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夏人间事事幽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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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手拔出袖中刀,顺手把它插进吴爷的手臂。
“哐当”一声巨响,他的刀掉到地上,他握住手臂的上伤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式微一脚踢在旁边一人身上,飞身上楼,喝道:“我不想伤人,是你们逼我!我今天给你点教训,以后不要再欺负人!”
他的眼睛越瞪越圆,指着她怒吼道:“把她给我捉住!”
看着他们冲上来,式微慌了手脚,踩着栏杆飞下楼来。吴爷大喝一声,拾起刀劈头砍去,式微身形一矮,闪过他凌厉的刀锋,迅速飞身绕到他身后,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叫他们出去!”式微娇斥道。
他的腿微微颤抖,忙把那些人叫出去,众人提着刀守到门口,虎视眈眈看着式微。
从他们进门就知道今日不得善了,刘天仇表面不管不顾,其实早悄悄握在剑柄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着实为她捏了把冷汗,想起她的本事,他放宽了心,趁乱悄悄绕到后院,把她的枣红马牵到她窗下,又从厨房里拖出掌柜的结了帐,掌柜带着哭腔道:“客倌,你还是赶快走吧,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啊!”
刘天仇谢过掌柜,打马就跑。
式微把吴爷推上楼,踢开房门,把他推了进去,叹道:“我真的不想伤人,你干吗非惹我呢?”
吴爷怒吼着:“士可杀不可辱,我今天技不如人,落在你手里,你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
“本来是你的错,你现在竟还有理了呢!”式微暗骂着,把刀从他脖子上挪开,一脚踹在他腿弯,他就势坐到地上,仍然骂不绝口。她胡乱收拾了包袱,打开窗一看,小红花正在窗下摇头摆尾,她大喜过望,飞下来稳稳当当坐到马上,小红花似乎感觉到什么危险,也不使小性子了,卯足了劲,撒腿就跑。
刘天仇正在牌坊门口等着,见远远有人跑来,笑容愈发灿烂,迅速闪进旁边的巷子里,等她冲了过去,他朝那些叫嚣着的追兵跑去,以面巾掩住口鼻,手一扬,把囊中的软香散撒在空气里,然后迅速勒转马头,向那只剩一个小点的身影追去。
式微一口气跑到一个小镇上,这一路人来人往,倒也没有什么人再找她麻烦。小红花也乖了许多,闷头赶路,傍晚时到了镇上,它可能闻到食物的香味,脾气又上来,停到一个红漆鲜亮的酒楼前就不肯走了。
瞧它吭哧吭哧用脚刨地,式微没法,只好下来牵着它,只听“扑哧”一声,式微抬头一看,阴魂不散的刘天仇正在一匹白马上向她笑出一口白牙,那白马朝小红花打了个响鼻,小红花也回应了它一声,竟撒腿朝它奔去。
式微牵不住,踉跄着被它带到那男子面前,看着式微一脸愤恨,男子笑得更大声了,“小妹,你的这匹马还真可爱。”
这个见死不救的坏人!这个表面光鲜的草包!式微想起那天的事,恨恨瞪了他一眼,“要你管,你离我远点!”
他哈哈大笑,“你的脾气真不小,我听说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你呢,是不是你的臭脾气得罪了很多人啊?”
式微不理他,牵着马向前走去,他不急不徐在后面跟着,见式微进了客栈,他也跟着进来了。
式微安顿好,躺在床上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又好气又好笑,这些江湖人原来都是纸老虎,表面上咋呼得凶,还不是经不住她的花拳绣腿。她信心倍增,突然有种呼风唤雨的自豪感,梦想着变成爷爷那样的大英雄,被所有人尊敬地叫一声秦女侠。
睡了一会,式微腹中如雷鸣,便下来要小二下了碗面,坐在窗边吃起来。
此时,一个青衫老者走进来,在店堂扫视一圈,径自走到式微面前,对式微一拱手道:“请问姑娘是不是用一把形如匕首的短刀?”
式微暗暗叫苦,没想到真被这些人缠上了,没好气道:“是啊,怎么啦?”
