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令扬。”这一回，声音又大了很多。
不要叫了，让我睡一下，我好累。他蹙着眉头，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展令扬，不准睡，听到没有，展令扬，你给我醒过来。”从他口里不断溢出的鲜血，让男人失去了悠哉的神态，一掌捻熄烟蒂，近乎粗暴的摇晃着他渐失知觉的身子。
不要吵，地狱里，怎么也会这么喧嚣。
身体的晃动，让他头晕得更加厉害，不适的低咳，**更多的鲜血。
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眸，借着车窗射进的微光，看着他大惊失色的脸，他竟又笑了起来，“是你教我……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微……笑的……”全身的力量似是被抽空了，断断续续的说着说着，他倒入他冰冷的胸膛里。
他变了好多呢，记忆里温暖柔软的怀抱已随风远去，剩下的，是一身和他此时相同的冰冷。
他问他有没有想过他？
他说没有，他大抵很生气吧。可是他没告诉他，不曾想过，是因为从未忘记啊。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久到记忆中的画面也已泛黄，可他却依稀闻得到当时的阳光温暖的香气。
“令扬，不要哭，要做个永远微笑的天使哦。”那个有着很明亮的阳光的夏日午后，小小的身子，抱着同样小小的他，温柔的跟他说。
“御人哥哥，谦人哥哥笑起来好漂亮哦。”他也记得，躲在树上的两人，看到展谦人展露的笑容时，某个小鬼乱没形象的差点连口水都滴了下来。
而他身边那个半大的少年，却只是慵懒得用手指轻敲他的脑袋，“你笑起来也很漂亮啊，所以要保持这种笑容哦。”看着他佯装可怜的嘟起小嘴，揉着额头装哀怨，少年冷漠的眼，笑成了一泓春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笑了呢？记忆飘飘乎乎的远走。
“你要离开我么，令扬？发下誓言永不入黑道，回去龚家，是为了要跟我撇清关系么？”宠溺的笑眼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质疑，伤痛，绝望和怨毒。
“不是的，御人哥哥……”小小的少年试图微笑，却被冰冷的双眼冻住所有动作。
他不是要伤害他啊，他只是想要结束困扰他很久的梦魇——威胁，暗杀，绑架……而他却不能告诉他，之所以会遭遇这些，有一半的原因，来自于他。
他不要他伤心，他的御人哥哥不容许有人欺负他，而他，也是一样的感情对他。
可他终究是做错了吧，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看到过他温和的眼神。
十七岁那年，在树林里匆忙一见，换得的是他毫不留情的一鞭，那伤痕，至今，仍留在心坎上，没有愈合。
再后来，在圣罗伦斯号上，他竟和烈立下赌约，而赌注——是他。
“御人哥哥，”童年是亲昵地称为再次叫出口，他笑容惨淡，声音里，有着数之不尽的苍茫，“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微笑的天使？
他不是天使啊，否则，怎会总在伤害所有爱着他的人。
最后一个微笑，是他仅能给予的，意识，陷入最深沉的黑暗，再听不到展御人惊心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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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捻尘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绑架的一天。毕竟，除了一身医术之外，他一向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被觊觎的。所以，当他终于恢复自由，目能视物的
时候，看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竟不知什么是害怕，只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抽烟的展御人。
他们，应该是来找他救人的吧。身旁应有尽有的医疗设备，以及这人身后一个人倒卧的身影，让他有些明了大致的情形。
“救活他，否则，你死。”打量他良久，展御人撂下狠话。说完，便让开了身子。
本想反驳他的丰捻尘，在看到那张让他心律失齐的脸后，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几乎是飞奔的到了床边，然后，看到满身鲜血，已入昏迷的展令扬。
苍白若死的脸，冷沁如冰的肌肤，若不是胸膛微微的起伏，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死人了。
顾不得许多，他动作迅速的剪开他身上的衬衣，看到了肩头被草草包扎的伤口，一把无名火自心头燃起。
