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时光的刀剪不停地剪下日子的红绿布，就在不经意间，离除夕越来越近了。
我和张鹏的心里像着了火一样，巨大的债务重担压在身上，而资金还沓无音讯，能不急吗？这不，我们已经是第六次跨进扶贫办的门了。扶贫办的工作是我们这次要资金的重点。因为去年，扶贫办支持高岭修路的发展资金是三万元，今年我们做的事更多，更应该支持一下。扶贫办的主任姓方，我以前见过一次面，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待人很热情，穿着很普通，给人的印象像个老农。后来我们来了几次，都没有见着他，听其他同志说他陪领导下乡检查扶贫工作了。全县这么大，扶贫工作任务很重，他也够忙的了，虽然没见着他，我心里却觉得这是个干工作的人，一点也不气。
今天很巧，方主任在办公室里。这是一个寒冷的日子，方主任却穿着旧棉袄，脚蹬大头保暖鞋，头上戴着四块瓦的方帽，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干部，倒像个门卫。进门的时候，方主任一眼认出了我，笑呵呵地招呼我们坐。张鹏忙过去敬烟，方主任摆摆手说不抽，张鹏丢在桌上，他忙拿起来，递还给张鹏：“我不抽烟的，免得在这浪费了，我最怕浪费了。”接着他从橱子里拿出一盒茶叶，给我们一边泡茶一边说：“这茶叶还是你们村里送我的，你们村的茶叶好，我一直舍不得喝，准备留到年关喝。”我说：“这是村里土特产，不成敬意，是您太抬爱了。”他又一次表示了谢意。
我把来意跟他说了一下，他面有难色地说：“今年可能有难度，现在找我们要钱的村太多了，你看我这报告快堆成小山了，说句实在话，我也没有时间去看。去年给你们村安排了三万元，发了文件后其他没有的贫困村看到后还来找我们闹呢。”接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报告，抽出其中的一份递给我看：“你看这是胡佳军书记批示的，一批就是五万块，我项多给他两三万元钱。”然后又递给我一份是程宏县长批示的，还有县委胡副书记批示的…方主任说：“这些是县里常委批示的，还有副县长批示的，有一大摞呢，他们领导批示的我不能不重视吧，可就这么一点扶贫资金，我实在为难呀。”停顿了一会，他又说：“今年如果不行，明年吧，明年我替你们考虑一些。”
张鹏拿起暖水瓶，给方主任添水，趁机他将一张八百元的购物券塞进了方主任的抽屉里，方主任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你们村里有困难，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你明天递一份报告来，我在会上替你们说说，应该能考虑一点。另外我们农委的胡副主任是你们村里人，他也给我打了招呼，我会替你们村里考虑的。”我说我们已经打过报告了，他找了一会，没有找到，用带有歉意的口吻说：“我在办公室里呆得少，桌子上也很乱，不知塞哪了。你们重新打一份报告吧，不要写其他的，就写修路，需缺口资金四五万元，你报告上数字写多些，我们肯定要打折的。”我和张鹏表示一定按他吩咐的办。
正当我们要走的时候，方主任叫停了我们，说：“现在村里的木炭价格是多少？你们村里的木炭最好，全部是枥树炭，火旺又烧得久，而且不起烟，是上等炭。不知现在好买不好买？如果能买到，请你们给我买一两百斤，到时我付钱的。”“这个老家伙，连木炭都是好的，真是贪得无厌，你看他穿得朴素，像个清廉的好干部，哪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一边迈出方主任的办公室门，我一边恨恨地想。“这个方主任，是个老滑头，做人假得很。他已经五十多了，生怕切年龄杠切下来，跟领导跟得紧，又会搞形式，你看他穿着打扮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部门领导，一个科级干部，但又让你‘肃然起敬’，这是一个称职的‘好’干部。”