”
塞尚的目光冷而凌厉,就像是一兵刃般直掀起狼疮的疤痕。
“许漾还真是爱你,之前从阁楼的窗户跳下去后,足足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床。可这一次呢,明明都收拾了东西逃远了,还不是舍不得你手臂上多那么几道伤口,最后乖乖回来。他明明知道你有多危险,但还是留在了你身边,你的束缚把他压得喘不过起来。”
“塞尚,不管怎样,这些都是安藤和许漾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吧。”
夏言温和地笑着,抬头对塞尚说道。塞尚闻言,神情中张扬起得意之色。
“安藤,你知不知道,许漾他连走了之后还不忘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消息。他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写张明信片给你,只可惜一张都没有寄出去,一直到死了之后才被我发现。他被救援队找到的时候已经流了一地的血,神智也早就不清楚了,但嘴里默念着你的名字。他说,安藤,你留过血我都还你。”
他说话的时候靠得安藤很近,一字一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就像一股凝聚的气流,重重地压在胸口,逐渐粗重的呼吸带着濒临窒息的危险。
安藤始终低着头,目光注视着地上的碎片,整个身体僵硬地一动也不动。
“你和他在一起了多久,四年还是五年?你把他牢牢地栓在狭小的世界中,不让任何人靠近,连我也被你排斥在外。安藤,你始终站在一个主导者的位置上,安排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戏份。许漾在你的控制之下,没有任何的朋友,甚至连和旁人多说一句话都会让你生气。你知不知道他多想接触外界的人,回到正常的世界,但他为了你足足忍受了四年。”
听到这里,夏言不禁出声道,
“是许漾自己选择了爱情,谁又能指责谁呢。”
塞尚嘲讽一笑,目光始终停留在安藤身上。
“谁能想象许漾这样一个清澈干净的人,竟然会心甘情愿地和你这么个疯子在一起,他彷徨过挣扎过,但最后还是不忍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冰冷的世界中。”
“只可惜人都是有极限的,安藤,你以为你能控制他一辈子,可是是最后呢?许漾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从认尸到下葬,是我陪他走过了最后一段。而这整个过程里根本没有你。”

塞尚笑吟吟地打量着安藤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忽然,安藤冷不防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塞尚猛得后退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你以为你能永远主导着所有的一切?这八年来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安藤,你连一个那么爱你的人都控制不了。许漾死了,你追逐了十多年的爱情彻底地毁了。”
安藤转身走上楼,他的步伐急促,仿佛是慌张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塞尚抱着肚子看着他踏着楼梯而上,脸上带着胜利着的得意和张扬。
一直到看不见安藤的身影,塞尚的脸才沉了下来。夏言自顾自地逗着怀里的白猫,时不时地捏捏它柔软的耳朵,惹得它喵喵地直叫,就好象此时的房间里并没有塞尚这个人。
“看戏看得很过瘾吧?”
塞尚冷冷一笑,语气中略带了几分嘲讽。
夏言的手指刚一触碰到猫的肚子,小猫忽然一动,险些翻了下去,爪子划过夏言的手臂,留下了不深不浅的一道痕迹。夏言见状,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连猫都会抓人,更何况是人。”
塞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手撑着身后的地板,仰头说道,
“夏言,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去找安藤。”
夏言闻言,不禁一笑,理所当然地回答说,
“安藤是我的情人,我去接他,很奇怪吗?”
塞尚随手捡起一块地上的碎片拿在手里把玩着,锋利的菱角不时地刺着他的指腹,但他却仿佛没有了任何的感觉,目光始终紧锁在夏言的身上。
夏言感觉到塞尚冰冷的目光,他不禁一笑,温和道,
“我是在帮你啊,塞尚。你连这一点都没有发现,难怪会输给安藤。”
夏言像是安抚般地顺着猫的毛发抚摩着,又问道,
“塞尚,你说如果一个人忽然间失去了追逐许久的一个生存目标,他会怎么样?”
