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救护车上，我知道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三次，但三次全都奇迹般的被拯救过来。我能清楚地从她拉着我的手上——尽管是我在拉着她的手——感觉到，华是那么的不愿死去。
以前，华不止一次的告诉我，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就连今天晚上，她还对我说过，在接出父亲以后我们就结婚。虽然在日记里，我总喜欢用“未婚妻”来称呼她，可实际上，我没有向她正式的求过婚，连类似求婚的行为也没有。
一想到这点，再望着她戴着呼吸机的脸，我不禁潸然泪下。我怕极了，原以为我是怕她真的会就这么死去，可实际上我在害怕另一种东西，另一种比起未婚妻的死亡更让我恐惧的东西。我想，我是在怕会在眨眼间，孤孤单单的过上一辈子。原本发誓要陪我白头偕老的人突然间离我而去。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来到医院后，华被推入急救室。我坐在急救室外，一位三十出头的女性医生正为我缝合眉毛上的口子。在缝合时间里我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知觉，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听着由急救室内传来的轻微响动，我开始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祈祷。
我祈求观自在菩萨，祈求如来佛，祈求耶稣，祈求阿拉真主，几乎将我所知道的神佛统统求了个遍。而在此之前，我对“信仰”那东西是这么的不屑一顾。我一贯认为，如果真要依靠什么看不见的精神力量的话，没有比爱更适合的了。换句话说，我信仰的是我最爱的人。然而此刻，这个人正一点点离我而去。真的，我真的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渐渐离我远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动，帮我缝合完后医生返回办公室。其间，有两个护士手捧大包血浆的冲入急救室。忽然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华的父亲因怕自己的女儿被割断颈动脉还不会死，又冲上去对着她的腹部猛刺数下的情景。
她的父亲，是在八年以前就打定主意要杀了自己的女儿。不然他下手决不会这么坚决。可我竟然没注意到这点，我竟然没注意到从一开始岳父……哦，不，那个该死的男人……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杀了华，就像当年，他杀了自己的妻子一样。
这么一想，我更加痛恨起自己，痛恨到有要从这七楼一跃而下的念头。我将刚缝合好的伤口狠狠的扯开，这一回我感觉到痛了，撕心裂肺的痛。但这撕心裂肺的痛相比起内心的痛苦来说显然微不足道。
血重又渗了出来，我感受着这两种痛苦在心中角斗，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不超过五分钟——刚才帮我缝合伤口的女医生领着两名警察向我走来，他们在离我五米处停下，医生小声说了什么后离开了。他们看了看急救室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我，似乎没有要上来询问的打算。
卓磊赶来时华的心跳再一次停止，这回似乎无论再怎么注射肾上腺素都没有用了。我静静的望着窗外的夜空，直到她已经离我远去了。
“怎么会这样？！”卓磊情绪激动的跑上来问我。
“是啊……怎么会这样……”
“我在问你！”他继续吼道。
我连向他诉说的力气也没有了，眼泪落着落着，我忽然很想笑。不知为何，我真的微微弯起嘴角笑了那么几秒钟。
医生将盖着白布的病人推出急救室，那病人的身材几乎和华一模一样，连她无名指上戴的戒指也和我的一样。是谁那么无聊，弄了个人偶还戴上这只对戒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现在急救室内必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呼吸与心跳一切正常，经过努力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没错！里面一定还有一个人！我边这么认定边闯入急救室中查个究竟。
当然，里面什么病人也没有，只有两个护士在打理一片狼藉的屋子。我抬起头朝外望去，他们已将华推入电梯，电梯门正缓缓合上。正当我想冲上去时，卓磊从侧后方狠狠给了我一拳，我当场晕了过去。
迷蒙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与华初次相遇的那个春日早晨，那个早晨鸟们来回鸣叫，花们争相开放，一缕晨光穿透刚长出嫩芽的柳条洒在广场上。我们便是相遇在如此的早晨。
第一眼看见她时的感觉，就如同失散多年的老情人偶然间又相遇了一样。她是那么安静的坐在晨光中，并且在那份安静中还隐隐的带给我一种亲切与一种熟悉。我甚至在还没和她讲过一句话前，就开始懊恼自己与这个女孩，相见恨晚了！
“这么说是被害人的父亲下手的？”在这么幅场景中传来一个煞风景的声音。
“没错。”卓磊回答。
“可照你所说，凶手是被关在精神病院的病人，他又怎么可能逃出来杀害被害人呢？”陌生男子继续问。
“这就要由你们去察清楚了。”
“那凶手用的是什么凶器？刀？还是别的？”
“我不是说了天太黑根本看不清嘛？”
“可你两个大男人会斗不过一个人吗？”
“因为是羽华的爸爸……”卓磊在说到未婚妻时声音有些颤抖，“她爸爸被关了十几年，她高兴坏了，可没想到……”
“那凶手逃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被我推到江里去了。”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浑身使不上劲。
“被你？推进了江里？”一个手拿记事本的肥胖警察走来询问。
“是的，也许淹死了，也许没有。我不知道。”
“哪条江？”
“这里还有第二条吗？”我再次试着爬起，可依然没有成功，“在东厂码头那边，麻烦你们去察一下。”
“我们当然会查。”另一个警察义正词严的说。
“你没事吧？”卓磊来到我身边问。
“我怎么浑身使不上劲？”
“我帮你打了镇静剂，刚才你像疯了一样用头拼命撞电梯门。”
“撞电梯门？”我奇怪的摸了摸额头，的确有一大块纱布盖在那儿，“可我记得是你一拳把我打晕过去的。”
“我把你打晕过去？开什么玩笑。”
正说着，两位警察互使一个眼色，悄悄告辞离开。
“她呢？”警察走后我开口问道。
“在楼下静静的睡着。”
“是吗……”我抚摸床单，想象华安静睡去的模样。
“是死了吗？”我深深叹口气说。
“恩。”
“能给我再打一针镇静剂吗？”
“为什么？”
“因为刚才我看见她了，看见她坐在我们头一次相遇的广场上读书呢。”我说，“所以麻烦你再给我打一针。”
“针就在那里。可再打得话你的心脏会因承受不了而停止的。”
“是哦……”我看着离我一手之遥的针筒，继续说，“帮我打吧，打针你会的，不是吗？”
卓磊笑了笑，笑得如高中时一样甜。他去过桌上的止血带帮我扎在手臂上，而后轻而易举的找到血管，拿起针排出其中残留的空气，望着我微笑了几秒，随后**血管，帮我注射。
“我会把你们两个葬在一起的。”卓磊站起身来说，可不知为何，我的听力似乎出现了障碍，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清晰。他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我则全然不知。
不久后，倦意犹如翻滚而来的波涛般，狠狠将我吞没。于是，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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