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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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和罗琳刚刚从跆拳道培训馆走出来。她们上了几次课后,觉得跆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实用,就准备转向其它的健身项目。她们都有点饿了,就进了一家匈牙利餐厅。
在刘云点菜的时候,罗琳想起了她们重新认识的经过。
她们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曾经很久没有什么联系了。一个在自己的男朋友的公司里做着代老板,做着做着就独揽大权;一个在知名公司里做着人事经理。等到六月份的大学同学聚会时,当罗琳看到了珠光宝气名牌修饰的刘云后,才发觉自己的华贵白领生活无法和来去驾名车的刘云相比。罗琳给老同学们发名片,很多人看到名片上红色的A公司标记和她的“经理”头衔,都投以钦佩的眼光,并且心里猜测着她拥有的薪水该是如何地高于他们的工资水平,只有刘云很淡然地把一纸名片轻按在手里,随口说着:“哟,原来你和我未来的一个亲戚是一个公司的,上班地方也是一样的。”
刘云看着罗琳,她意识到如果刘云认识A公司里的高层如JOHN,DELON等,她都不会有羡慕之情。
“请问你的未来亲戚叫什么?”
“唐清。挺能说会道的。”
“哦原来是他!真想不到。啊,真奇怪,你不知道吗,他已经被我们公司FIRE掉了。”
刘云象看到了加勒比海的奇光,原本严密的眼睛防线一下子放松了,拉着罗琳走到一边,问:“你说,为什么他被FIRE掉了呢?”
“哎,他呀,自以为是,得罪了管理层。他从二月份就开始被处以行政休假,不允许他到办公室上班,本来是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可是他不听劝告,继续骚扰管理层。”
“那么说,他是在骗我们罗。真是弄虚作假。”刘云打开FURLA包里的粉饼盒,照了照镜子,在鼻翼处补了点粉。把粉饼盒放回后,她又重新打量着罗琳。
“反正,他不是好员工。据说他还要申请仲裁什么,反正他的苦日子有的长了。不说他了,你的生意看来是越做越辉煌啊。”
刘云并没有受宠若惊,只是平缓地说:“我们一直在找新的机会,大机会。”
“这点和A公司的文化很象。你的公司一定可以永远成功。”
“阿,你们公司有没有和我们合作的机会?”
“生意上的事情我是不太懂。”
“但你做人事的一定很会看人,也很会预计结果。”
得到刘云的第一句赞美,罗琳觉得很高兴。她说:“哈哈,我一定看一下,我来A公司两年多了,也认识了上百个公司的人,其中80%以上关系挺好的人都是至少和我一样高LEVEL的人。”
然后,刘云就再也没多说什么,她早早地离开了聚会现场。
就这样,罗琳又多了一个富朋友。她知道刘云的男朋友张杨不在上海,她的高傲性格也让她没有许多亲密的朋友,于是每次有什么各种名义的聚会她都会打电话邀请刘云一起参加,常常主动给刘云打电话,也常常主动提出和她出去吃饭和健身。
罗琳回忆着和刘云重新认识的过程时,匈牙利菜肴上来了,炖鲜鱼,蔬菜色拉,都让人的胃口大开。
“刘云,我找到一个我在A公司的朋友了,我想她可以和你有生意来往。”罗琳说。
“是吗?”
罗琳点了点头。自从刘云给她布置了寻找生意伙伴的任务后,她就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在刘云和她本人之间搭一座彩虹。在这之前,她只是一直想着自己挣了多少,未来一年里能挣多少,这些都是能预测的。现在她要去做无法预测的却能让人心潮澎湃的事情。
唐清被公司解除合同的消息让文翼东知道了,他约了唐清在一家咖啡馆见面。身为唐清的直接经理,唐清被迫离开公司的事情,他竟然是那么晚得知晓,他觉得不是滋味。会谈的气氛是压抑沉闷的,象焦灼的阳光,压得人真想让冷水把人整个浇一遍。文翼东先打开了手提电脑,唐清细细阅读了发给公司全球纪律检查人员的邮件,这些邮件无可辩驳地说明了公司对他不公正的对待,管理层要求泄露客户的商业机密......
