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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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利民从家里出来,一阵急走后,脚下也放慢了,他心里犹豫,难道就这样去大姐家吗?可是她那种情形,尤其那种愤怒,以及歇斯底里的喊叫让人无法忍受。然而,就这样能够解决问题吗,他摇了摇头。为什么不能去呢,他在怕什么呢,难道他做错了什么吗?既然不是,为什么不能将一切告诉他们,求得他们理解和支持。假如他这样做了,大姐仍然坚持,那么,这就怪不了他了。不过,换个角度想,大姐那样生气,坚持他是交上了坏女人,这中间又有什么奥秘呢;而放出这种荒唐可笑谣言的,那又是谁呢?大姐还知道些什么;种种疑虑,促使他相信,有必要好好的和大姐夫妇谈一谈。
似乎并不感到怎样的异样,欢迎他的笑脸是真诚的。尤其姐夫季生才,就像不知道他那件事似的,待他还是那样随便。有一刻,他忽发奇想,也许他们发现是误会他了。但偶尔,大姐的反映又不像。后来他开始和姐夫一道,挑选从市场买回的蘑菇。
两人干得很认真,屋里气氛也逐渐趋于和谐,但仍有某种不安的因素令彼此都很小心谨慎。不过,这种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偶尔,当方利风从厨房过来照看时,她拿起弟弟挑出的一株蘑菇就拧上了眉头;
“老天,这一株有毒!”
看见她就要丢弃,方利民一把接过来,认真翻看了,他极不以为然地说;“不会吧?它这么鲜嫩,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季生才转脸向妻子,用眼光制止她。从弟弟手里接过那株菌,细心观察了一遍。他抬头,发现姐弟俩似有些紧张的盯着他。他本想迁就弟弟,可又不想违背事实,只好摇摇头,尽量悦和地说;
“这一株太难人,很不好辨认。不过它的确有毒”边说他就将蘑菇翻动过来,指给他们。“这东西,别看它外表光生鲜嫩,实际真正的毒斑是掩藏在诱人的外表下面的。我小时在乡下放牛,认这玩意儿可多了。那些年家里生活困难,常弄它去卖钱。别看这东西煮熟了就那么一点,可吃下肚,会要人命的!”
他只顾说话,却没想到姐弟俩脸上早有了变化,就好象这有毒无毒的议论,竟是含有目的的影射。看上去倒像一个不祥的预兆,仿佛无形中托出了至少现在他们还不曾触动的那件事的实质。季生才才感到后悔,忙递眼色给利风,又帮她收桌上的东西。待方利风走开,他和方利民说话,却见他脸上羞愤难抑的一脸凝重。
晚餐开始了,比平日较为丰富。然而,往日的那种亲密没有了,曾有过的和谐消失了。如此可心的佳肴,却被一种阴郁的气氛所笼罩。胃口被破坏了,吞咽和咀嚼变成一种近似受难和折磨。即便季生才殷勤的拣菜或对谁的招呼,都使人感觉掺杂着虚伪和做作。随着时间的流动,姐弟俩那种互不相容的生硬态度,终于使这样的局面也难以维持。
开始是,当姐姐的筷子伸向盘子一方时,弟弟就绝不在那动一下,当姐姐蕴怒的眼光投给弟弟,对方立即给予一个熬然的挑衅着回答.季生才的一切努力眼看失败,正当他开始为自己这一失策的安排感到后悔时,两人终于争吵了起来.姐姐筷子一放,两眼直瞪弟弟;
“够了,不能再这样演戏下去了!民子,你说,你那个**,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担心----”
“凭什么,你应该这样对我?”方利民也丢了筷子,打断她的话,逼视她;“你担心我什么?告诉你,我早不是孩子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用不着?那我是狗拿耗子了,是不是?方利民,你说,你好好儿的,谁管过你没有?”
“请问,我现在又有什么不好?”
