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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这是一个错乱的季节。马路两旁那挺立在春风中的香樟树，高大的树冠葱茏依旧——老绿的叶片已经开始脱落，换上了新鲜的嫩绿。风起处，叶片如蝶般轻盈飞舞，纷飞的绚烂渐渐飘离。风停后，叶片慢慢飘落。叶子掉在地上，声音是干脆明快的，没有一丝生命将尽的悲凉。可能是因为它们知道，随后不久，更多的新叶就会缀满枝头。满树的老叶就这样连续不断地脱离树体，仿佛一时间都要落尽，却又永远也落不完似的，象是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能量要释放出来。这场面虽不能说是轰轰烈烈，却有着不一般的震撼人心的力量。那是一种看不尽的美，渐渐流失的美……
原以为这场夫妻之战会向以前一样，很快就过去了，可是，看现在这种架势，显然是还没有过去，而且，好象根本就过不去了。一连二十多天的相持，他们形同陌路，日子过得别别扭扭，糟糕透顶。而且，这一格局还在持续，并且大有永远持续下去的趋势，叫于海洋真是腻歪透了。这大概就是女人们的所谓杀手锏了，离又不离，和又不和，不死不活，令人窒息。
这期间，于海洋和秦岚无数次沟通，无数次的争吵。他们的关系僵住了。
怀念这个家曾经拥有的温馨和优雅，却一次次地在现实面前的失望，让于海洋不禁嘲笑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象个十足的“怨夫”？
太阳每天照样升起，日子还得继续过。
秦岚依然还是原来的秦岚，于海洋的原则也渐渐被自己的感情说服，不得不降低对秦岚和婚姻的期望。看孩子的面上，就这么对付着过吧，于海洋心想。他选择了妥协，但是，妥协的背后，却暗涛汹涌……秦岚则由于没有彻底解开心结，整天愁眉不展，神经兮兮的。既对家长会和匿名信的事感到懊恼，又被短信息的事困扰着，她的精神上备受折磨。面对着一大堆的烦恼，秦岚做什么都毫无心绪，也不知该做点什么，该从何做起。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好受，却谁都不肯让步。同时，两人的心里都不免怀疑：是不是相濡以沫的坚守，已经成了上个世纪的传说，如果可以这样爱，是不是就能换回一生牵手……他们开始怀疑一切，包括他们的婚姻。
从前，他们每次闹矛盾，大多是以于海洋的服软或者说大度告终。而这次，秦岚沉默，于海洋也沉默。爱情需要双方的努力与付出，单方面的付出只会让另一方养成索取的习惯。自愿做出的牺牲，可以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而被迫做出的牺牲，只能让人感到压抑。于海洋腻了，烦了，也变了。原本在家里就惜语如金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变得让秦岚揣摸不透。他的眼光更加深沉，里面的内容更加复杂难懂，连往日那溢满阳刚的优雅面庞，也好象多了一份沧桑，还凭添了几分孤独的冷漠。而这种冷漠在于海洋独处的时候，更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
秦岚也不再唠叨了，甚至很少讲话。即使说话，也只限于生活中必说的家常话。比如晚上想吃什么，他的某件衣服在哪里……别的——以往秦岚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对于海洋的那些要求都绝口不提了。每天晚上吃完饭收拾好家务，秦岚就缩进客厅的沙发里，默默地看电视，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但是，只要稍微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她其实并没在看电视节目，只不过在对着电视屏幕想心事而已。
这是比激烈的争吵更深一层次的冷漠，令于海洋的心不禁一灰到底。
两人都难以摆脱困惑，心境也像是大雾弥漫的峡谷，没有一处清亮透明的景色。感觉被一种浓重苍白的迷茫包围着，几乎迷失了自我，苦闷则像一浪高似一浪的海潮一样，苦涩着他们的意识，情绪也都像铅一般沉重。
男人和女人一样，总喜欢将最爱自己的人伤得最深，无论什么借口，都不能弥补伤害的过错。对方付出的是完全的爱，而自己回报的却是无尽的伤害。所以，一直以来，女人都喜欢让男人永远愧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折磨男人，也折磨自己。其实，这个世上最让男人永远无法安心的不是女人的恨，而是女人的怨。
于海洋和秦岚之间正是这样。他清楚地知道，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秦岚也许已经不再恨他了，可是，她一定还在怨他。因为，在秦岚的脸上可以看到淡淡的哀伤，而一个脸上带着哀伤的女人肯定是满腹哀怨的。不过，于海洋每天还是被秦岚打扮得干净利索，衬衣雪白，裤线笔直，皮鞋锃亮，派头十足。他依旧如常的出门上班，回家吃饭……秦岚依旧如常地操持家务，买菜做饭，照顾女儿，孝敬老人，并尽可能做得尽善尽美。只是，于海洋回家睡觉的时间却越来越晚，躺在床上对秦岚也是敬而远之。秦岚痛苦极了，她曾经固执地认为——婚姻——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尽的财富。而于海洋仿佛是在用行动告诉秦岚，那只是她的错觉。秦岚越来越觉得所谓感情是靠不住的东西，在残酷的现实生活面前，感情是如此地苍白、脆弱和虚无缥缈。那种失落感就象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捏紧拳头恶狠狠打中的，却是装着棉花的“沙袋”，被轻飘飘地闪了腰。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气候却还没有明显地转暖，一连几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冷的天气叫人情绪低落，变得懒散而无聊。
下班的时间快到的时候，秦岚接到于海洋的一个电话.
