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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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尘醒来了,他是在一群鸡的鸣叫声中醒过来的,从墙壁上窗子缝隙透进来的稀少阳光,并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仅仅是勉强的搅动了满屋的黑暗。但是这也明确的告诉他了,这已经是又一个白天。胡尘长时间以来就是这样,他让自己尽可能躲藏在这昏暗的光线中,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是行尸走肉,他本来不应该现在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由于人世中他还有一些他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他才这样苟延残喘。因此,他将这屋子当作了活棺材,他自己如同他的妈妈一样,仅仅是还有着生命的一具僵尸。
尽管头在枕头上移动产生出极为细弱的声音,但是仍然召来了另一条人影,那瘦弱娇小的妇女在黑暗中移近床前,几乎没有弄出多少的声响。不过虽然已经在胡尘的面前,她也只是侍立在那,等待着,并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床上的人问她。
“这是什么时候了?”
“还早呐,才晌午刚过?”
“我没有去上班吗?”
“你病了,正在生病啊?”
“你,妈的——”他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翻身起来。他的妻子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我去过厂子了,我向他们请了假。锅炉班长说,你从来没有缺过勤,应该是生病。是他带我去的医务室,他帮着填写的假条?”
“生病?对呀!的确,我真的生病了。不过,我会生病吗?”他坐在床上,停止了穿衣服,呆呆的像在想什么。但马上,他摇头,冲着他妻子喊道;“不是,那不是生病!你不信?”
看见丈夫突然古怪的举动,这女人显然受了惊吓,她慌忙摇头,说道;
“不是,你当然不会病,我们毛毛也像你,不像那些人家娇贵,他也很少病。只是,你是喝了酒的呀?你一个人喝那么多酒,你还哭——”
“真的,我也哭了?嘿嘿——说实话,我还做过什么?”
“你哭得很凶,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生气,还说不要我们了。你吼我,叫我滚。我不忍心就这样丢下你,可是我又只好躲开。胡尘,你可不要怪我啊?”
“怪你?我不是要怪你!胡尘说,他开始在清醒过来,虽然昏涨的头脑思维仍然显得那么迟钝,但是,他已经明白到什么。因此,他问道;“再后来呢?”
“你还是哭,一直哭了好大半夜。小毛儿也哭,我也哭了。后来我们就全都睡着了。”
“知道了,”他说,点点头。思绪在流动,记忆在泛起来。他穿上衣服,迅速下床。他感到脑袋有一种胀痛,而他的心里更加的难受,仿佛被什么灼伤了,他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
但是他这样的反映让那妻子很吓了一跳,以至于他听见惊惶的喊叫。
“胡尘,胡大哥啊?”
“我真的病了,我病得很重!我现在明白自己了——”
胡尘一边说话,一边在屋里寻找起来。而且他居然打开窗户,将外面的阳光放进来。
这种情形在他们过去的生活中是从来没有过的,自从他走进这个家里,这间房间的窗户就从来没有打开过,那妻子看得惊呆了。只见胡尘拉开立柜,取出箱子,翻出过去的衣服,一件件看过,最后选了一套。他一边换衣一边嘴里说道;“得赶快,要不就晚了!一切都会来不及,这样我们大家也都没救了!”
“在说什么啊,胡大哥?”
“没有你的事!”他看了她一眼,穿好衣服,也不回头的就向外走。他的妻子慌忙追出去,却见胡尘出门,回头向她说了句;“你就在家里,把毛儿看好!”