他一脸皱纹笑成了花,“不知侠女到来,黄某多有怠慢,还请侠女到舍下吃顿便饭,让黄某尽尽地主之谊。”
无聊!式微在心里叹口气,继续埋头吃面。
他见式微没搭理他,脸色立刻青了,额头青筋直跳,耐着性子又大声说了一遍。
式微被烦得没法,把他拉着坐下,“我听见了,你姓黄,你要请我吃饭,对不对?可是难道你没看见我正吃着吗?要不然这样,你干脆跟我一起吃碗面,这样你地主之谊也尽了,我也省得麻烦!”
他拍案而起,“你太小看我青面刀黄胜了!我见你是后辈,想提点提点你,你以为你会点武功就可以藐视别人么,既然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教训你你是学不乖的,你亮你的兵器吧!”
式微有些糊涂,她跟他无冤无仇,怎么才一见面都要打。他见式微歪着头看着他不出声,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拔出一把青色大刀,二话不说就砍向她头顶。
式微一闪身,躲过了他的刀锋,那凛凛杀气让她不禁遍体生寒,她一脚踹开凳子,准备往楼上飞,怒喝道:“你这人讲不讲理,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杀我,你放下刀,有话好好说嘛!”
他根本当式微在放屁,一挥刀又杀上来,式微见他来势汹汹,正不知如何是好,看到刘天仇又在优哉游哉看热闹,恨得牙根发痒,一闪身躲到他身后。
那黄胜硬生生收了刀,指着式微骂道,“没胆的小人,你亮你的兵器跟我斗过,躲来躲去算什么英雄!”
刘天仇大笑,“老英雄这就错了,她一个小女子,哪里能称英雄,况且她也没想跟你斗,老英雄何必苦苦相逼!”
式微大为受用,赶紧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就是就是,你们为什么每次一见面就喊打喊杀,我又不认识你们,也从来没跟谁结过仇,你们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
刘天仇拊掌道:“你看我说得对不对,她还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老英雄就不要再为难她了吧!”
黄胜沉吟道:“不行,那吴常都说了,这小姑娘的刀法很好,我今天不跟你讨教讨教实在不甘心。你要是看得起我黄某人就出来跟我比划比划,要是看不起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要在这里叨扰姑娘一夜了!”
式微实在气不过,怒目而视道:“你们都是疯了不成,我不想跟你打你还缠着我,你们这些人到底要不要脸的,净欺负我一个女孩子!我说了不打就是不打,想怎么样随便你,我可是要睡觉去了!”
他气得直吹胡子,挥刀向她砍来,她连忙缩回他身后,刘天仇暗暗好笑,头一缩,装模作样地呀呀叫着,坐到地上去了。
式微火冒三丈,看着那明晃晃的刀逼来,一咬牙,踩住他的肩膀向后翻去,踢住圆柱,飞身到了楼下。黄胜也跳下来,截住她的去路,横刀向她头顶劈来,招式愈发凌厉。式微忍无可忍,抽出袖中的刀,腰一摆,反手架住,谁知那黄胜力气奇大,她震得手腕发麻,刀差点脱手而出,立刻闷哼一声,撤手向后翻去,飞起一脚把一条凳子踢向他,他一刀就把凳子劈成两截,式微见势不妙,身形一挫,向门口跑去。
“哪里跑!”他怒吼一声,一个鹞子翻身站到她面前,把她逼回客栈。
式微打也不知怎么打,逃也逃不了,急得在客栈里到处乱钻,他穷追不舍,刘天仇袖手旁观,还在上面拍着手笑,“猫捉老鼠,好看好看!”
式微愤恨难平,又躲过黄某人的一刀后,回头一招霸王反顾,侧身闪过他的刀锋,上前一步贴近他的手臂,让他的力气无从施展。他一边避开式微的纠缠,一边伸手抓人。式微转险险避开他的手,反手把刀**他的右手臂,一脚踢飞他的刀,在空中身形骤变,顺势飞到桌子上,居高临下看住他。
黄胜一时愣住了,捂着手臂半天不知道怎么反应,他脸色渐渐灰败,良久,他抬起头看着她,抱拳道:“多谢姑娘指教!”语毕,捡起刀垂头丧气而去。
式微看着地上的血迹,轻轻叹了口气。
刘天仇在楼上大笑,“精彩精彩,猫捉老鼠没捉到,结果被老鼠咬了一口!”