方利风一张脸气得煞白,也不理睬丈夫的暗示,怒气冲冲地说道;“像这样慎重的大事你也瞒着我们,你所有的亲人你能永远瞒下去?难道我们你全都信不过?”
“当然不是,不过我会解释清楚的。但你们也应该明白我,一个人,他应该是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
“好吧,也许你不无道理。”季生才说道;“不过,我这样猜想,你们俩认识,不会是一天两天了吧?”
“不是,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夫妻俩都吃了一惊,不由得彼此对视。显然,这样的时间,对于一对年青人,将可能意味着什么。季生才观察着他,问道;
“难道这么久,你谁也没讲过?妈妈,甚至你二姐利秀,她们谁也不知道?”
他点头,对他们的惊讶很不以为然。
“为什么-----”
他觉得这问话很幼稚,不就是他自己的事吗?难道还要像旧时代,让媒人的眼光将他浑身打量,像牲口那样,根据仅得的一点可怜的价值,然后确定他应该同哪种女人般配这样才够光彩,才符合传统习俗,讨得人们欢心?奇怪,都二十世纪快八十年代了,自己的事凭什么还要由他人掺手?难道他对于他自己,就真的不应该有他的权利?要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老婆,而是爱人啊?那应该是爱,真正的爱情!他只能在确定他的确得到了他所渴求的,他才会把一切讲出来!
方利风不明白,她那求助的眼光转向她丈夫。那丈夫似乎也为这一番表白扰乱了心神,那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他很快又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了那弟弟,几乎是一种她平日少见的口吻说道;
“不错,我并不反对你的看法,但我想提醒你,也许,你是否过分的想到了你自己?要知道,有时候,他人的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不过,有一点我感到好奇;你这样做,包括你的想法,的确有那么点新奇,既然谈到了,你不妨可否再谈谈,你这样想这样做,不会没有原由吧?我想,你不会一下子一切都想到,而且讲起来也那么明白?”
“是吗,”方利民摇摇头,“这我没想到。一定要我说,我想,应该是生活吧?”

“生活----”
“是的,生活。”他点头,“想想吧,动乱年代,甚至还可以追溯到更远,你们不也谈论过,在利害面前,在利益和政治风浪中,不是有许多这样的家庭,一夜之间肢解了,破裂了?有多少这样的妻子,为了一念自身卑俗的安稳,竟将身遭横祸的,当年心中崇拜的偶像的丈夫彻底抛弃,让他在险恶的环境中,去忍受**与灵魂的折磨。也有多少那样的丈夫,在沽名钓誉,功成名就之后便一脚踢开当年共患难的糟糠之妻。当然,我不是在谴责,因为我认为,他们行为本身,也不一定都是那么可憎,也许人类天性中,他们的动物性,或者软弱的一面多了些。但我想,相濡以沫,毕竟是人类最为珍贵完美的感情,谁拥有了它,谁就可能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你好像以为,你已经拥有了吗?”季生才望着这个他几乎感到陌生的青年,耐着性子问。
“不,但我可以希望!”
季生才感到他的沉稳,倔强,他心里很不是味儿。他感到,弟弟虽然有思想,但认识上未免有些偏执,倘若得不到正确引导。它也可能是虚妄,或疯狂。假如有什么不合时宜或某种人为的更深的刺激,或许它就是火,是灾难,是足以烧掉他自己但也能毁灭他人的火山熔岩。此刻,一当他意识到这点,季生才便迫不及待的想更多地了解他,弄清他一切。
“不,你可以怀疑,”方利民回答他到;“但我想,人当然不可能脱离社会,但受人暗示的影响,这未免太可悲了。也许你怀疑,生活不可能让我一下子明白很多,,但前人的经验,书,它有时也会教我,启发我——什么,具体的?好吧,不知道是书还是什么影响,不记得什么时候,我心里开始有了一种也许天真,但却很美的模糊想望,我想我将来,在某种环境中,我会结识一位可爱的女孩,她不一定很美,但有美的灵魂和气质,她让我动心。她可以拒绝我,但她必将为我所感动。剩下的就是时间。而仅仅是时间,我们就可以从萍水相逢到建立感情,乃至到彼此确认,相互的深深相爱。在这个时候,我们双双出现在亲人面前,向他们请求谅解,并答应我们,给我们爱,允许我们为爱而永远结合。在那个时候,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我们分开了。当然,除非是——”
“是什么?”
