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二章 较量(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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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就坐黄包车到车站。其实不是什么站,只是个小停车场,有两部到高山乡的中巴车在此停车候客。我上了一部车,司机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热情地招呼找个座位坐下。我坐定后,他又跑过来,找我搭讪:“师傅到哪里去呀?”“到高岭,你这车到高岭吗?”“您放心,高岭是终点站,我是高岭人。”我又问他车子什么时候走?他说上满人就走。
三伏天的早上,太阳就早早地上班了,空气中一股热流在传递。那师傅点着一支烟,冲着我问道:“师傅面生呀,请问到高岭做什么事?唉,这鬼天气,早上就这么热。”我说我是高岭村的书记,现在是去上班。他吃了一惊,仿佛是被烟头烫了一般,不解地说:“高岭不是有书记了,高德标书记是刚选上的,怎么你又是书记?那他到哪里去?”我跟他说我是第一书记。“第一书记?那是你官大还是他官大?你们俩谁说了算?”这个人喜欢刨根问底的,我有点不耐烦:“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这是组织上的事,再说组织程序你又不懂。”“我关心啦,我哥可是高岭村的文书,你如果真是书记,那不是他的领导了。”我笑了笑,不再搭理他,只是催他快点开车。
等了一个多小时,车上稀稀拉拉地坐了十来个人。这个小唐师傅一看上人的可能性不太大了时,便发动了车。车子一颠一簸地向大山方向驶去。
车行起来,风从破窗户里涌进来,让人有一丝凉爽的快感。在爬山的时候,车子发出浓重的混响,大股的蓝色的烟雾从车尾排出,有的涌进车厢,人们又是一阵咳嗽。然而车子还是向山腰挪动,我的视野也越来越广,周围的山都小了,我知道我们的车正行进在阎王岭上。
过了阎王岭,就是下坡,车子驶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岭腰水库,在沿库公路上七弯八拐,跑到尽头就是高岭了。但到高岭村部还要翻过一座山,转过盘龙岭,就到了。盘龙岭把两座山连在一起,底下有一个洞,上游的来水通过洞里面流下去。但上游发山洪的时候石头滚下来,经常塞住纯冢谑撬骶筒怀?958年大旱的时候,村上组织民兵对盘龙岭的中部进行了爆破,据说当时塌方还砸死了两个人。
现在盘龙岭被拦腰截开,水从中间流过,直接流进水库。车子从盘龙岭经过时,师傅十分小心,因为那里有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唐师傅按了好几声喇叭,大喊一声“坐稳了”,猛然一打方向,车子便直直地横过来,车头贴着山崖,**甩出去。这当口,我紧紧地抓住座椅,但还是觉得身子向一边硬生生地被拉走,我抬头看周围的人,他们不动身色,安之若素,只是牢牢地抓住扶手。但刚才谈笑风生的场景没有了,车厢内静默起来。
过了盘龙岭,就是平路,但路面是砂石的,大沆小洼的,车子颠簸得厉害。有几次遇到大的土坑,车**跳起来,有的人甚至被颠离开了座位。昨天在小面包车里,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加上中午有点磕睡,还没有注意这么多,原来这路况这样差呀。我不禁有点担心起来。
到了村部,车子停了下来。我问小唐:“多少钱?”他说:“收您钱多不好意思。”“你们跑山里的多不容易,这钱一定要付的,再说我报销。”“那您就给4块钱吧。”我付了车费,迈开大步朝村部走去。
村部大门紧闭着,一个人都没有。一个在溪边洗菜的妇女告诉我,村里干部都在高书记家里。然后她给我指点了高书记家的方向。我顺着她的指引,转过几间房子,来到一个小卖部,这就是高书记的家。进了小卖部,里面有一个大院子,院子后面是一排厢房,大约有四五间。厅堂里有六七个人正在开会。
我跨进厅堂,所有人都感到讶异。高书记赶忙站起来,给我让座。我一看朱乡长也在,与他又打了个招呼。朱乡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天你很累,我怕你还要休息几天,就没有通知你。今天我们开个会,一是安排中期两税清收工作,二是对村里的财务组织一下清算,并村之后村里还没有清算过,村集体运转的资金都是高书记垫付的。”我连忙说:“你们继续,我初来乍到,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你们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朱乡长接过我的话头:“也好,张书记,你听一听,这样也可以了解点情况。”于是他们继续,我坐在中间听了起来。

