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尘快步的走着，他并没有在水电局看见方利民，接待他的是一位女同志，她显得很客气，并且为他端来了开水。
“很不巧，同志，小方出差去了。你急着找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也不是很急，但我还是想见到他本人。有一封信，需要尽快转交到他手上。”
对方并没有问他的姓名，而且是非常客气的告诉他，如果是很紧急或者重要的话，他可以联系方利民家里人。胡尘表示他希望能够尽快和那青年的家人见面。于是，接待他的那位女同志给了他地址。她说，据她了解，小方的大姐家最容易找到人，并且也比较好找。
两个不同的地方，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又是同样一个问题，这让胡尘的感触很深。接待他的女同志和蔼可亲的话语温暖了他的心。
他的头脑更加活跃起来，他想了很多，尤其回想起方利民那当教师的姐姐的话，更是让他的心里滋生出许多感激和温情。他同意她的看法，愿意尽可能去说服这一对青年，两个人暂时分开，彼此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他们的未来，也许这对他们有些残酷，但是也足以考验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那么真正的值得珍惜和重要。倘若这之间有什么变故，两个人就此分手，那也不算一件坏事。因为，不是刻骨铭心的感情，是经不住未来岁月的摧残和折磨的。
尤其是此刻，他多想见到他的妹妹，假如不是被人提醒，他根本不知道她的过去，还有那么多让人揪心的酸辛和残酷，包括现在她和那青年，偷偷摸摸的爱情和幸福。他更愿意让她看见现在已经转变的自己，听她亲口说一声原谅。不过，他相信，兄妹俩会有这一天的。
胡尘来到市府大院，但是他并没有进去，他犹豫了，因为通常在这个时候人们要出去工作，他要找的那个家庭，这时候很可能不会有人。看来要想见到他们，他必须另外找一个时间了。但就在这时候，胡尘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很快，有人在向他走过来。
“我看见的是你么——”
在离他还有好几步的地方，伍兰芬站住了，她奇怪的望着他，好似不相信的摇摇头。
也许这种见面太突然，胡尘几乎不不敢相信，他看见的是他过去的恋人伍兰芬。他向她迎上去。
“兰芬，你还好吗？”
“你是——胡尘吗？”
“不，胡强！”
“啊！对，是你，那么真的是你了！”她激动地走近他身边，眼眶里盈满了泪水。“这么说，你真的就是我时时刻刻，每一天无不想念，日夜都在盼望的那一个人儿了！”
胡强怔在那，突然间他感觉到，他几乎无法面对从前的爱人伍兰芬了，这一刻，他的心里涌现出诸多复杂的情绪。也许良心承受不了那样的重负，那头低下了。似乎姑娘的说话，以及她那含情的低诉，对于他，就像一种无声的谴责和讽刺。想不到现在她不但没有忘记他，而且依然对他一往情深，这更加强烈的搅动和刺激了他的心，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内疚和悔恨。他摇了摇头；
“你现在看见了，兰芬，可是，站住你面前的这个人，你看见他，远比没有看见还要让你失望！对吗？”
“听你这样说，我可以肯定了，是你，就是你了！强，没想到能够看见真正的你，这让我好高兴！哦，我觉得好幸福！”
胡强看见她笑了，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这愉快的笑脸让人又像回到从前。深埋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他的心中闪现出那早已迷失的甜蜜。但也仅仅是瞬间，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羞愧揪住了他的心，于是，脸上刚浮出的笑意显得那样的勉强。
“虽然穿的是那时的衣服，可是现在，强，你并没有变。看上去还这么精神！”
“是吗？”胡强几乎这时候才发现，忙乱中，他套在衬衣外面的，是过去他在乡下知青时常穿的早已洗得发白的黄军服。但是他并没有真正打扮过自己，也许那时候，当方利秀和那个人走了以后，他跳进水库，冷静下来自己，长时间思考，终于良心发现明白了一切，但也就在同时，他无意中洗干净了自己。他知道，正是自己这身穿着让兰芬感觉到希望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激起了她对过去美好时光的眷恋。这时候，他不知道该向她说什么。胡强摇摇头，叹息道；
“不是，早已不是过去了！现在的我，也不可能和那时的胡强同日而语。”