更加让唐清难以相信的是,现A公司全球总裁也是收件人,E-MAIL的跟踪系统显示,总裁所有的邮件都看了,可是没有一点回音。这时他又想起了5月份总裁在上海金光闪闪的酒店宴会厅里面对A公司500名精英们时说的话:“我希望公司对客户一流,对员工一流。我向所有员工肯定,不管你们何时加入公司,你们可以对工作和发展充满信心。你们能够时刻感觉到自己在公司成长,建立事业,实现梦想。公司最大的风险总是在诚信,公司的每一个领导者都必须明白,如果发生了任何诚信违规,他们就必须离开公司。这样的人没有第二次机会。”说的多好!致使底下的精英们都不时鼓起了让人沸腾的掌声。
文翼东接着说,“问题是现在你挑战的不仅仅是现在的管理层,公司的纪律检查人员一开始觉得可以偏袒管理层,毕竟让一个普通的中国销售代表将整个管理层挑战下去太难以让公司接受了......所以他们作出了没有任何诚信问题的结论,现在他们看到我上交的这些触目惊心的证据,怎么办?承认有问题就是承认纪律检查委员会的第一个没有问题的调查结果是错误的。你知道结论是谁作的,都是总裁级别的公司官员,让他们承认自己的判断错了,也就是说调查过程有问题,要么不深入,要么故意掩盖,这个后果是什么?一批人可能要丢饭碗。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你牺牲了。”
唐清犹如又看到了冬日里的白絮肆虐纷飞的情景,问:“公司不是要求员工坚持不懈的诚信吗?总裁几个月前发出的通知上就说:《行为准则》核心是对诚信政策的精神及内容的绝对服从。我们必须继续以这些政策为重心。不守诚信的代价对您所在的业务集团和整个公司来讲都是巨大的。我们诚信构架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便是:您有责任说出所有和任何有关诚信的疑虑。如果您对行为是否恰当存有疑问,您应该及时地向您的上级和经理提出。如果您不愿在所在的业务集团内部讨论您的疑问,您也可以直接联系公司法律顾问、审计人员、诚信专员或任何公司的诚信疑虑受理人。不管您通过什么途径,您可以亲自登门,电话,书面报告您的疑虑,而且可以保持匿名。所有的交流都会在最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并被非常谨慎地处理。如果您提出了疑虑,但觉得事情还没有被妥善地解决,请随时与另外一个更合适的人员联系。请在问题被解决之前,坚持不懈,畅所欲言,而不用担心被人打击报复。“
文翼东苦笑着说,“我们化工材料部的亚洲区总裁JOHN也是在作出没有诚信问题的结论的纪律检查委员会成员里,你现在要他怎么办,承认自己结论错了?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上次来开会的时候还问我怎么办?”
听完了文翼东的分析,唐清这才更清楚了公司所说的诚信的实质。
临走前文翼东取出刚才给唐清看的电子邮件的打印版,当着唐清的面签上了他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了唐清,说到:“你拿着吧,也许用的着。”
“你,你真的不怕?”唐清感到心头一阵潮湿。
文翼东说:“我反正也给A公司全球总裁和全球的纪律检查委员发过信,怎么办看公司的态度吧。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我不相信真相会永远被掩盖。”
他说完这些话后,就站起身告辞了,背影中有一丝抖动。他明白,如果公司管理层看到这些材料将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会联合起来抵制他,犹如抵制一个掘墓者。从美国回来的他更明白“工作有生活有,工作亡万事亡”的压迫感。但是和唐清共同经历这件事情以来,他的心灵深处象被激发着什么。当最后一棵枣树即将被阳光灼干的时候,他也走了出来,因为他看到那根根挺直的树干。
从六月份唐清将申请仲裁的书面材料交到仲裁委员会以后,一直到8月中旬,仲裁委员会才寄来通知开庭的时间。
这漫长的等待里,正值炎热的夏季,他一次次地参加面试,但是总是没有结果。
这段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使得他有时间思考很多。
一天,当唐清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张惠打电话来说,有事情和他谈。
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他家附近的一个小酒吧。她穿了一件米色无袖上装和白色长裙,头发盘了起来,有种清凉的风韵。可是他发现,她的眼睛不再有烂漫的翩翩笑意。
“你有什么事情吗?”唐清焦急地问。
“你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吗?”