是枪伤，而子弹甚至还未取出。
“是你做的？”他咬牙问出这句话。
“是。”回答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虽然不是他开的枪，却也是因他而起吧。原本，是可以让他毫发无伤的，但是为了什么原因，他终究只是让他避过了致命的一击，而又是为了什么，在看到他鲜血迸出的那一刻，他的心，甚至有些报复的快感。
抢救的动作僵在那里，丰捻尘倏的转身，看着他，脸色奇差无比。“那又何必要我救他？”
“他死，你死。”展御人却不再回答他，脸色铁青的掏出那把银色的手枪，对着他说。
转过身去，丰捻尘似对身后的威胁毫无所觉，只是喃喃的自言自语，“他本就是要死的人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一边说着，手下的动作却迅捷无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展御人蓦又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的痕迹。一路上，看他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和他苍白瘦削的脸颊，心底的阴影慢慢扩大。记忆中，除了偶尔的感冒发烧之外，他不曾虚弱到这个样子。而显然，肩头的伤，并不是主因。方才抱着他回来，亦感觉到，单薄的衣衫下清瘦的身形。是生病了么？看着他昏迷中仍紧紧纠结的眉峰，他突然好后悔方才没替他将子弹完全打开。
丰捻尘睨了他一眼，也来不及解释．一心都在展令扬身上．他已是气若游丝了，稍有不慎，也许，他再也见不到他脸上纯净如水的笑容。
染红了多少纱布，血液终于停止了奔流的趋势。只是肩头新裹上的白纱，仍旧隐隐透着鲜红的血色。
抹去额头遍布的冷汗，丰捻尘长长的舒了口气。整个人有些虚脱的坐入床边的椅子上。
“他怎么样了。”看他停止了忙碌，展御人冷冷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意思波澜起伏，仿佛刚才那个拿枪指着他的头威胁的男人完全不曾存在过。
该赌这一把么？丰捻尘有些深思的看着他阴郁的脸，意外的发现，他和他印象里，那个时常伴在展令扬身边，优雅如贵公子般的男人，有着相似的轮廓。
“你也姓展？”天外飞来一笔，他突兀的问出口，完全没把他刚才的问题放在眼里．也许他还有机会可以救他．他看着昏迷不幸的展令扬，心里暗暗盘算。
沉默，突如其来的沉默，瞬时充斥不算小的医疗室。两个男人，各据一方，丢出两个问题，却没有人愿意作出回答。
“你要他活么？”丰捻尘对他的沉默没有任何气恼的表现，常年冰封的俊脸，也没有一丝一毫龟裂的痕迹。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想要再确认一边他真正的心意。
这句话终于让沉默的展御人有了反应，漆黑的眼越过他的身体，细细看着病床上的人，脑海里，又浮现出展令扬昏迷前最后的一句话，“御人哥哥，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在努力微笑，可他分明可以看到他眼里蒸腾的泪水。他也心痛吧，为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为了彼此之间漠然的生疏。
那么当年，为什么要选择离开我呢，令扬？
“我要他活着，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他起身，行至床边，看着他沉睡的脸许久，终于回转身，对上丰捻尘清澈的眼，缓慢而有力的说。
醒过来，令扬，然后告诉我，当年离开的真正原因。告诉我，你是否有想念过我，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最终章悲伤止步
异人馆，依旧是六个人的异人馆，只是当年那个满面含笑的家伙，换成了而今默然无语的伊藤忍。这是十一年前，他们无法想象的。曾经水火不容的两帮人，现在，平静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是的，平静。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平静得像是幽深树林间潺潺流过的小溪．波澜不起．
笑声，是少了一些，已近而立的六个人，隐没了少年时代张扬明艳的笑脸，只在眼波流转间，现出岁月磨砺后，心有灵犀的默契。
今天，仍旧是个很安静的下午。四月的天气，温温的，偶尔有些小雨，让空气显得湿润，人也变得慵懒起来。
捧一杯清茶在手，袅袅茗香中，伊藤忍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静静的看着窗外随风而起的一阵樱花雨。
纽约的樱花，开得晚了些。可是这么美的樱花雨，却和十一年前所看到的，有一样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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