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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岚又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她的话依然不多,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一些。但是,对于海洋却盯得越来越紧了。只要到了下班时间于海洋没回家,秦岚的电话就会打过去。有时候往办公室打,有时候打于海洋的手机,有时候甚至打邵主任和徐子强的电话。秦岚也知道于海洋的E-mail,但不知道密码。她曾趁于海洋不在家时试过无数组号码,均被告之“你所输入的号码不正确”,只好放弃。无奈,秦岚只好把心思都放在监视于海洋的手机上,电话也打得越来越频繁了。
虽然,秦岚的心里也明白,如果于海洋成心提防,她成功的机率几乎为零。只要联系完了把记录一删,手机里就是一片纯洁的空白。但是,万一呢?百密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为了这个“万一”,秦岚坚持不懈地监视,怀疑,追踪于海洋的行踪。每天,无论于海洋多晚回家,等他睡着了,秦岚就会偷偷地拿着他的手机,到卫生间里打开信息细细查阅。于海洋在家里接听或打出的每一个电话,秦岚都会根据他说话的表情和口气,揣测通话者的身份,特别是性别。
但是,却毫无结果。
从感情上说,秦岚是非常愿意相信于海洋的解释,也希望他真的没有什么“事”。但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相信。感情和理智非但不统一,而且还很矛盾。比如,她非常想抓到于海洋有“事”的证据,同时,心里又非常害怕抓到这种证据……
秦岚表面上似乎很强悍,其实内心却脆弱无比。每当她自认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会歇斯底里地冲于海洋发一顿脾气,会叫嚷“离婚”的字眼,甚至发誓赌咒的一定要与他分道扬镳。
每逢这种情况,不知为什么,闻静的形象就会出现在于海洋的脑海,眼前的秦岚的俗不可耐与脑海里闻静的高雅娴静,就会在他的感觉中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使他陷入了深深的烦恼难耐之中。尽管,客观地说,秦岚的容貌要比闻静漂亮些,但是,由于吵闹时秦岚所表现出的低俗素质,使她的形象在于海洋心目中就像暮秋的枯叶一样,失去了亮丽的色彩。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争吵,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只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于海洋一回到家里,秦岚就像讨债似的,不离他的左右,今天哭泣,明天发呆,后天谩骂……没想到,身体瘦弱的她,在吵架的时候,精力竟如此旺盛。于海洋几乎没有精力与秦岚抗衡,她那歇斯底里的叨咕和高分贝的哭骂,给于海洋的大脑带来尖锐的刺激,随之产生的是极度的烦躁和极度的绝望。感觉在这样布满了苦恼的家庭环境中,自己的精神压抑得近乎崩溃。秦岚不知道,她正用最愚蠢的方式扭曲着自己往昔的形象,渐渐地把于海洋从她的身边推向远方,致使于海洋在心灵重创的情况下,产生了更强烈的叛逆和逃避的想法。
于海洋自觉已经不再爱秦岚了,已无法再对她表示什么,惟有深深的沉默。而把生命交付给麻木不仁的婚姻,更是让于海洋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生活也因此变得越加索然无味了。不管秦岚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一连半个多月的怄气、摩擦、激辩、争吵,在于海洋的心里,关于秦岚的所有美好,都成了心灵深处的往昔回忆,即便那回忆有时也会让他有片刻的**复燃,却已经于事无补了。于海洋对秦岚的积怨越来越深,心中频繁地闪现出一个念头:一定要离开这个正渐渐地变得疯狂和变态的女人。
这种紧张的日子,与海湾战争一起朝前推进着,到美国宣布进驻伊拉克的时候,于海洋和秦岚之间已经彻底瓦解了,家庭的温馨荡然无存,婚姻大厦眼看着岌岌可危。
在婚姻的世界里,当浪漫再也经不起生活的嘲笑,当现实将**压缩得无法察觉,当平淡的日子让人麻木甚至产生莫名的厌倦,这个时候,还有多少爱情能经得起日复一日的磨损与挤压?