“我已经把仲裁申请书上交了,马上,公司就会收到我的仲裁申请。我对此很有信心。”
“可是你现在已经没有工资了。”她刚问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话。
“你和我在一起这么多时间了,你不知道我吗?我是这个月没有工资,又不是一直没有。再说了,我不是没能力工作的人,是我不屑于那么样工作,是他们给我12个月,我偏偏不要。有什么丢脸的?”他焦急地说。
他曾经以为她是最理解他的人,在那段他最需要的时候,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她曾那么脱俗地口口声声地说不要戒指、不要市中心房子,情愿住在我那简陋的屋子里也不稀罕她哥哥家那豪华的摆设。因为她说的没工资的一句话,让他失望的心情犹如跌入人间地狱,滑向摧毁的深渊。
他的遭遇使他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因为不堪这漫长的仲裁过程而放弃了对正义和公平的追求,但是他是不会放弃的,他相信权利的生命在于斗争。他们今天之所以能够享受到前所没有的自由和平等就是因为有无数的前人并没有因为追求自由和公正的道路的艰难险阻而放弃的缘故。
可是这一切如何对她说明白?
酒吧里放着SarahBrightman《AnWhiterShadowofPale苍白的浅影》,那华丽长音的管弦乐把唐清的痛苦拉长。
她的眼睛里不再是纯洁的火焰,取而代之的是悲伤的无奈。她说:“我曾以为自己是个脱俗的人。我曾经以为,面包不会吓着我们,哪怕你现在不工作,我们也不会饿死,因为我们有着年轻的优势,我们又不是没有学历的。可是。”
“你认为学历不能吃上好饭吗?你认为我现在就这么认了吗?”
“不是!”
“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了吗?那你去可以跟你嫂子介绍的人在一起。我这个地方并不稀罕你的可怜。”
他的话沉重地打击了她。
张惠说:“请你不要这么说我。刘云已经和我哥哥登记结婚了。同时,刘云发现了你的没有工作的事情。”
“是怎么发现的?”他楞着问。
“她的一个朋友就是罗琳,在一次同学聚会上,罗琳告诉了她你的一切。我想,罗琳一定用最恶的言辞来说你。”
“我知道,罗琳现在的日子很难过。虽然没有离开公司,但是公司里没有什么人再理她了。”他说。
“刘云回来后,就召开了家庭会议。会议的中心当然是我和你。我被他们的长达几个小时的议论弄得晕头转向。父母也开始不同意再和你交往,他们觉得和你在一起有很大的危险系数,他们觉得我是那么的不可救药。我今天来找你,也是偷偷摸摸地来的。有时,我觉得如果不来找你,我是有罪的,是不应该的。”
“既然你面对如此大的压力,既然你已经开始怜悯我了,那么你离开我吧。我不想求人,也不善于劝人,你如果觉得留在我的身边是怕负罪,就可以不要来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如在审视着他,问:“你为什么这么干脆?”
他的爱情哲学是让他心爱的人幸福,当努力无法收获微笑时,他会心痛但坚决地离开的。
他说:“你在父母家好好休息,你来来去去太累了,你不用来隔三差五地看我了,否则象探监一样,弄得我难受。我会照顾自己的。”
泪水在她的眼里晶莹坠落,开出不争的花朵,她问:“为什么?你不觉得我和你在一起都这样了,我都没有什么计较?”