“大自然要这样做。但我们的心,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季生才的心猛一哆嗦,不由得瞪了双眼的看他。他妻子方利风尖了嗓子喊叫道;
“这么说,你们就要公开啰?”
那弟弟的脸顿时发白,但马上又涨红起来。季生才见他满面怒容,忙柔和了声音说道;
“利民,我可以这样猜想,你和那姑娘相识,是偶然,或者不一般环境----当然——”
“也可以说,是机遇!”
“她是否也同意,”那姐夫说,“不考虑,任何的客观也不去想?因为,到底那是一位女孩子嘛----”
方利民看着姐夫似笑非笑的脸,他终于在明白,他们不可能听他,理解他,他有些委屈,有些悲哀。尤其姐姐那毫无信任的愤懑的面孔,他心里不再有幻想。他点点头,说道;
“我想,我们之间很默契。”
“她愿意,她什么都听你的。她家里呢?”
“我不是说过,重要的是她!”
方利民觉得他再也无法容忍姐夫那变味的腔调,他的回答也显得生硬和不耐烦。于是,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空气也像凝固了,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天快黑下来,方利风烦躁的走过去开亮了电灯。灯光微弱而淡泊。什么人在咳嗽,就像要将五脏六腑呕出来。方利风终于忍不住,她走近饭桌,迸着火星的目光越过杯盘狼藉的桌子指给她弟弟,几乎是爆发一般的喊道;
“但是你知道,你找的是怎样一个女人呐?”
“但是我不知道,一开始你为什么就这样?难道你干涉的不是我的私事吗?”
“为什么,先人?为什么,我的亲爷爷?那不是为了你年青,你生活经验不多,,又早没了父亲!为什么,少爷,我求你了,把你那些神话丢开!你脚踩的是生活,可你的脑子却在做梦!忘掉吧,弟弟,忘掉那妖精?”
“怪事,没见面就怀疑人,不了解就如此恨人家,方利风,你凭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干什么,你去问她呀!”方利风两眼发直,声音哆嗦,全身颤抖不止。她用力挣脱拉她的丈夫,向那兄弟几乎是恳求的喊道;
“告诉你,民子,就凭一个女人起码的安全感,她也应该在对你和你的家人有所了解以后,才可能信任你,和你单独在一起。民子,好好想想我的话?这是我以一个女人,而不是姐姐的本能的直觉在对你忠告?断绝她,那个流氓贱货!从今天开始,再不要同那迷人的下流婊子见面——”
“你----”那青年完全被激怒了,似有什么从小腹升起来,堵在了喉头,他浑身哆嗦,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仅仅是一双目光仇恨的盯视着他大姐。她骂了她,又一次当作他骂了他的爱,他的感情再次被灼伤了,姐弟俩顿时吵着一团。
眼见着自己安排失策,季生才感到他力不从心了,这样的局面他已经无法控制。他心里焦急万分,只想劝住妻子,然而,姐弟俩谁也不理他。那姐姐脸色青紫地发出嘶哑的叫喊,手指门口。那弟弟立即带着满腔怒火扑过去,用力掀开他姐夫,打开门冲出去。季生才紧跟着出门追他,只见到他身影在楼梯口一闪,人就不见了。他刚回过脸来,便发现对面那半开的门口探出的脸。灰白的头发中,那勉强带笑的头向他点了点,感叹到;
“家常,家常,各有一场啊!”
季生才苦笑了笑,转过身,回到家里,门在他进去后关上了。于是,那张脸了缩了回去,并轻轻的合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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