会议的气氛很好,高书记的讲话很有水平,大家对他的安排都点头称是,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很快会议结束了,朱乡长看了看时间,看了高书记一眼,“现在吃饭还早了点,来个‘经济半小时’,张书记你参加一个。”我连忙应声:“你们打吧,再说我不知道你们这打牌什么规矩。”“打八十分,你肯定会。高书记一个,还有哪位参加?”这时张鹏凑过来:“我来陪领导学习一下一百零八号文件。”这样四个人围着桌子玩了起来。
中餐是在高书记家里吃的。高书记准备得十分丰盛,显然不是为我准备的。我仔细看了一下,桌上有鸡、鱼、野兔肉,银鱼蒸鸡蛋,还有许多时兴的炒菜。白酒两瓶,还有一箱啤酒。高书记将白酒打开,将各人杯子放到一起满上。我说我喝不了这么多。朱乡长马上打断我的话:“张书记不要推辞了,谁不知你们法院的同志能喝呀。不是有一个短信说:‘喝酒像喝汤,此人上班在工商;喝酒不用劝,工作肯定在法院;举杯一口干,此人必定是公安;八两都不醉,这人他妈在国税;起步就一斤,丫保准是解放军!’你是要人劝就不好了。”满堂大笑起来。我硬着头皮接下来,但我要求只这一杯,大家都笑着承诺。
不管什么地方都欺生,喝酒也是这样,你酒量不行,大家都越是找你喝。大家轮番敬我,搞车轮战术,说的理由都冠冕堂皇:“您是第一次,第一次一定要喝个来往吧。”不知不觉间,我被灌得烂醉。隐隐约约间被两个人挽着,送到一个房间睡下了。
我醒了过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屋内一个人都没有,我咳嗽了一声,唐松跑了过来,关切地问:“张书记今天喝多了,您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了。”我连忙问这是在哪里,唐松说是在他家里。我起得床来,头还是有点晕。唐松给我端上熬得粘糊糊的稀饭,是用柴火熬制的,特别地香,我一口气吃上两大碗。至今那种温暖的记忆还在眼前。
晚上我只好在唐松家睡了。唐松陪我睡一床,我们抵足而眠。我睡意全无,找唐松拉着话儿。唐松告诉我,今天的一桌饭花了三百多元。我问怎么花了许多?他说白酒加啤酒一百多元,菜二百多元。我又问他钱是怎么付的?他说:“都是高书记垫的。在他家吃饭,他记在台历上。哪天来什么人,拿了几包烟,喝了几瓶酒,菜金是多少,他家开着小店,吃饭很方便,乡里来人也多。高山乡虽然人口不多,但乡政府驻地相比其他的山区乡政府来说,离城区较近,所以政府里有60多号人,这些人在乡政府吃饭要钱,不如下村,既安排了工作,又解决了生活。好点酒的可以解点馋,加上我们这高书记家就在村部边,人又好客,一来就有饭。招待费一年都在两万左右。”“这么多呀,你们不能不接待吗?”“你想想,高书记在外找帮扶单位搞点钱,这点钱得花掉呀,他不往自己家里花,往哪里花呀?他家里开个小店又办了茶厂,开小店好销烟销酒销菜,办茶厂好借村里名义送茶叶给帮扶单位销他自己的茶。”然而唐松说了这话后又十分后悔:“我跟您说这话,是今天酒喝多的酒话,您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他有些顾虑:毕竟对我不了解,再说我来只是暂时的,哪天被高书记知道他在背后说坏话,高书记不给他小鞋穿。
我看他不想再说的样子,就招呼他睡觉。一个老实人,显然有气不得出,“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端人家的饭碗就得受人家管。这个村里情况有点复杂,我感觉一股空前的压力。
山区的夜晚,温度下降得很快。那台破落地扇还在卖力的摇摆着,风把贴在墙壁上的画张吹起又放下,发出哗哗的响声。睡在陌生的床上,加上下午已经睡了四个小时,我睡意全无。
我披衣轻轻地推开门,走到大路边。今夜的月光十分皎洁,把清冷的光辉洒向大地。远处的山峦隐隐约约,一缕缕雾像洁白的纱巾缠绕在山峰的脖间。溪水潺潺,在不知疲倦地一路欢歌。我坐在岸边的石阶上,望着月光映在水面上,像洒满碎银的沙滩。四周一片宁静,这是多么详和多么美妙的山村之夜呀。
然而,我的心却不平静,我隐隐感到脚底下的土壤里有岩浆在涌动,火山一旦积聚起力量,便也能顷刻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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