“为什么不呢，难道，我们很老了吗？”
听见她这样说话，胡强禁不住细看了兰芬，发现她眼角竟然出现了纹路很深的鱼尾纹，心里不免有许多悯惜和不忍。但是他克制自己的情绪，极力显得轻松的说道；
“应该是有变化。几年了，要是不变，那才是怪物。”
伍兰芬笑了，她点点头；“要变的是人的外貌，但是心,还是和过去一样。你同意吗？”
“我相信，我们现在还算年青，应该有机会让我们做得比过去更好！”
“强，我会记住你这句话？不过，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这儿是碰巧，还是另外有什么事？”
“哦，还真的有事！”胡强经她提醒，脸色有些凝沉了。他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告诉了兰芬。没想到，兰芬摇头；
“方利民真的出差了，这是我中学同学，方利民的二姐利秀亲口说的。怎么，找他有要紧的事吗？”
“不知道算不算？”胡强说，将怀中的信拿出来，递向她。伍兰芬接在手里看了看，不解的说道；
“怎么回事啊？”
“我妹妹**，你认识他姐姐，应该知道这件事情，这信就是她写给方利民的？”
“明白了！”兰芬点头，“这样吧，这件事交给我，让我来替你转交，好吗？我知道怎样找到那家人。”
“很好，我当然求之不得了！”
“不过，可以先交给他二姐吗？我的意思，该不会有什么他姐姐也不能看的秘密吧？”
“我想不会，这信根本就没有封口。”
“那好吧，除了利秀，我不会让别的人看到的。他们家里应该不会是那么平静。”
胡强看见兰芬拧上了眉头，免不了有些猜疑，狐疑的目光投向她的脸。没想到伍兰芬转脸，突然柔和了嗓子说道；
“强，除了这件事，另外还有什么急着要忙的吗？”
他摇了摇头。
“我想和你随便走一走，你愿意吗？”
胡强点点头，两个人并排走向林荫道。胡强说；
“正好，有句话憋在心里，我很想对你说？”
“是吗，有什么你尽管说啊？我们两还像过去，你还是我的胡大哥。这一点在我心里，永远也不会变！”
胡强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深深的叹息道；“命运作弄人啊！现在我是在请求你，兰芬，原谅我？”
“原谅？”伍兰芬有些吃惊的站住，接着，她摇着头说道；“不，这句话不应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是我！你不知道，过去，有多少天我心里一直想对你这样说。没想到，你说了，这让我心里更觉得难受！”
胡强敏感到她那复杂的心情，他有些后悔了，也许他的话勾起了不愉快。于是，他说；“那么，不说，我们都不要说了，好吗？因为现在，它对于我们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我真的不能原谅我自己呀？”
“芬，假如你还是这样，只能让我的良心会更加不安？你应该明白，那些痛苦都是我带给你的？”
“不是，绝对不是！”伍兰芬打断他的话，戚然的说道。“我心里明白你想说什么，可是，我自己知道，真正错的不是你，是我！所以在过去的那些日夜里我心里好恨，我恨我自己！”
胡强感觉到她内心的悲伤，他更加难过，他多想让她清醒过来。可是，怎样来安慰她呢。
“为什么是恨呢？”胡强说，“据我所知，那封信不是你，是别人逼你的，而他们又是生你养你的亲人，你的父母。现在来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父母的选择是明智的，你不能过分的要求上一辈的人，他们和我们经历的时代不一样？”
“可是我应该有自己的主见呀，该做的我并没有去做，这就是我可恨的地方！”
“如果都像你这样苛责自己，那么，我几乎就不该再活在世上了！兰芬，你可能知道我妹妹的事，但是人们都会指责她，没有人追究我的责任。实际上，我才更应该是被谴责的人了！假如当初我不急着下乡，假如一开始就带她到乡下，现在她的命运会怎样，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但是我没有。你说，当完全明白到这些时，我应该怎样瞧不起自己，恨自己？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啊？”
伍兰芬没有想到，胡强说话，他的声音在颤抖，她更没有想到，这个她视为依靠，坚强而又自信的男子汉，曾经经历过那么多磨难都不曾有一丝屈服的心中的爱人，居然也会掉泪。她慌忙掏出手绢，要替他擦掉，胡强拿开了她的手。她柔情的恳求道；
“强，你不能这样，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啊？乡下的环境在那时候的确很不好，何况谁又会知道你妹妹后来的情况会那样恶劣呢？可是我和你不同，虽然父母反对，当时我应该会有更多办法和你取得联系的。要不，我怎么会一直心里恨自己呢？”