丈夫的话对于她就是命令,她已经习惯绝对服从了,因此,她只得站在。眼看着胡尘大步的走出院坝,走过那条田坎小路,转眼间看不到踪影,她这才紧跑了几步,但是又站住了。
也许在她那心里有着莫名其妙的不好的预感,她手扶了树干,眼睛里滴着泪水,双眼凝望着丈夫消失的方向。终于,像一阵不堪忍受,她双腿发软,人就跪在了地上。她仰脸向天,不尽害怕的哀嚎的说道;
“我的天,他疯了!胡大哥他没有吼我,他一定是像他妈妈那样,也疯了!天啊——”
她的心碎了,她感到她再也承受不起了,她恨那些人,那个法院的,还有那女的特别凶,她的胡大哥也被她镇住了。这些人走后,胡尘哭了,并且还用他的头撞树子。准是他们将她的胡大哥逼疯的!她心里好恨——
这时候,在她那惶恐骇怕的心来,开始感觉到天旋地转。恍惚中,她看见荒野,看见另一种光华,眼前迸烁着无数的星点。她一头扑下去,掉入到无尽的深渊。
胡尘并不像他妻子担心害怕的那样疯了,而是清醒了,从未有过的这种清醒。唯有在这种清醒之后,他才意识到危险,因此他必须找到他的妹妹**,在这之前他曾经给他妹妹三个惊叹号,意在警告她不要再害人,否则,之后她仍然不听,他就会替她去死。他会以自杀的方式告诫她,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去坑害别人。
可是他错了,从方利秀的谈话中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的妹妹并不是害人,她和方利民之间,实际上是一种完全纯粹的爱情,和他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种感情一样,没有掺杂任何不良的动机的高尚而又甜蜜的真情。虽然这种恋情的产生让人难以置信,但是的确发生了。在这个时候,据那姐姐说,真正看不开的是她的弟弟,这样的话,方利民去找**,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他的妹妹会不会因此而认为她已经触怒了他呢,倘若害怕他去死,从而自己做出来什么傻事。也许不大可能,但以妹妹**的个性,也难以肯定。所以,他必须找到她,既然自己的妹妹不但不是害人,而是真正在心中拥有了那样一份足以温暖她和她的家人的珍贵感情,这应该是让人庆幸的告慰人心的快事。
就快到家了,已经看得见那逐渐显得破落的院门,他的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激动,似乎多少年,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个人一样回到自己的家里。这种心情仿若游子在外面闯荡游历多年归家一般,他脚步轻捷的走进家门。
屋里的情形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是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像又有了一番不同的意义。仿佛在这个已经被岁月和风雨侵蚀的有些衰败的屋子里,依然透露出某种温馨,过去的岁月重又浮现出来,他的父母,还有他可爱的小妹妹。他们在小院里发生了争执,是他逗着妹妹玩,故意不让大黑靠近她。妹妹气得蹲下哭了。妈妈走出来,心疼的将妹妹揽在怀里,亲她的小脸。爸爸不高兴的用眼睛瞪了他。后来他丢下狗,自个跑开了。

时间把一切都改变了,从前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原来安乐舒适的家彻底改变了,他们也从童年成长为成年人。庆幸的是,经历过那些悲欢的兄妹终于走上了正道,应该已经是国家的建设者和财富的创造者了,也就是从今以后,他们一家又可以抬起头来像别人一样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了。胡尘突然感觉到做人的自信和尊严,这在他的心底唤起了对生活的自信和热情。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这里虽然是很不像样的一个家,屋子的墙壁那么千疮百孔的破败,但是经过修理,还是能够让一家人很好生活下去的。多亏了妹妹**的收拾整理,眼前屋子里的一切,看起来才会有这样的干净和整洁。而更让他感触的是母亲,自从母亲单位由于节省开支,让已经双腿不便的妈妈从精神病院回到家里以后,更多的时间,是妹妹一个人在照顾,经管母亲的生活,他虽然做了一些,但是大多数是依照留给他的纸条上的要求做的,可是他给妹妹的纸条,绝对没有半点赞许或者感情。因为这以前,他的心里充满了怨恨。他没有用正常人的眼光看过这个家,他最大的念头,就是如何防止他的妹妹再一次到社会上做坏事,他甚至还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对社会的最大贡献。唯有在此刻,胡尘的心里真是感觉到又愧又悔,可是,他又能如何为这个家作些补偿呢。好像母亲在念叨什么,于是,他向里屋走去。
母亲只是在床上翻了身,她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这个她已经不认识的世界。胡尘知道,母亲含混的意识停留在了过去的那个时代,她再也不会醒来关心她的一对儿女,但也许因为如此,她的心里就不会再有任何烦恼了。这时候,他想到了他的妹妹**,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匆匆赶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意识过来,便再也不敢耽搁了,替母亲掖好被子,慌忙退出去。
不知道是因为内心不安,还是突然从光线昏暗的屋子出来,晃眼间,他感觉好像有一道白绫从房樑上垂下来。仿佛就听得他妹妹**说;‘哥,我走了,我不再害人了——’
“不!”他惊恐的一声喊叫,但是,幻像没有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从墙壁破烂的那些洞口射进来的阳光。他心里纳罕,奇怪,大白天,他居然产生这样的幻觉,有些不可思议。然而这也足以让他的心里感觉到极大的不安,因此,他毫不犹豫的迅速走出门,他必须尽快找到他的妹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
“什么,你说?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胡尘奇怪的看了看这人,他说话语气中有一种严厉,而且态度也不好,这人看上去不像是门卫。又看了纸箱厂门牌,他确信没有走错,因此,胡尘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
“**?唔,有这么个人。她今天没有上班。不过,我想请问你一下?”