“喂，是我。今晚要陪省政府办公厅的客人，不回家吃饭了。”还没等秦岚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
想想不用急着回家做饭了，秦岚便在公司加了一会儿班，整理了一下近些天积累下来的一些财务凭证，直到天色完全黑了，她才走出办公室。
兴味索然的走出公司大门，秦岚无精打彩地地汇入街上的人流，两束黯然的目光不知往哪儿放，时而投向穿流不息的人群，时而扭头无聊的看着街道两旁的店面，眉头一直紧锁着，思绪始终是混沌的。
才六点多钟，路灯已经陆陆续续开启了。夜晚的Z市笔白天哽忙碌，人群熙熙攘攘，车辆满街穿梭，街道两旁那迷茫雾霭中广告灯箱和商店招牌散发着刺目的光亮……
华灯初上，夜上浓妆。周围的景物就像夜晚流连欢场的女人，在五彩浓妆的掩盖下，在虚假的屈意承欢中，让人辨不清真伪。苍白的面孔，憔悴的神情，空洞的眼神，糜烂的灵魂……全都悲哀地掩藏在浓妆之下。Z市的夜，在华灯的浓妆下，不知道藏起了多少故事，引发了多少……
茫地看着远处望不见尽头的路灯和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秦岚感到有些头晕目眩，甚至有一种莫名的遥远。恍恍惚惚间，她的眼前的景观——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仿佛突然间被消音了似的，一切都了无声息。人群就像鱼市里的鱼，无声地张嘴疾呼……秦岚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黑色的，天是黑色的，地是黑色，人们的脸色和心境也是黑的。而且，周围到处充满一种怪异的气味，不酸不臭，却能使一切结构松散，让一切东西腐烂，将一切活物麻痹和瘫痪。
突然，一辆深蓝色的普桑轿车从秦岚的身边驶过，车灯照耀之处，她突然发现这辆车的车牌十分熟悉－－是于海洋的。似乎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秦岚紧随车后跟了过去。
车子在距秦岚不远的一家饭店门口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个女子，她穿着长风衣，身材均匀修长，由于距离比较远，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只有飘散的长发随着她的步履迎风飞舞。于海洋满脸微笑地和女人亲呢地说着什么，一起走进了酒店的大门。
秦岚的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也慌乱得厉害，感觉到身上的体温在一点点儿的退却，她以为自己会心痛、会失控、或者泪流满面。然而，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神情黯淡地看着于海洋和那女子并肩走进饭店。
站在十字路口，秦岚茫然地左顾右盼，望着那黑暗狭长的马路和黝黑深远的大地，她的心里一片茫然，一时间不知该向哪里走，仿佛连生活都没有目标了……瞬间心灵的空虚与寂寞中，让秦岚一时无所适从，茫然的目光中透着发自灵魂的憔悴和深深压抑着的不堪为人道的苦痛哀愁。
努力压抑住想冲进酒店看个究竟的念头，秦岚拿出手机拨通了于海洋的电话。“喂，你在哪里？”秦岚轻声地问，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淡漠。
“我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吗？”于海洋的口气带着掩饰不住的不耐烦。“今天晚上要陪省里来的客人，不回家吃饭了。”说完，还没等秦岚再说什么，就把电话挂断了。
一股愤怒的热流直冲秦岚的脑门，使她顿时两眼发黑，双手颤抖，手里的手机也掉在了地上，手机的后盖被摔开了，电板从里面弹了出来……秦岚毫无察觉地呆立着，脸上是一脸呆滞。怔忪了好一会儿工夫，她才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狼狈地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手机划拉到一起，胡乱的塞进手提包，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回走。清冷的空气，瞬间将秦岚包裹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干冷的空气即刻吸干她裸露在外皮肤的水分。这一刻，痛苦就像深入骨髓的癌细胞，迅速地在她体内扩散……
疲惫地走在热闹喧嚣的街头，秦岚却已完全被痛苦吞噬。直到拐进街边的弄堂，看看左右没人，她终于止不住哭出了声。此刻，只有泪水，才能暂时缓解她心中的疼痛。
神情恍惚回到家，家里的空旷让秦岚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更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她呆呆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许久……她闭着眼睛想了很久，苦恼地摇着头，自言自语道：“应该不会……我是不是过于敏感了？可是，他为什么说谎呢？”
透过窗子看向黑黢黢的天际，秦岚的心中思潮翻滚，目光却茫然、空洞。外面是一片雾茫茫的，看不见底的黑暗，所有的景物都是蒙蒙的，就像她的心情一样。秦岚忽然觉得很累，想要进入梦境之中。“也许，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样想着，她木然地站起身，走进卧室。然而，当秦岚躺在床上的时候，冥冥之中，仿佛有个愈来愈清晰的形象，正在梦中等着她……