胡强摇头；“当事者迷，那时的社会大环境的因素，你不能用现在的眼光看待。这也是方利秀老师说的。想想吧，我当时一看见你信里的签名就勃然大怒，以为男子汉尊严受到了侮辱。后来又过分自卑，认为由于那样一个妹妹自己就会臭名远扬，从此就再没有了希望和前途。我的确算得上那种心胸狭窄之辈，居然就连来找你，这一点勇气也没有了！”
“真的，强，假如你当时找来了，我们哪怕见上一次面，我保证，我们现在的情形就不一样了？知道吗，那封信不是我写的，是他们捉住我的手签的字。那时候，我常常在梦里看见你。我在哭泣中昏睡过去，又在有你的梦里睁开眼睛。我好害怕，我的生命是你救下来的，我的心注定跟你了，可是我最终带给你的是什么呢？情人的背叛，失去妹妹同时又失去爱人的双重打击！所以真正可恨的，该请求原谅的是我，而不是你！”
伍兰芬伤心难过得哭了，她一边悲痛，一边用手绢擦眼泪。但是她内心的那些煎熬太强烈了，虽然极力克制，但仍然释放出哭声。她这时的哭泣将那男子汉的心揉碎了，胡强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她，他只好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遮挡住那些不断投给他们的好奇的目光。不过，在那栋楼房里，从开着的窗户探出来的女孩的脸，他却是不知道，他正在劝说和安慰身边的人儿
“芬，看见你这样，我心里更加难受？知道吗，虽然你责备自己，实际你应该知道，你父母那样做，也是因为我妹妹。他们并不是嫌贫爱富，或者别的理由才分开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啊？忘了吧，把过去全部忘掉！”
伍兰芬抬起她那爬满泪痕的脸，深情地说道；
“强，这是你救我那时候说的话，现在又这样说，你还是要救我吗？”
胡强看着这泪濛濛的眼睛，感觉到她依然一往情深的目光，他不忍的摇头。方利秀说得对，再不能让她像这样以泪洗面，长时间伤心下去了，他要是还爱着她，就应该帮助她走出过去的阴影，重新开始她新的生活。
“芬，我不能再像过去把你带在身边了，但是你在我的心中永远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让我们拥着心中的甜蜜，勇敢的面对生活吧？说心里话，只有看到你的笑脸，我的心里才有踏实，否则，你要是不幸福，我会内疚惭愧一生的！”
“好吧，我听你的，强！”
伍兰芬笑了，虽然泪痕中的笑脸，但是胡强却从中感觉到出自于心底的幸福和甜蜜。他知道，兰芬对他的依恋还是那样深，他们都深爱着对方，这是人世间最为珍贵的情感，它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或者其它财富可以换来的。他满足了，他觉得，这一生，从此再没有遗憾了，有这样的真情温润的灵魂，他应该在为人民服务的创造性劳动中，让生命闪烁出应有的光彩。
二人顺着林荫道慢慢的返回，这时候，伍兰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而且她还是那样愉快的在笑，旧日的阴影完全从眼睛里消失了。胡强也露出了长期以来，一直就没有过的笑脸。
“强，我有一句话，你愿意听吗？”
“说吧，快告诉我？”
“能不能对嫂子好些？”
胡强一怔，马上点头；“好的，我听你的！”
“请相信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因为你们并不爱对方，至少你是这样？”
“我知道，我自己做了一件荒唐的事情，我不明白那时候怎么就胡乱答应了。现在想来，她跟着我就没有一点的幸福，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伍兰芬说道；“可以理解呀，没有感情的婚姻，对大家都是不幸。不过，强，毕竟是现实，既然和别人结婚，就应该负起责任来呀？再说，嫂子也是人，和所有人一样，也需要关怀和温暖，能够给人，为什么不是好呢？”
“明白了，芬！”
“你现在，是要赶着回去吗？”
胡强点头，只有这时候他才想起，那个被他胡乱施以婚姻的妻子，他临出门时，她那一声惊恐的呼喊有多么失望和苍凉，他的心里油然的升起歉疚和担忧。不过，刚刚才离开兰芬几步，他又反身转回来。
“芬，我忘了说一句话，愿意听么？”
“好哇，该不是报复我吧？”
“当然不是，是请求？”
“说啊，胡大哥？”
“我希望，能够快一点看到我的另一个妹夫？”
“啊——找打，是不是！”
伍兰芬脸红了，扬起她那小拳头追着要打胡强。那男子高兴的退着避让，随后，一转身子，他放开步子的奔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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