式微狠狠瞪他一眼,没力气跟他瞎扯,一步步走上楼,倒在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她不知道今天这算怎么回事,一切真的很荒谬可笑。最后,她真的笑出声来,却觉得心里越来越沉重,好像自己在一个深渊中越陷越深,似乎马上就要被吞没。
明天会怎样,式微已经没力气再想,她很庆幸,她没有表明身份,连累她的亲人。以后,她也决不能连累他们!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就是莫名其妙的,没有道理可讲的江湖。
睡到半夜,式微被一阵喧哗声吵醒,迷迷糊糊打开窗一看,楼下满满都是人,他们每人都是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把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房间被人一脚踹开,众人一涌而入,式微刚想掀开被子起来,就看见自己的身上长了许多把刀,把她层层压住。
她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被子被她掀至一旁,她身上只着一件里衣,顿时觉得凉飕飕的。一个玄衣汉子进来,悠哉悠哉走到她面前,举着火把凑进她仔细瞧了瞧,伸手勾起她下巴,微笑着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漂亮姑娘,可惜可惜!”
式微怒目而视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手上加了些力气,捏得她下巴涩涩地疼,“姑娘闯的祸太大了,你知道青面刀黄胜是什么人,你今天把他给伤了,还想活着走出这里么?”
他皱了皱眉,“你好好想清楚,今天你是要跟我走还是要跟他们家的人走,我是官府的人,跟我走可能还能给你留条小命,跟他们家的人走我可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置你,毕竟他儿子黄小虎的脾气可不是太好。”
式微气得胸膛几欲炸裂,情急之下硬生生憋出几滴泪,娇声道:“我听你的,你要他们把刀拿走,我害怕……”
他大笑,“我就说黄胜大惊小怪,不就是个弱女子么,说得跟妖精一样,女人到我手里哪有不乖乖听话的。不过也不能让你这么轻松,黄胜那里我没法交代,你就委屈一下吧!”
他招呼手下,“来人,把她给我捆好,带到黄家大院去交差。”
等他手下拿来绳索,式微心急如焚,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两眼泪光闪闪,他笑吟吟上来反绑她的双手,式微哎呀一声靠到他的身上,他笑声未落,脖子上已多出一把刀。
式微冷冷道:“要他们都撤出去!”见他犹疑不定,她手一动,在他脖子划出一道血痕。
他慌了,大叫道:“出去,都出去!”
等人都走光,式微一刀插在他右手,在他大腿又补上一刀,把他踹倒在地,飞快地穿好衣服,背起包袱就准备越窗而走。
开了窗,式微发现要走简直不可能,下面的人仰头看着式微这边,把整间客栈围个水泄不通,式微一把抓住他,喝道,“要他们把人撤走,要不然我杀了你!”
他疼得冷汗直流,“你就是杀了我也走不了,我的人你都看见了,下面的人都是黄家的,他们可不会听我的。”
式微急了,黄家的人已经纷纷往楼上冲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正在指挥着他们,式微清楚地听到他的吼叫,“快上,谁捉住那妖女我重重有赏!”
正在屋子里团团乱转,听有人大叫,“黄家失火了,黄家失火了,快去救火啊!”
式微推窗一看,下面已乱成一团,那男子叫道:“别慌,一批人回去救火,一批人留在这里抓那妖女!”
式微暗暗心喜,拉开窗户把受伤那汉子扔下去,高声叫道,“接住!”下面的人纷纷聚来接人,她趁势冲出窗外,踩住他下坠的身体,闷吼一声,拔高数尺,飞到了客栈房顶。她飞快地在房顶上跑,过了几条街后,回头一看,他们一直紧跟不放,两边的火把红遍了整个镇,自己根本找不到地方落脚,不禁心急如焚。
说时迟那时快,小红花欢快的叫声如同天籁般响起,她大喜过望,见有个黑衣人正向追兵扑去,而小红花正下面高高扬起前蹄,她飞下来坐到马上,小红花根本不需催促,狂奔而去。
跑出镇外,看着火光渐渐在黑夜中隐没,式微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伏在小红花背上,晚风凛凛,灌入她单薄的衣裳,她的脸上被吹得隐隐作疼,伸手一抹,不知何时脸颊已湿。
走了一整晚,小红花有些累了,渐渐慢了下来,驮着式微徐步前行,看到前面有炊烟升起,式微精神起来,催促小红花快跑,很快到了前方的县城。
在一个包子店喝了碗热汤,吃了几个包子,又多买了些放在包袱中,她只觉浑身散架般地疼,便向那个卖包子的大嫂打听到县城的客栈,牵着小红花去要了间房,连衣服都没脱,一头栽下就睡着了。