出了扶贫办的大门我就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张鹏，张鹏笑笑说：“是官刁死民嘛，当官的没有一套一套的，没有两副嘴脸，就在这个官场上混不下来。你看方主任，上托下压，索好处索得冠冕堂皇，还让你千恩万谢，这就是‘功夫’，也叫‘阅历’吧。”“木炭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张鹏问我。“送吧，明天就送二百斤，这节骨眼儿，不能把事搞砸了。再说木炭也值不了几个钱，他要一千斤我都送给他。”我叫张鹏马上拨通钱有财的电话，让他和唐松第二天早上八点以前用三轮车拖二百斤上等枥炭送到方主任家，并一再告诫要八点以前，这是方主任自己说的，要是八点以后，他家很可能没人。
这边的事情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我舒了一口气，正要和张鹏谋划下一步的动作时，我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我迅速而准确地按下接听器：“你是张书记吗？”“我是呀，请问您是哪位？”“我是农机局的孟仁呀，我找你是有件事告诉你，今年省农机管理局给我们安排了两台茶叶加工机械，找的人太多了，我的意见是给你们村一台，扶贫村都不给，到时怎么有脸见你们呀。刚才的局办公会上已经通过了，你们最好来一下，还要到省里办手续。”我一边连说谢谢，一边表示马上赶到。这个孟仁是个副局长，可手段泼辣，在局里说话有份量，另外他分管农机管理站，是个实惠部门。这个人只是在吃饭时见过一面，他找我要了手机号码，看来是个颇有心机的人。听钱有财说过，他去年到村里送温暖，给了一户联系户一千元现金，这在领导中是不多见的，这次他又主动打电话给我，看来为人不错。
我骑上摩托车，和张鹏风驰电掣般地赶到农机局，孟仁已站在门口迎接了，我正要向他表示感谢，他连忙阻止说：“刘局长在办公室，你先到他那坐一会，等一会我们再谈，我告诉你的事你装做不知道。”我答应了他，和张鹏进了刘局长的办公室，刘笑呵呵地接待了我们，吩咐办公室主任管茶。刘局长说：“你们这次来得真巧，我正要通知你们呢，这次省农机管理局给我们两台茶叶加工机械，我决定给一台给你们，另一台给程县长联系的山区扶贫村。不过这机械是岳西县一家工厂生产的，可能质量一般，如果你们用不上，可以将它卖掉，换成钱也算是我们支持你们了。”“刘局长，您对我们可真关照，我们村里的茶叶加工设备老化，现在正考虑换一套新的，这次机会真是太好了，我们留着自已用，对外发包出去，每年都有承包费，总比一次卖了强。”张鹏迫不及待地说。我也向刘局长介绍说：“去年张鹏承包了村里的茶叶加工厂，用那一套破旧的机械设备，还交给村里两千多块。如果现在换成新的，一年的发包费可以涨到四千。一套新的设备也不过一万多元，只要两三年就收回成本了。”“不过这机械还在省农机管理局，要你们自己去拖回来，可能还要交点手续费，我等会叫人给你们开个介绍信，你们近几天内就去办了，年底我们的办公经费紧张，可能难以筹出钱来，顶多只能在送温暖的时候，我们几个干部凑个一两千元送去了。”刘局长接着把心里话亮了出来。我们只好说谢谢，然后就告辞了。
我们来到孟副局长的办公室，他掩上门，轻轻地对我们说：“刘局长是想把这台机械算作今年的扶贫任务，我也没办法，他是一把手。不过我给你们提供一点信息，我这农机管理站这一块还有一些资金，是由县交通局代征的，我们是二八分成，我们占八，一年有十几万块钱，这一块的钱往年都是用于单位福利，我的意思是你们找县领导批个报告，然后我在会议上替你们说说，看能不能给你们解决一万元钱。”我和张鹏连说谢谢。“你们快准备吧，我也不留你们了。”我和张鹏连忙告辞出来。一万块？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啊，要知道去年农机局全年只给了我们五千元，而村里还花了一两千元的茶叶呢。我边走边想，心里充满了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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