“你是觉得苦,对吗?人家有美丽的衣服有美丽的饭局,而我不能充足地给你,是吗?你既然觉得苦,就他妈的不要来了。我这里确实不是享乐的。”唐清一股脑儿说出了这些话。
“可是我们已经买了房子了。”她说。
“房子有你的名字,我可以什么也不要。”
“别说了!”她站起身,离开了。他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去叫她回来,虽然他预感到她会很久不来,或者永远不来。他握着杯子,狠不能把它握碎,握出血来。
耳边的音乐又成了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让他想到曾经的满园春色。
唐清走在他们曾经相伴行走过的小路上,那时侯,街是旧的,他们的心是新的。在热的发烫的街上走的时候,他看到不小心移动到石头地板上的正在挣扎的蚯吲时,突然想到从前,也是这样的走着,只是身边有张惠,他看到可怜的蚯吲的时候,会拿起树枝挑起它,让它回到泥土里。现在他和蚯吲一样地孤独和挣扎,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又把它放回了泥土里,蚯吲快乐了,可是他更加悲痛了。从前,他们走着的时候,他总是高昂着头,看着前方,说着他的信仰和理想,说着曼德拉情愿选择入狱也不要白人给他钱,她总是在他身边,点着头体味他的话。
回到屋里,到处都是她坐着站着的影子,悄皮、快乐、叹息、发现,那么多爱情的**在他们曾经的相视中上升到巅峰。
没有了她,他不得已接受这个事实。爱上她时,他带着善意的邪念,在她的身姿和善良摇曳到他无法承受的时候,他决定包容她的忧郁。可是,连她都会在危机中离开他,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女子值得他全然信任。
他又打开她去年在那个金色美妙的秋天里在身意大利写给他的电子邮件,再次读了让他爱上她的那些深思过后的文字:
“人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当初听的时候只是一笑而已。可当我坐在飞驰的通向罗马的车里时,却有种不一样的感受。高速公路从威尼斯直通向那不勒斯,40%的股份是由梵帝冈教皇出资,其余的由意大利政府出租,全是沥青地面。高速公路穿越着座座高山和隧道,在海拔很高的山上突破缭绕的云雾穿越着,有种天堑变通途的快感。不知不觉,从高山到平地,又从平地到了高山,我感受着这份江山河川的气魄,高速公路依然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原来这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气势,一会儿是晴一会儿又是雨,不禁心里随之大喜。云雾慢慢散开,山后射出万道华光,云雾也化作朵朵五彩祥云。一路上的奇花异草,山涧流泉奏出轻柔水乐,在安静之中动听无比。
在罗马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忘记那条高速公路。它是现代化的杰作,在公路上看山景,有种似到黄山的飘逸和清俊。现代化的道路引领人们去感受古老的罗马,这不能不说是另一种杰作。在罗马,那举世无双的基督教建筑,随处可见的古迹,处处散发着不平静的古典精神。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位于山丘之间的古罗马市场的完全成断壁残峘的景象,我是不会相信罗马人的精神的,那种精神浸透了灵魂。塞威罗凯旋门,演讲台,元老院,爱米里亚宫殿,还有不远处的古斗兽场,不得不惊叹昔日的繁华和今日的凄凉。可是罗马人不怕凄凉,哪怕是破败了,哪怕是全毁半毁了,都极尽能事地把它留存下来,在这里让我体会到了人们对于永远其实也有争取的权利。曾经称雄过曾经被法国英雄们崇拜过的罗马,就这幺似是亘古不变地任年复一年的霜叶染红。
通向罗马的高速公路依然让不同的人感受“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同一句话的力量,不管前面是铁索桥还是通天道,罗马是坚定和捍卫,它一直在前方,与永远相约。”