一路行来根本没有一天睡好,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且昨晚可能受了些风寒,式微只觉得整个人晕晕的,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天仇找到她时,她已烧得意识模糊,他吓得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去请来大夫,抓了些药要客栈伙计煎上,药端来时把她扶起,一点点喂了下去。式微喝完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倒头又昏睡过去。

等式微出了身汗醒来,房间已经空无一人,那碗还在床边,她拿过来一看,碗底还有残留的药渣,她绞尽脑汁,却想不起来是是谁照顾自己,她抛开心头的疑惑,把衣服整整,背上包袱就出来了。
已近正午,太阳白花花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式微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睡了一天一夜,,而照顾她的是个瘦削英俊的年轻人,看起来贵气逼人。“难道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她暗忖着,赶紧结了帐出来,却发现小红花不见了,急得直冒汗,小二听到式微的叫嚷,赶忙出来解释,说昨天她的朋友把小红花牵走了。
那么可爱的小红花竟然被人偷了,而且没有小红花,难道要她走去京城,她气得大骂那个偷马贼,连忙向小二打听哪里有卖马的,小二挠了半天头,才告诉她这几天这里没有卖马的,要到前面的洪威县才有,她欲哭无泪,从这里到洪威竟然要走两天!
正沿着县城的青石路边走边骂,一队人吆喝着从她身边跑过,式微抬头一看,领头的可不就是那天那个凶神般的黄小虎,十几个大汉催马朝前急奔,她浑身一个激灵,转身装作看路边小摊上的小饰物,等那群人的背影全数消失才敢抬起头来。
即使路上有牛车,第二天中午式微到洪威县时,还是累得连抬腿的力气都无。比起刚才那小县城,这里确实要热闹十倍,街道宽阔,两边店铺林立,卖东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走到第一家客栈她就挪不动步子,刚住进喘了口气,就听街头响起吵闹声,她屏心静气,听到“枣红马”和“妖女”字样,连忙悄悄跟住众人,来到一家七宝客栈。
七宝客栈现在灯火通明,前前后后的火把把客栈围得严严实实,整条街被挤得水泄不通。式微远远看着,不禁摇头叹息,她不明白自己跟这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抓人。
她只是再次证实了一个道理,江湖,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地方!
黄小虎带着人上了楼,一间间踹开门找人,踢开最后一间时,气得嗷嗷大叫,“又让她跑了!”
有人从马厩把小红花牵来,小红花不乐意,僵持着不肯走,那姓左的男子拍拍马头,问旁边一人,“你确定那女子就是骑这匹马来的?”
那人回答,“是的,是一个女子骑来的,那女子蒙了头巾,看不清楚脸,而且来到这里就没出来过。”
左某人大骂,“蠢货,那女子不是会轻功么,不从门口出来还可以从窗户出来啊!”
这时,黄小虎骂骂咧咧地下来,一听更是气得直跳脚,“笨蛋,连个人都看丢了,你们怎么办事的!”
左某人不怒反笑,“黄兄弟别急,是我们小看了那妖女,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趁她羽翼未丰,我们更把她给除掉,如果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跟我们作对,我们岂不是人人自危!”
他朝手下的人一摆手,“给我送消息给各路英雄,那丫头不是要去京城吗,我们全力在路上拦截,相信她也没那个本事到那里!”
那一刻,他的脸在火光中十分狰狞,“我就不相信,一只小毛猴能逃出如来佛的掌心!”
听了左某人的话,式微突然有了杀人的冲动。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跟他们到了左家,等他们进去,她偷偷飞上屋顶,找到一个婢女问他夫人的房间,婢女吓得腿肚子直哆嗦,指着后院的一个房间说不出话来,于是将打昏丢在花丛里,趁着夜色摸到那个房间。房间里的蜡烛放着微弱的光,那女人睡得呼噜大作,她飞身过去打晕扔在床下,自己躲进被子。
一会儿,左某人打着呵欠回来了。听到他推门进来,式微侧过身去,留意着他的声响。他摸到床边,脱了衣服上床,说道:“夫人,你今天用的什么粉,怎么这么香?”
没听到回答,他伸手过来揽她的肩膀,还没碰到她,式微的刀已紧握在手,迅速翻身,插进他的肩膀,恶狠狠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我给你个教训,你以后老实点,别动不动就杀人!”