于海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原有的潇洒和闲情逸趣在他身上荡然无存,夜里回家的时间也从十一、二点继续往后移。秦岚则成了被冷落的“正宫娘娘”,日子一下子陷入了“梅雨季节”。百无聊赖的她,除了每天盯着于海洋,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因为天天疑心于海洋,夜夜等待于海洋,秦岚的睡眠渐渐失调,原本就很苗条的她,更加成了排骨美人。这种婚姻所带来的几近非人的磨蚀,不仅令他们之间越来越无话可说,性生活更是成了一个零。
终于有一天,于海洋忍无可忍。
那天上午,为了筹备“两会”,于海洋组织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商量“政府工作报告”的起草大纲,一忙就过了下班时间,当然,也忘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于是,秦岚的电话打了进来。一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于海洋心中积蓄已久、强压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爆发了。他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任那电话“嘟——嘟——”地振动着就是不接,生气得连晚饭也没回去吃。
晚上,当于海洋正在办公室的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写政府工作报告提纲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便接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还是秦岚,想来可能是在街上的公用电话亭打的。
于海洋赌气收了线,顺手关了机。
会议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走出市政府大门,于海洋仍不想回家,便开着车在空旷的沿江路上漫游。车内收音机正播放着大提琴曲《天鹅之死》的旋律,令他压抑的心情更加沉重。
夜色越来越浓,江面黑洞洞的,偶尔有船只驶过江面,那上面的灯光,仿佛幽暗的渔火闪闪烁烁,好似很神秘,又象充满了讥讽。
于海洋看了看汽车仪表盘上的时钟,已经快十二点了。转了这么久,他仍然没能理出一个头绪,心里还是觉得很郁闷,便继续在街上茫然地漫无目标地转着。于海洋不知道自己想上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失魂落魄,痛苦至极。他根本无法形容自己的内心深处对秦岚是何等的失望——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是他不够优秀?还是他不够体贴?或是他令她没安全感……于海洋神思昏然地把车停在路边,走下车坐在江边的石凳上。他忽然觉得很累,一直累到内心深处。婚姻已经像是一个阴霾的日子,始终将他封闭在里面。
不知何时,天空飘开始起了细细的雨丝,凉凉的江风夹带着小雨扑面而来,带给人阵阵冷意,一如于海洋此刻的心境。
于海洋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大口大口地吞吐起来。回头看看身后,早已是万家灯火。抬头仰望,漆黑深邃的夜空,依稀浮现出秦岚年轻时那对清灵秀美的眸子和她特有的充满着幻想与憧憬的神情……于海洋的神情不禁有些恍惚,象是回忆起了什么,然而又抓不住什么……蓦然,于海洋的眼中出现一抹浓浓的苦涩,表情忽狂忽怨。他逃避似的用双手把头紧紧抱住,喃喃自语:“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他觉得自己好可悲。
在这一瞬间,于海洋觉得自己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煎熬”。
时间,在煎熬中缓缓流逝,云端中隐隐约约透出星光……
新的一天到来时,悲伤会终结吗?
不会的。于海洋知道。只不过在太阳底下,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苦、自己的痛,所有的心事都将无所遁形,但是仍折磨得人苦不堪言。
“不行,得找个人聊聊。”于海洋拿出了的手机。“可是……已经这么晚了,找谁聊呢?”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郁闷竟无处可说。可是,于海洋更不想回家,那么压抑的空间,那么漫长的夜,那么相悖着的两个人……
想了一会儿,于海洋决定去酒吧。因为音乐和红酒会让人忘记痛苦。
于海洋推开酒吧的大门走了进去,缓慢而沉稳地步履让人感觉那是一种守护秘密的姿势,好像他正在小心地隐藏着什么让人战栗的回忆。回身将门关好,于海洋在门口停了一下,深邃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吧厅的四周,立刻引起了几位女客的注目。他的嘴角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尽管让人难以捉摸,却透出一种自信和狡黠。然后,径直在背光的角落里的一个座位落座。
酒吧里没有灯光,茶几上那个英式银烛台上正燃着五根细细的带有螺旋花纹的黄色蜡烛。烛光摇曳,把于海洋的影子变形而夸大地印在沙发背后的墙壁上,就像一头踞伏着的野兽,随时会呼啸而下。
酒吧的音响里正巧也播放着大提琴曲《天鹅之死》,音量开得很轻,声音显得有点儿飘渺。