重读的时候,唐清幻然地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回来,她会明白他的精彩。在他的脑海中,有巴尔扎克的语言:逆境,是天才的晋升之阶,信徒的洗礼之水,能人的无价之宝,弱者的无底深渊。

可是,当他合上电脑,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的时候,侵蚀他的是一片荒凉。
按照规定,A公司应在仲裁委员会受理唐清申诉以后的15天里提交答辩状。15天后唐清到仲裁办公室里看到了A公司在最后一天交上的的仲裁辩护书,工作人员不允许他复印,他就只有坐在一边,一字一句地抄下了两页纸。在抄的过程中,他越来越觉得可笑和滑稽:
例如:
“答辩人对申诉人的违纪行为提出警告,并要求申诉人不要再到公司上班后,申诉人一直没有到公司上班,说明申诉人对起违纪行为未提出异议,除上述行为外,经公司近期查明,申诉人在进入公司时向公司提交了虚假工作经历,属于欺骗行为,违反了公司规定。
申诉人在申诉书中所陈述之事实和理由与本案无关,申诉人在申诉中所述事实和理由以及在工作上、业务上于公司有关部门人员的分歧和矛盾,均与本案无关。”
抄完空洞的答辩书,唐清把它们塞进了口袋里,心里的决心更加坚定。
这时,他却想找多日不见的张惠,他想告诉她他的逻辑,让她明白假以时日是需要不凡的勇气的。可是,他无法找到她,因为她已经被她的家人关在了“笼子”里。
唐清去找了郑律师。郑律师看完了答辩书后,说:“他们答辩书上的来头好象很大,CEO之类的大人物都用上了。”
“我并不怕。如果他们说CEO感到受到人身威胁,那没关系,让他来法庭做证啊。”
“答辩书上说你因为简历提供的准确性有问题而又给你加了一重罪名,你怎么看?”
“我至今也不知道,我的简历错在哪里,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把具体的证据拿出来。另外,我在当初应公司要求提供了由档案管理部门提供的工作经历阅档证明供公司审核,公司也用此证明我办理社会保险的。”
郑律师问到:“公司不承认怎么办?“
“绝不可能的,没有工作经历的阅档证明,公司是不可能为我建立社会保险的,这是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规定。”
郑律师推了推眼镜,仔细地再次打量着唐清。平时的他处理的劳动纠纷基本上是在下岗工人拖欠工资等范畴,象他这样的案子,郑律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说:“你真是一个思辩能力很强的人,你现在只能全力以赴和公司走法律程序了,你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失去的只会是手拷和脚镣。我对你的案子是很有信心了,不过你对仲裁不要太抱希望,到了法庭将会很严格依法办事的。”
然后,他借给唐清一本《劳动争议案例》的书,唐清很感谢地接过了书。
离开律师那里,唐清一不小心又走到了新华路上。这条街因为树而平添凉意,叶子为人们把阳光遮蔽掉,可他知道,树根依然在吸收着地下泥土中的水分,无尽地一直把水分输送到叶子的心脏。
失业的日子他变得多思,他站在一棵大树边,看着它朝四面伸展的树根,表无声息,可是却在进行着它的运作。它的外表恒古不变,可是在无人见到的内核,却是复杂又深刻,才能长成那参天的风景。简单的人们走来走去,外表活跃不已,笑声冲破树端,可人们的内心怎么抵得过一个寒冬或烈日的侵略,怎象大树,在任何一个日子里,都有经受的镇定和坦然?唐清不再是期盼MBA的二十四岁青年,不再象以前那样天真地说着“MoneyBuyAll”的MBA另一种缩写法,不再以为一纸MBA文凭就可以替他决定乾坤动鬼神的砝码。他承认有时,他象在流浪,途中不免惊呆,有为前路惊呆,有为曾经的以为惊呆。当MBA在全球严峻的就业考验面前不再是砝码时,与他对立的大树似乎在问他:“你还有什么砝码?除去那些外在的光环之后?”