她一掌劈晕他,摸出房间,在马厩找到小红花。马厩没有人,它正不耐烦地用蹄子刨地,见到式微的脚步声,大声打着响鼻,前蹄高高跃起。式微放开它骑上去,找了几个火把扔到柴房和后院,火焰立刻冲上天空,惊呼声顿起,她趁乱砍倒门口的护院,在熊熊火光中冲出左家。
一阵狂奔后,她很快跑出了县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看到一个破旧的牌坊,摸摸身上,钱已经快花光了,看来只有找家当铺把首饰当掉,她再不敢去投宿客栈,那里似乎有数不清的麻烦等着她。她停到一家卖豆腐脑的小店门口,跟那老伯要了一碗,坐到凳子上稀里呼噜吃起来。
看到熟悉的那柄镶金嵌玉的剑,她一抬头,果真就是阴魂不散那家伙,霍地起身,喝道:“你为什么偷我的马?”
他的目光清亮而温柔,还有太多她不懂的东西,式微怔怔看着,模糊记起发烧昏睡时那人忧心忡忡的眼睛,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哼了一声,牵着马就要走。
刘天仇拦住她,轻柔道:“我等你很久了。”
式微推开他的手,喝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可告诉你,我现在一身麻烦,你最好少惹我,继续当你的缩头乌龟!”
他哈哈大笑,“你还是生病的时候可爱些!”
式微心头如被人重重锤了一下,目瞪口呆道:“果然是你,那你为何把我的马偷走?”
他飞身骑上小红花,回头粲然一笑,“想知道的跟我来啊!”他打马就走,式微脚下一点,连忙飞到他的身后坐定,他回头冲式微笑笑,“抱住我,可别掉下去了!”
式微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他扔下去,他已在一个药铺前停下,飞身下马,也不理她,径直朝后院奔去。式微跟着他进了偏房,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吃早点,听到门响,那人徐徐回头,式微惊喜交加,大叫一声,“哥哥!”这些天的委屈和焦虑全涌上心头,她一时没忍住,抱住他大哭起来。
电光火石间,式微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一路其实是他在暗中保护自己,她愧疚不已,走到他面前,不知说什么才好,脸色通红,良久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刘天仇第一次见到她这种忸怩的表情,闷笑不已,却满脸哀怨道:“我真是可怜,每天被你骂得狗血淋头,真是好心没好报!”
式微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心中百转千折,无言以对。秦惜刀突然摇头叹息,“小妹,你知道你已经在江湖中掀起轩然大波,平静了多年的江湖竟然因为你一个小女子而波涛汹涌,真是我始料不及。我对不起你,不应该由着你的性子来!”
“不关你的事!”式微柳眉微敛,打断他的话,“我跟你没关系,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我比武,最后竟然还要杀我!我不怕,要来就一起来,我算看透了,江湖上的人都是疯子!”
“你才是疯子!”秦惜刀大怒道:“你胆子大得没了边,竟然敢独自闯过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秦家死的人还不够多是不是!”
式微心头一紧,怔怔看着窗棱上的雕花,仿佛看到许多微笑的面容,良久,轻声道:“哥哥,你可知道,我想回都回不去了,你趁着没有牵扯进来,赶快回去吧,好好照顾小姨,再不要说认识我,我……我以后再回去看你们!”
秦惜刀眉头一拧,又想骂人,刘天仇正色道:“秦兄,小妹虽然懵懂,这句真没说错,她真的回不去了!你最好听她的话,赶快离开这里,被他们发现你们是兄妹就麻烦了。还有,平安镇众多百姓的命是秦家牺牲自己保下来的,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再次遭受劫难!”
“到底怎么回事?”式微几乎哭出声来。
刘天仇满脸沉痛,一字一顿道:“小妹,你的家人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当初汉王派杀手前来,本以为秦家老少会全部逃离,令他们在试刀堂乃至平安镇大开杀戒,没想到秦老太爷遣散仆人和试刀堂帮工,与家人一起在家敞开门迎接杀手,平安镇这才幸免。”
“天啊!”式微捂着脸痛哭失声,秦惜刀沉声道:“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你马上跟我回去,以后尽量不要抛头露面就好!”
式微抹了抹泪,突然扑通跪倒,哽咽道:“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小姨更需要你,而且秦家血脉不能断在你这里!从现在开始,我不姓秦,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当我死了吧,来世……我再做你的妹妹!”