这人说话,突然间态度变得亲切悦和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乃至脸上整个的表情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那双有些肿泡的眼睛里,居然还有着一种近似恭维的谄笑。胡尘觉得好奇怪。
“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这个,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你大概是姓方,对不对?”
胡尘不明白他找人,这和姓什么有何关系,看见对方等待着,显然是想听他的回答,他摇了摇头。他不姓方,他叫胡尘,**是他的妹妹。
“什么?你说什么,**还有个哥哥?没听说!”
这个人的脸突然又变化了,他不再是那样紧张不安微微含笑的看他了,而且他这时脸上的表情,犹如李汝真的两面国人一样,不但笑容尽失,就是眼睛里,在突然之间也闪现出一种近似厌恶的鄙视。这让胡尘的心里非常难受,他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为什么在以前就没有对妹妹多一点关心呢。也许,他还希望能够从这人的口中知道一些妹妹的情况。他说道;
“是我,我叫胡尘。我想知道我妹妹,我今天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因为我想,她应该还要上班吧?”
“胡尘——”这人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的脸,并且让他分明的感受到他心里的轻蔑和冷淡。不过,与此同时,从门卫室里伸出来一张脸,正在高声喊叫道;
“何厂长,有个女的找你?”
“告诉她不在!”也不知为什么,这位厂长突然情绪极坏,他生气的,怒气冲冲的大声吼叫道。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说话,让他有了态度上的几乎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她说她姓方,有特别要紧事?”
“哦,是方书记对吧?”他眨了眨眼,嘴里念着。突然,像醒悟过来一般,他变得兴奋的慌忙转身,也不再管面前站着等待他的人,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奔向了门卫值班室。
胡尘摇摇头,向地上啐了一口,只好转身离开了。
然而回到家里,依然没有见到妹妹的踪影。他在**睡觉的小床坐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上哪儿去寻找,免不了一声叹息。不过,就在不经意间,那只无意识抚动着折叠好的被子的手,突然触到一样东西。他回头,看见整齐叠放的被子上有一封信。他有些奇怪,知道应该是妹妹**留下的,似乎是不妙,他慌忙拿起来,凑到眼前。
原来,这信并不是给他的,他长长的舒了口大气。
胡强请转交水电局方利民。
原来是让他转交,这说明,她还是体谅他,知道他那样对待她并不是出于恶意。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她还是相信自己,像这样重要的东西,妹妹还是选择了委托给他,胡尘的心里感到温暖。
这封信并没有封口,应该不止一页信签,也许**不知道他已经了解真像,她想让他知道,她和方利民好不是害人,她相信他会看的。可是他不会看,因为这件事他已经清楚了,既然妹妹相信他,他更没有理由去私看他们的秘密了。既然这样认为,于是,他便将信放进了衣兜,然后快步出门。他想,见不到**,他可以尽快找到水电局那青年,直接将信交到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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