于海洋窝在一个角落里的座位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如梦如幻,如果在平时,他会很欣赏这种十足的小资情调。可是,这会儿,幽暗跳跃的烛光和低沉忧郁的大提琴,都让本来就心烦意乱的他又平添了几许飘忽不定的压抑。

过了一会儿,于海洋燃起了一支烟吐纳起来,看着眼前徐徐飘散的烟雾,心中依旧一片茫然。
就这样,于海洋一个人默默地喝酒,抽烟,喝干一杯又给自己倒一杯,喝完一瓶又开一瓶……几个啤酒瓶子喝空了以后,他的眼神儿开始发虚,手颤抖得对不准杯子口,些许酒液洒在茶几上。显然,他已经有些醉了。
于海洋一点也没注意到,在斜对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女孩始终注意着他,他的深沉帅气和孤独沉默与酒吧的喧闹嘈杂十分不谐调,因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女人的感觉是很敏锐的。虽然,只是随意的观察了一会儿,但是,女孩却觉得这个男人喝酒的姿势有一点潦倒,有一点寂寞,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直困扰着他,就连他偶尔抬头环视四周的目光里都有藏不住的心事,似乎还有一种超人的忧郁,有着一种让人动心的心疼。一个这么帅气的男人,也会寂寞吗?这样的男人应该天生就有拥红偎绿的资格吧?女孩觉得很好奇,也很欣赏,这一点女孩不时打量于海洋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这个男人肯定有“故事”。”女孩心想。“而且,他肯定是不愿意别人打扰。”所以,女孩只是远远地观察着于海洋,直到看他酒都倒不进杯子里了才起身走了过去。
“需要帮忙吗?先生。”女孩伏下身轻声问道。
“嗯——?”于海洋醉意醺然地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女孩儿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齐耳短发,略施粉黛。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性感的嘴唇,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他的目光则深深陷进了女孩美丽的酒窝,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真是个清秀的女子,说话的声音柔柔的,看上去是那么舒适洁净。
“嗯……你……会开车吗?”
女孩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就……走——?”
于海洋呼了口气,反应竟是酥软的,他知道自己是醉了。抬眼偷偷看身边的女孩,她也正望着他。在幽暗的映照下,女孩那浓黑的眼眸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关切,还有闪烁的光彩不停地变换,深绿,浓黑,幽紫……于海洋使劲地眨了眨眼——不是眼花,他真地看出这么多颜色。
女孩稍微犹豫了一下,回到座位抓起自己的包,返回身想扶着于海洋走。
于海洋甩了甩手臂不想让女孩扶,但是,他已经身不由己,想站稳都已经有些困难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深沉的夜幕下,到处都是静悄悄的,白天拥塞不堪的公路空寂无声。
手机又响了,铃声在空寂的夜里听来格外响亮,于海洋一动不动。
这个夜半电话依然是秦岚打的。起夜的时候,她看了看表,整两点。忽然想起睡前于海洋没有回来,就去女儿的小屋看了看:床上空空如也。于是,秦岚马上拨于海洋的手机,却没有人接。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些担心,于海洋会不会出事?会不会为他俩之间的事情有什么过激行为?
女孩按着于海洋的指点,把车往他家住的小区方向开去,醉醺醺的于海洋坐旁边喋喋不休。
“你……知不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最窝囊的事……是什么?”
没等女孩有什么反应,于海洋又自问自答道:“那就是——让老婆瞧不起!我老婆——秦岚……她……她瞧不起我!”
“得了!别假冒专家了——我就是女人,我就不这么认为!你就别自寻烦恼了,你老婆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明白——?明白……什么?”
“明白她应当珍惜你。”
于海洋怔怔地看着女孩,觉着好象碰上知音。猛地,他一下子扑到女孩的肩上,碰得女孩手中的方向盘转了半个圈儿,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
“你老实点儿,别乱动!我正开车呢。”女孩轻声喝道。
于海洋讪讪地坐了回去。
“系好安全带!”女孩又低声命令道。
于海洋又乖乖地系好安全带。
车终于开到了于海洋家楼下,他抬起头看看自家窗口,窗口亮着灯光。
“嗯……我到家了。谢谢你!今天就……就不请你上去了,我……我老婆在家,不……不方便。”于海洋转过头对女孩硬着舌头说。
女孩那晶亮的黑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熠熠的光,嘴角上挂着三分调侃,七分包容的笑,戏谑地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我就……当你是什么人。”
“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人?”