没有给塞尚回答的机会,夏言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他会崩溃,然后赶紧找一块可以寄托的浮木。”
安藤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的每一个步子都像是踏在塞尚的身体上一样,让他体内疯狂的期待逐渐地燃烧起。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的明信片,夏言只瞟了一眼就认出那都是从前塞尚以许漾的名义寄来的。安藤的步伐很悠闲,他原本走路的动作就大,拖鞋搓过地板的时候发出蹭蹭的响声。
当安藤走到塞尚面前时,他伸出了手,把手里的东西递向塞尚。塞尚一愣,刚一停顿就看到安藤皱了皱眉头,为难的表情在他脸上忽然放大。
“不想拿回去?既然这样的话……”
安藤俯身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未等塞尚反应过来,已点燃了明信片的一角。他扬唇而笑,张扬不羁,视线停留在塞尚的脸上,打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一如先前的塞尚一样。
越烧越旺的火光靠近在塞尚的面前,刺眼的光芒仿佛是连同着他也一起灼烧着般,疼痛和热烫流窜在整个身体内。塞尚刚抬起手,安藤一把逐渐发黑的东西扔在了烟灰缸里。他蹲在茶几旁,专注地看着蓝色的字迹渐渐化开,直到最后烧成了灰烬。安藤此时的神情就好象只是孩子般的好奇,而烟灰缸里的东西也只是一件玩具而已,不带丝毫的感情。
桌子上的咖啡早就没有了温度,燃烧后的余味趋走了原本弥漫着的香醇。整一叠明信片都已烧成了灰,塞尚却仍茫然地站在原处,他的视线始终是牢牢地盯着安藤,凌厉的目光一再试图看穿对方的真意,但安藤仍是专注地把玩着散落在外的碎纸片,他忽而朝着烟灰缸里轻吹一口气,些许灰黑色的物体飞扬在空气中,只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就又散落在了桌子上。
“许漾死了,所以从此以后我们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安藤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内,不似先前塞尚的激动,他的语气只是平静地叙述而已。
“你明白什么叫普通朋友吧?就是见面说声嗨,走了说声拜。有电话但不需要常联系,有事要碰面约在外面就可以。”
塞尚闻言,冷冷一笑,他刚要开口,安藤又说道,
“所以,你可以走了。”
“安藤,你以为……”
“夏言,开下门。”
安藤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朝着夏言说道。夏言的位置离门最近,他只需挪动几步,就刚好打开了门。
“虽然没让你满意,但是,戏演完了。”
安藤高昂着头,笑得张扬而又得意,目光中毫不掩饰讽刺之色。
塞尚瞟了一眼烟灰缸里残留着的灰烬,冷冷的目光扫过安藤的脸孔,他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随着大门“砰”地被合上,白色的波斯猫被吓得缩回了头。夏言扑哧一笑,把猫放在了地上。他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问安藤说,
“安藤,你饿不饿?冰箱里应该还有水饺什么的。”
夏言的话刚说完,只听见“扑通”一声,安藤顺手拿起了烟灰缸就朝着夏言的方向砸去,重重地撞在了厨房门上。灰黑色的灰烬被猛得掀到半空中,在力道的驱使下,逐渐朝着向下的方向飘扬着,最后散落在了一地的碎片之中。
夏言无奈地笑了笑,语气从容地说道,
“不想吃水饺的话直说就行了,何必动作那么大呢,厨房里应该还有泡面。”
“你出去。”
安藤的声音无力而又疲倦,他的脸上一旦没有了表情,青黑色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肤色让他显得有些憔悴。
“又想睡觉了?照你这么个吃法,那盒镇静催眠药剩不了多少粒了吧。”
安藤的嘴唇微抿,呼吸逐渐急促,眼眸时而颤抖着,如此神情就像是先前在飞机上时的情况一样。夏言停在了安藤面前,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最后整个手掌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几秒的停顿之后,安藤忽然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挥开了夏言的手。他目光深凝,凌厉地扫过夏言脸上的表情,最后冷冷道,
“你不是和塞尚配合得很默契吗,怎么不跟他一会儿走?你走啊。”
夏言闻言,不禁一笑,反问道,
“走?去哪里?你难道忘记我们是情人吗?”
夏言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安藤,温柔含笑的脸孔在安藤的眼前逐渐放大。他眼中恍过一丝惊恐,然后,平静地后退一步。
“游戏结束了,夏言,你明白什么意思吗?就是gameover。”
再次开口时,安藤脸上已恢复了一惯的神情,他懒洋洋地仰着头,话刚说完又打了个呵欠。
夏言忽然抓住了安藤的手臂,手腕牢牢地栓着对方,但表情却仍是温和从容。
“你说结束就结束了?安藤,由你说开始,由我说结束,这样才公平。”
安藤皱了皱眉头,抽回了自己的手臂。他想要开口,嘴角扬起的时候却不由地一僵,如抽搐般带着一阵麻痹。
“安藤,你究竟是爱着他,还是只不过爱上了他?”