树还是列成坚固的两排,象长城,象城门,唐清站在这之间,感觉自己听见了一段没有标题的音乐,清洌而凄凉,可是他还是要象许多人一样,乐观向上。因为他知道,大树就如同大洋,哪怕洋面上刮着12级台风,可是洋底是安静的。
转眼间,一条路就这么走过了,回头看新华路,那承载过他曾经的期盼、喜悦、成熟、乐观和沧桑的路,延伸地那幺如初,什么都发生过了,却还是象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个时代到底还需不需要英雄?如果需要,那么他的力量从何而来?他想到了鲁迅的话:我以我血荐轩辕!
回到家,唐清马上打开电脑,写了个电子邮件给张惠,信上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句:“你是自由的。我是爱你的。”写完了,他发现他竟然再也写不出其它的话,心里的千言万语却让他在敲击键盘的时候变得哑然无语。于是,他就重复写着这同一句话,写到他自己也看不下去为止时,写到他手指酸疼键盘发热为止时,他发现已经写了101遍。
每写一遍,他的心理忍受的极限就扩大了一点,直到最后,他已经无所感觉。发完信,关上电脑,他发现身处独立寒秋中的他已经忘了估算极限的风险,却坚持要去海底探险,去空中跳伞,去激流处漂流。结果如何?
谁也不知道结果。至少现在谁也不知道。虽然人不过就是暴风雨中的一线微光,但它不会熄灭,它就是一切。
张惠的家里阴雨绵绵。
刘云和张杨忙着写他们的婚礼请柬,张惠父亲在写信封上的地址,张惠母亲在厨房里切着西瓜洗着美国加州提子。桌上放着大红色的堆迭起来的请柬之外,还有刘云和张杨刚刚去看过的位于郊区的名邸别墅广告书。
刘云得意地边哼着歌边和张杨商量着婚礼具体安排。她见张惠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说:“昨天,我又见到了罗琳,她对我说,那个人是严重违纪而被处分离开的。你跟着他,有什么好处?不要说什么你们的感情深刻,后来的结局是连会发生什么意外你都无法控制的。”
张惠父亲说:“是啊。你还是和刘云介绍的那个日本回来的人再谈谈吧。人家可是房子什么都准备好了,并且准备买第二套房子。就等你点个头,那么就可以坐享富贵了。你好几次让人家难堪,人家都不嫌弃,你跟着那个没有工作的人,到底要干什么啊?”
“人家不是没有工作,他在寻找,现在,他准备自己干呢。”她干涩地辩护着。
“自己干?”刘云说:“不要以为没有了路就可以用自己干来给自己开一条后路,有多少人自己出来干后又后悔了。我见得多了。”
张惠的父亲严肃地说:“你到底同不同意和他断绝来往?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和你妈也商量过了,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和他断绝关系,就是和我们断绝关系。如果你决定和我们断绝关系,我们明天就去登报通知公安局。”
听着不理解自己的家人的话,张惠觉得如雷贯耳般得难受,她说:“你们从前很民主的,你们也见过他,并没有什么反对,可是什么把你们变成这样?”