不要——！秦岚用力想甩开那个形象，甚至不敢入睡，因为害怕被噩梦惊醒，醒来后那种恐怖感更让她无法忍受。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是，Z市这个季节的夜，依旧是冰冷的，而且是一种阴柔的、缠绵的、鞭辟入里的冰冷。
合衣躺在床上的秦岚虽然盖着棉被，依然冷得蜷缩成一团，许久仍不能入睡。无奈，她起身走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将浴缸里放满热水。当她除去全身衣着，进入那只热气腾腾，充满雪白泡沫的浴缸时，热水与香气就象一只温暖的手，包容着她娇柔的身体，也暂时抚慰了她冰冷的心绪。
浴室里蒸汽弥漫，柔和的灯光洒在秦岚的躯体上，显的有些苍白。在浴缸对面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日益憔悴的脸，她禁不住感慨，女人就如香皂，不管多么芬芳高贵，都会在时间的大手中褪色、减味、瘦削、变形、扭曲、衰弱……白色的水气不断的向上蒸发，浴缸周围缱绻着膨胀的白色泡沫，温热的水很快就使秦岚的皮肤得以舒展，看着水面上浮着的晶莹水泡，她忽然觉得，自己心中那些此消彼长的痛苦，似乎也和这些气泡一样，已经被澄净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本盈在眼眶里的泪珠便成串地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秦岚从浴缸中伸出一只手，在旁边的格架上取下一瓶啤酒和一个玻璃杯，在杯子里倒满啤酒。这原本是为于海洋准备的，他泡澡的时候有喝啤酒的习惯。
秦岚将身子沉在温热的水里，让盛满了冰凉啤酒的杯子贴着自己微烫的脸颊，直到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情绪才开始逐渐放松。一杯又一杯，秦岚不停地喝着啤酒，似乎是希望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不一会儿，一瓶啤酒就被她喝光了，她还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如此好的酒量。可是，啤酒苦涩的味道，并没有让秦岚感觉轻松，反而使她感觉到了沉沦的迷茫，心痛依然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麻痹。
“难道，时间真的可以磨灭任何一种**？”秦岚又打开一瓶啤酒继续喝着，渐渐地，整个人觉得轻飘飘的，眼前的焦距似乎有点散乱，身边的东西也变得忽远忽近。“也许，喝醉了能痛哭一场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想着，秦岚忽然就又有了流泪的冲动。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的哭泣，或许比在别人面前伪装坚强容易得多，她心中那最后的一道坚强的防线顷刻间便倒塌了。
人们常说，哭是释放痛苦的最好方式，总会有人在安慰别人的时候说：哭出来吧，哭出来就没事了。真这么简单吗？秦岚哭了许久，可是，没用。那痛依旧像钝器似的，重重地、一下一下地、有规律地砸向她的心，千回百转间让她撕心裂肺，而这痛的源头，竟然是她的爱人。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一时的心动？天长地久的纠缠？或者，世上本没有爱情，只是说的人多了，也就有人相信了？其实，爱情就是这样，两个人好的时候，每句话和每个动作也许都是真心，而当爱情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以为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
秦岚拨通了好朋友叶紫的电话。
叶紫也才刚刚进门，舞会带给她的情绪波动还没完全平息。
电话一接通，秦岚刚叫了声：“叶紫……”就失声哭了起来。
叶紫的心一惊，急忙问道：“喂，喂，秦岚，你怎么了？啊——？你快说话呀，到底出了什么事？”
哭了好一会儿，秦岚才渐渐止住。“我没事……叶紫，我……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觉得难过，就是想这么哭一下。好了，现在……没事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你的情绪不会这样的。”叶紫断然地说。“怎么样？秦岚，要不要我马上过去陪陪你？”
“不，不用了，我现在正在洗澡，泡个热水澡就会好的。
“那你要答应我，有事一定要再打给我，啊？”
“嗯，谢谢你，叶紫。”
放下手机，秦岚把自己深深地地浸在水里。原以为不相信爱情的人才会有一个不幸的婚姻，而自己是那么相信爱情，为什么婚姻也会如此不幸呢？这个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同时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怎么办？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蒸腾的水气弥漫在秦岚的四周，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水蒸气让她看不清楚周围的陈设。秦岚索性合上眼睑，不经意间，感觉到脸上一阵冰凉。她伸手摸索着自己的脸，发现雾气不知何时又从眼睛里冒出来，全化成水珠凝结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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