秦惜刀瞪圆了双眼,踉跄着连连后退,满脸凄然地转身,对刘天仇深深作了三个长揖,将一个紫玉观音塞进式微手中,拔足狂奔而去。
刘天仇眸中水光闪闪,轻叹一声:“式微,你可想清楚了,你如果现在回头,我还有办法帮你!”
式微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天仇哈哈大笑:“你对我早有成见,何必多此一问!”
式微二话不说,拂袖而去,到后院找到小红花,牵上马就走。
刘天仇身形一闪,拦在她面前,含笑道:“好了好了,我算怕你了,我真是刘天仇,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
式微低着头,嘴巴张了许久,终于出声:“我没银子了,不过还有些首饰,你换些银子给我吧!”
瞥见她耳根上可疑的红,刘天仇憋住笑,正色道:“我有个主意,我的家在京城,你扮成我的仆人跟我一起走吧。我会安排别人骑你的马引开他们,我管吃管住,如何?”
式微笑得眼泪扑簌簌而落,“天下有这么好的事?你可知道我现在是一身麻烦,既然你都不怕死,那我跟着你又有何妨?”
停住笑声,式微深深看进他温柔的眼睛,突然有了诉说的冲动,“你知道吗,昨天他们竟然商量着要置我于死地,我一个小女子,何德何能……”
他伸手擦去式微的泪,用唱摇篮曲般的轻柔声音道:“别说了,我明白的!”
他的手,粗糙而温暖,让人莫名心安。这一次,她没有躲避。
式微换上青衣小帽,骑着他不知哪里找来的老马上路了,那马毛都掉得差不多了,跑起来虽然还快,可是比起那刘天仇那漂亮的白马,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刘天仇见式微瞅着那老马皱眉头,狡黠一笑:“你也不想想,你是我的仆人,难道要我把坐骑让给你么,那别人会怎么看哪?”
式微无话可说,乖乖缩回自己的马上,吃着他踏出的漫天灰尘出发了。
式微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回想起两人从西湖相识的这些日子,她可以肯定,这个人虽然行事不可理喻,却并非坏人,他浑身都是谜,有花不完的银子,惊人的关系网,沿途的贩夫走卒掌柜伙计很多人似乎都认识他,对他的态度颇为恭敬。虽然从未看他使过剑,但她可以肯定,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怎么认识她的,为什么要求亲,为什么要如此维护她,为什么又要瞒着她许多事……问题接踵而至,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路行来,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到处在找人,连官府的衙役都出动了,在各个镇上设了关卡,一看到骑枣红马的和单身女子就拦住盘问不休。式微暗自庆幸,还好换成这种装扮,要不然真的是寸步难行。
他们大摇大摆在客栈歇宿,刘天仇小算盘拨得哇啦啦响,每次只要一间房,害得式微只能打地铺。他充分发挥了当主人的优越性,到了房间就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把式微呼来喝去,支使得像个陀螺,每次看她气得杏眼圆睁就大笑不止。
快到京城的前一天,他们在城外的一个客栈歇脚,他又叫了一大桌子菜,两人吃得正欢,一行人走进来,领头的竟然是黄胜和吴常。
式微连忙低下头,朝刘天仇示意,他笑了笑,也不说话,拿起杯喝他的酒。
等众人落座,两人对坐着开始喝酒,黄胜一脸挫败,“吴兄弟,我们找了这么多天都毫无收获,那妖女能躲到哪里去呢?官府也发了告示追捕,那妖女伤了刘捕头和左无言,罪名可就大了。按道理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她没可能逃得掉才是,难道她真的躲进附近农家不成!”
吴常摇头道:“我看不会,听说那妖女要去京城寻亲,依她那臭脾气,应该不会放弃的,而且说不定她已经到了京城,我们只要联合京城官府的力量,拿住她肯定没问题。”他垂头叹道:“我现在还不明白,怎么就栽到那妖女手里,那左无言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怎么也没捞着便宜,那妖女真是太可怕了,咱们得多长个心眼才行!”
见她又开始咬牙切齿,刘天仇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芒,拿筷子敲敲式微的头,“别磨蹭了,快去跟我准备洗澡水,我吃完就上去洗。”
式微横他一眼,一缩脖子,赶紧低头上楼,受了他一路的气,要不是想着他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早就一脚把他踹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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