夏言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他温柔地搂着安藤的后背,手心的暖意触碰到安藤的身体时,带给他的却是一股灼热的滚烫。
那张几乎与许漾一模一样的脸渐渐在他的眼前放大,猛然撞击进他的大脑之中。冰冷的房间,浓重的血腥味,鲜红的字迹,那些在梦境中反复出现的画面在大脑中不断浮现之后又迅速抽离狭小的阁楼里只有他和许漾两个人,面容模糊的男子温柔地对他笑着,散发着明媚而又清澈的气息。他们彼此拥抱着,亲吻着,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么大而已。
怀里的温度渐渐冷却,触碰着的身体在他面前忽然如爆炸般“砰”的化成了一块块的碎片。他看不清他是谁,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最后的一个影子,那是他的世界里唯一存在的人。碎片如泡沫般化为了幻影,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就已消失无踪。冰冷的房间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是手指轻轻地敲一敲地面就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可以看到外面有人影闪过,只是没有丝毫的声音。
夏言看着安藤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刚一抬手触碰到他冰凉的肌肤,安藤就惊慌失措般后退了几步。他靠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就像只猫一样,卷缩着身体,防备着外界的一切。
夏言蹲下身体慢慢地靠近安藤,他刚要触碰到安藤的头发,就被他一脚踹远了几步。安藤的力气很大,腹部的疼痛让夏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吵死了,滚开。”
那是真正带着躁郁的语气,夏言不由地笑了,像是得逞般地张扬而又放肆。他双手紧紧地栓着安藤的手臂,指尖深陷在肌肉中,在皮肤上留下红肿的印子。
“如果我不滚呢?安藤,你是不是也会用自残的手段逼我?”
夏言拿起地上一块陶瓷碎片,锋利的菱角直刺在安藤的手臂上。
“不要说是自残,就是你想死我也不拦着你。你在你自己身上割一刀,我就在我身上也割一刀。还是你想到其他的招了呢?”
夏言忽然放开了安藤,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客厅有整整两面墙的落地窗,他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抬眼望去,整个城市的夜色一览无遗。
夜空中的月光透过玻璃映照在安藤的脸上,苍白的肌肤显得越发透明。嘴唇和两颊都没有任何的血色,疲惫而又无力的样子丝毫都无法掩饰。
夏言站在安藤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安藤抬头看向夏言,他嘲讽一笑,语带讽刺道,
“夏言,你还不赶快去找塞尚邀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塞尚的人脉可不容小觊。”
“这里是二十三楼,跳下去可不会是骨折那么简单。你想要试试看吗?就像当初的许漾一样。”
夏言就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安藤的话一样,自顾自地打断了他的话。
夏言的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兴奋,激烈得让安藤感到刺眼。这样的夏言陌生得仿佛是个从未见过的人,又熟悉得就像是安藤自己。
“如果你想跳,我会陪你。安藤,你的才华和其他的一切全都是我的。”
夏言忽然一把拉起安藤,迫使着安藤不得不站了起来。安藤的手肘击打在夏言的胸口,夏言不怒反笑,忽然猛得一脚踹向安藤的腹部,就在刚才同样的位置上。安藤踉跄了两步,摔倒在地上。夏言又一次走近他,蹲下身体紧抓着安藤的手腕。
“你以为你身边还有谁。塞尚早就一心算计你,陆明卿拐了姚依跑了,现在你只有我而已。”
安藤闻言,身体不自觉地一颤。夏言不禁一笑,温柔地抚摩着安藤的头发,指腹划过他的脸颊勾勒出整个轮廓。夏言的动作很轻,仿佛是一不留神就会弄疼他一样。
“我们的游戏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从此以后,谁也不会离开谁。”
夏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他轻轻地吻上安藤的唇,神情温柔而又神圣。那如呢喃般的话语拂过耳畔,带给安藤的是一阵**的触感。透着暧昧而又安宁的气息,他想要远远地逃开,却又不自觉地越靠越近。就像是在黑暗的屋子里打开了一扇窗,朦胧的景象和声音开始变得真切。隐隐的颤栗感把他带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之中,明知道在不断地蔓延深陷,但身体的疲倦却又让他无法不贪图那份忽然抓住的安宁。
安藤仿佛是疲倦了一样,就这么安静地靠着夏言的肩膀,不动也不出声。他的呼吸很平稳,一起一伏保持着匀速的节奏。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嘴唇不再微抿,眼眸也未曾颤抖。许久之后,安藤忽然坐直了身体,睡意朦胧地眯缝着眼,转头对夏言说道,
“我饿了。”
夏言温和一笑,柔声道,
“恩,厨房还有泡面。”
话刚说完,夏言就起身往厨房走去。安藤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地越走越远,一直到被房门挡住,他才扬唇一笑,掏出了口袋里的白色盒子。
没有任何说明的盒子里装的是整一板药片,他拿在手里把玩着,拆拆装装了好一会儿,直到调味粉的香味在房间内弥漫开,才随手扔在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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