“张惠,你就听话点。来,我这里有1500元的吹氧换肤美容券和1000元的健身券,你拿去享受享受。不过前提是,你不能再和他见面。”
张惠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他没有看她,而在自顾自地边吃着叫“黑美人”的提子边整理着自己的结婚请柬。
张惠知道以后的日子将会痛苦无比,“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自从上次在他家门口痛苦的谈话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父母不许让她和他见面,他如果打电话给她,他们竟然发现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不象从前的日子。他们所处的平台已经换了地点,所以他们都有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受。
唐清写给张惠的那封写满“你是自由的。我是爱你的”的信等不到她的反应,他一遍遍地想,也许她不爱他了,也许爱只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滋润,也许这个世界的现实才是最恃才傲物的。
公司虽然颠倒黑白,但是他仍然希望公司能够翻然悔悟,于是他写了一封信给A中国总部副总裁兼总法律顾问Delon。他想这是最后一个机会让公司纠正错误的决定:“
“根据相关的证据材料,证词,整个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我希望你们能做出公正的决定和判断。
也许YY律师事务所的人向你们保证了,所以你们确信有100%赢的把握,但这样的保证你们能全部相信吗?YY,你和我都必须是法律的仆人,所以YY的保证不可能是100%的。如果你们实际一点,不要过于自以为是一点,这是不可信的。如果你们不在乎我诉诸法律,那么一场漫长的法律诉讼之后,谁会受益?谁会受害?A公司的名声又会怎么样?我们任何一方都是一样的,都要听从法律的判决,你我斗到最后不会有什么好处,只有YY最有好处---由你们供给的和受理时间成正比的服务费。”
DELON接到电子邮件的第三天就回信说:“我在调查这件事情,很快会有人和你联系。”
第四天,侯彪给唐清打来了电话,让他明天上午再去一次律师事务所,而这一天下午正是仲裁开庭的时间。
上午11点,唐清和他请的郑律师来到了YY律师事务所的装修考究的办公室。瘦小的侯彪一身洋装,香水洒得香味和他的身份难以相符,昨天晚上他是接到DELON的电话后坐了最晚一班飞机从香港飞到上海来处理这件事的。多月不见,他依然张狂独行,小小的眼珠里显露出定要战胜的凶气。一见到唐清就说:“哦,你还是没有变,气色挺好的啊。”
唐清突然想起了杨子荣在《智取威虎山》中的一句家喻户晓的回答,就直蹦出一句:“防冷涂了蜡。”
“什么?你说什么?”候彪听不懂,但又不想错失唐清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
侯彪带着他们去了他的专人办公室。沙发旁的黑色茶几上已经放着一迭一公尺高的人民币,粉红的颜色,整齐地堆迭,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侯彪看看唐清,说:“你看,这十五万元都会是你的,这也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必须承认骚扰管理层,而且你要承认你的违纪行为。”
他斜睨地说着,期待着唐清的拱手求和,然后他就可以带着他的“业绩”回香港向DELON交代和结帐。这笔可以让很多人忘乎所以的人民币也默默地等待着人们的领取。侯彪见唐清没什幺大的反映,就推开了椅子,走了过来,森然地看着他。候彪见多了在他的耳提面命下言听计从的人们,A公司是今年第一个大客户,它的利益就是YY的利益,现在快要和A公司这么一个大客户进行最后结帐前的服务时他不容许自己有任何失误。
办公室里的一切事物都是静静地,静得没有一点生气。候彪一刻不停地盯着唐清那镇静的表情。
唐清看了郑律师一眼,就站起身,说:“你又一次低估了正义的力量,诚信不是金钱可以买断的。这笔钱你还是自己拿着吧。我也知道,你为了此事辛苦地忙了半年,用各种方法想诱我投降,可惜,如果今天我答应的话,我早就答应了,如果我是你想象地那幺简单势利的话,我也不会这幺一次次站在你面前由你来让我做出千钧一发的决定。”
侯彪呆若木鸡,如堕迷雾,他又一次失算了。他突然露出一副可怜像,倒挂的短眉毛在惨淡的眼睛上直往眉心处蹙着。
离开YY办公室后,下午一点整,唐清和郑律师准时出现在仲裁庭。那是一间100多平方米的大房间,房间正中有一张深褐色的大桌子,他们坐在桌子一边,三位仲裁员和一位记录员坐在他们的右侧,唐清和郑律师的对面座位是空的,因为YY律师事务所的人还没有到。
一点半时,YY律师事务所的人才到达。由于侯彪是香港籍人士,所以不能以律师身份出现在这样的正式场合,他就派了两个人,一个是唐清在北京见过的60岁的吴老先生,据说他曾经在劳动部里工作过十年,另一个人是穿着考究的方庆。
仲裁的程序是双方先简述自己的申请和答辩,然后,仲裁人员就6月份YY律师事务所的解除信一条条地质问和回答。
首先说到骚扰。吴老先生洋洋得意地拿出有两公尺高的所有的中英文电子邮件,这些电子邮件还编辑了目录。
仲裁人员问吴老先生:“这个电子邮件地址是他的吗?别人能用吗?”