“咦——?你是……什么人,你自己还……不知道呀,怎么倒要来……问我?”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女孩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情平静地说。“不过,现在我倒是很想知道,在你的眼里——我是个什么人?”
“这……很重要吗?”
女孩没有说话,依然很认真地看着与海洋,等着他的答案。
于海洋的身子晃了晃,醉意醺然地笑了笑。“在我眼里……在我眼里,你就是……是那种人。”
“你说呀,到底是哪种人?”女孩的嘴角换上了了然的笑容,歪着头俏皮地问。
于海洋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从裤兜里掏出皮夹问女孩:“好了,你不要再问了,就开个价吧,要多少钱?”说着,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向女孩递过去。
“喏,给你,一百,够不够?”
女孩既不说话,也没有伸手接钱,只是仿佛很好笑似的看着于海洋。
于海洋想了想,又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再次递到女孩的面前。“怎么样?两百……够了吧?”
女孩依然看着于海洋,晶亮的眼睛闪闪烁烁的,忽尔嫣然一笑。她拨开于海洋递过来的钱,从他的手中把皮夹拿了过去,将里面的钱全部取出来,手指一捻将钞票弄成扇形,轻轻地甩了甩。
“总共还不到一千块吧?看你那么大方,还以为你是个大款呢!”说着,女孩用两根手指抽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将剩下的钱又装进皮夹塞在于海洋的手里。
“二十元,回去打车用,这钱是你应该出的。”
于海洋愣住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很重要吗?”女孩模仿着刚才的口吻戏谑地反问道。随后,倏地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地说:“你也不用再问了,更用不着胡思乱想,反正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而你……看来也不是我以为的那种男人。”
“那……你以为……我是哪种男人?”
于海洋不禁为之气结,突然有些想笑,可是,心却像被扔进了无边的苍凉荒漠里,一阵空虚。
女孩把玩着手里的那张二十元的钞票,讥讽地一笑,以嘲弄的口吻说:“看你独自一人在酒吧里孑然而坐,沉默地喝酒,表情忧郁却洁身自好,我还以为遇上了一个有别世俗的、有品味、有深度的男人呢。”
分别的时候,女孩看似随意地拍了拍于海洋的胳膊,而凝视着他的目光却有些意味深长。似乎是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个男人脆弱的一面,而这是她不曾想到的……
“好了,我要走了,你也赶快回家吧。后会有期!”
女孩那清澈的目光仿佛撩开了夜幕下寂静的空气,那充满关切的眼波里,似乎有一种东西在悄悄地、热烈地涌动着。于海洋感觉到了被这种目光抚摸的温暖,不由自主地伸手把女孩拉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谢谢你!后会有期!”
望着女孩踏着月光袅袅婷婷地渐渐远去的背影,于海洋怔怔地站了很久。为什么会吻她?直到女孩已经走得看不见了,他也没想出原因。是为错误判定她的身份造成的伤害进行补偿?还是因为很久没碰女人了一时冲动?算了,人一生总会做几件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荒唐事……
于海洋摇摇晃晃地往家走,抬眼看去,昏黄的路灯下,远处那些美丽的花影湿润而朦胧。近处的花枝婆娑着,却时时有嫣红而娇嫩的花瓣缓缓坠落。于海洋伸手去接,花瓣便跌在他的掌心上,渐渐地,他的眼睛模糊成一片,不忍再看那一地的残红,突然涌上来心头的一股莫名的痛,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刺在他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后来,于海洋又去了那个酒吧几次,期望能再与那个精灵般的女孩相遇。但是,那女孩却再也没有出现。
为什么要这样?于海洋在心里问自己,答案是——因为寂寞。一切都是因为寂寞,而寂寞让人就这样轻易将情感走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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