“是他的,别人不能用。”
“那么,公司有什么措施保证别人不能从这个电子邮件里发信?”
“这个,好象还没有什么措施。”吴老先生支支吾吾地说。
唐清说:“这个电子邮件信箱严格来说不是我的,因为服务器是公司的,而且公司技术人员可以进入任何一个信箱,如果他们想这幺做的话”
吴老先生又拿出唐清在北京消费的住房、出租车等一打发票和机票,说:“我们让他去北京是市公安局建议我们调他到北京去的。”
仲裁人员问:“这些发票能证明什么,你想证明什么?”
吴老先生拼命地眨眼,说:“想,想证明他要闹事。”
唐清笑了笑,说:“错了。这些发票等东西不恰恰证明了我是遵守公司管理的吗?公司一个电话,要我去哪我就去哪,如果我要闹事,还会就凭一个电话跟着你们去北京吗?”
他的话说完之后,对方一片静默,一下子找不到台词。
突然,吴老先生又想出一招,拿出了一张由AMY,Delon,KOSNA,John共同签字的信,证明唐清是在骚扰他们。唐清淡淡地笑了,只觉得和他们辩论简直是太缺乏挑战了。
他说:“对方所作的陈述,完全没有事实基础,完全不能认同。”
最后提到简历问题。仲裁人员要求对方拿出证据。吴老先生先拿出猎头公司写的唐清的简历,仲裁人员看了一眼,问唐清认可吗?唐清清楚有力地说:“这封猎头公司写的简历事先没有征得我的认可,事后也没有告诉过我。我在公司的员工登记表上所填写的简历是完全符合事实的,同时本人应公司要求出具了有人才交流中心档案管理部门根据档案记录所填写的工作经历证明。”
吴老先生又象变魔术一样地拿出了另一个道具:一封由公证处出具的公证书,内容是公证了A公司和猎头公司的一个月前的一次谈话记录,在谈话中,猎头公司介绍了该猎头公司的业务流程,该公司宣称所有的简历都是根据候选人的陈述记录的。
唐清看了一眼以后,用嘲弄的口吻说:“这封公证书能公证什么?公证他们的谈话内容所反映的事实是真实的吗?我看,这份公证书最多只能证明他们确实说过这些话,但这些话本身是真是假,是否符合事实,是不可能公证的。”他在心里想,一会公安局,一会公证处,拉大旗扯虎皮,你唬谁呢?
质证到了最后一步,对方拿出唐清在三年前劳动关系开始的第一天所填的员工登记表和他以前任职过的苏州公司孙小姐所出具的工作证明,对方说:“你的服务期限多写了两个月,同时你的职位是产品业务代表代表不是你所写的生产经理。”
“请你们注意了,我写的是ProductManager,其正确的中文翻译是产品经理而非生产经理。你们连这最基本的翻译都搞错了。另外,我本人填写的员工登记表是如实填写的,同时本人也向公司提供了由档案管理部门提供的个人工作经历证明。”
这时,唐清清楚地看到了对方当事人竭力掩饰但仍然隐藏不住的沮丧。是啊,他们在解除合同通知上总共提了所谓四大罪状,但是没有一条可以经得起推敲的。他们也没有把兰梨签名盖章的休假通知书拿出来,因为他们在前思后想后知道这封信对他们来说是自封其口、自相矛盾的。
按照很多朋友的建议,唐清也不准备在仲裁庭上和公司较量,整个仲裁过程和法律程序比较起来有一定的区别的,而到了法庭就会很严格地依法办事,对证人,证据有严格的规定,法庭不会仅仅因为有100个人说你违法就判你违法的。
仲裁开庭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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