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醒来时,我感到既高兴又轻松,仿佛我从来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可紧接着,我便被那陈旧悲伤的记忆给压倒了。刚占领大脑几秒的轻松与快乐眨眼间荡然无存。这让我深刻感受到,人类记忆的悲哀。
“又睡了三十个小时。”卓磊从一片漆黑的阳台上进入屋内。
“现在几点?”虽然没有丝毫光线但我依然睁不开眼。
“凌晨一点。”他说,“这次有没有做像一生这么长的梦?”
我摇摇头,但立马意识到在一片漆黑中他看不见,便开口说,“没做梦,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至少醒来之前是这样的。”
“饿吗?”卓磊问。
“有那么点。”的确是该饿了,六十小时内我只吃了一份三明治外加半杯牛奶。
“有方便面,要吗?”
“方便面?”
“这两天都在忙她的事,所以……”
“我是懦弱的吧……”我打断他的话说,“自己妻子的事却要你这个好朋友操办,不管谁都会议论纷纷的吧。”
卓磊笑起来,他应该是在笑,我想。而后他说:“就算有一万个人都认为你是坚强的,可在这件事上,你还是别逞强的好。“
“逞强?”我重复一遍,“是啊,逞强……”
“那么方便面怎么样?”他问道。
“麻烦你了,有什么口味的?”
“自己家里方便面有什么味道都记不起来了吗?”
我思索一阵,确实毫无印象。
“番茄味。”卓磊说。
“番茄?世上有这么奇怪的方便面?”
“就在厨房的柜子里,有五六包。看日期好像是半个月以前买的。”
我说我实在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番茄口味的方便面。卓磊似乎想说是羽华买的,但字还未吐出口便咽了回去。接着他掐灭手中的烟——几天前我记得他说他戒了——去厨房为我准备。
我听着水声,听着煤气被点燃的声音,听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风声。屋外月明星稀,几缕杉枝诉苦似的左右晃动几下,它们投在墙壁上的倒影也随即摇晃起来。
我想打开电视,想看些什么,随便什么。即便是不知所云的新闻节目也行。但遥控器却不知所踪。好不容易找到后发现电视未插电源,插上电源后发现收不到任何节目。我奇迹般的记起,我的有线电视费付到昨天为止。因为在我的所有意识中,今天应该已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始了第三天的生活。
大约十分钟后卓磊将面端了进来,一看见那面,我原本还在胃中停留的食欲顿时销声匿迹。但我还是勉强动起筷来。食欲那东西和**一样,没有**照样可以**,仅仅是个生理反应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些,或许是因为现在是凌晨一点的关系。在我快吃完时卓磊才开口说:
“她们家里的人准备后天进行葬礼。”
“这么急?”我只是有些吃惊,悲伤感即没有现身,也没藏在哪儿。
“因为她们怕放的越久越让人伤心。”
“那你对她们怎么说的?”
“说什么?”
“华的事。”
“和对警察说的一样。是她的神经病爸爸干的。”
听卓磊这么说,我不禁感到愧疚。因为对于未婚妻的死我付一部分责任,并且是相当大的一部分。
“那她们怎么说?”不久后我问道。
“没说什么。这也是事实。”
“是嘛……”我叹口气,“那有没有问我什么?”
“当然问了。”卓磊说,“我说你因为保护羽华受了伤,现在不方便和她们见面。”
“那她们什么反应?”
“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葬礼之后准备怎么办?”我试着问。
“嗯?什么怎么办?”
“火化……入葬……什么的。”
“哦!”他明白过来,“她妈妈说要火化。可我觉得好不容易进行了防腐处理,就这么火化了有些可惜。”
“可惜?”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什么,我明白。”
“总之,葬礼会在后天举行,你准备一下吧。当然,如果你要去参加的话。”
“我当然要去!”我几乎喊道。
卓磊看了看我,了解似的点点头。随后将我吃完了的碗拿出卧室。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到自己受他照顾已十年之久。我又想说声谢谢,但还是没有成功。因为我发觉在我想说谢谢的同时,眼泪就涌上了眼眶。
在卓磊入睡后,我便又来到钢琴前坐下,四周一片昏暗,我甚至连琴键也看不清。但即使在这种环境中,我还是极为顺利地弹奏起了《月光》,这一情况不禁让我怀疑在发出如此旋律的东西并非是什么钢琴,而是我的心。是我猛然间失去了灵魂的心。所以我不需要曲谱,不需要看见琴键,不需要小提琴伴奏,也能弹的顺顺利利。因为那众多音符,它们来自于我的心。
《月光》听起来甚为优美,自己心爱的人离自己远去,这不是世界上最美的事了吗?我想贝多芬在创作这首曲子时,应该与我有同样的发现。因为唯有当你身处其境时,才会明白这一真理。当悲痛被无限扩大之时,总会有那么几秒转化为喜悦的。
我在心中暗暗决定,决定要在华的葬礼之上为她弹奏这一曲《月光》我相信她能听明白我的心所发出的旋律,就如同她能听懂《夏之梦》等曲子一样。
“让我们为悲伤鼓掌吧。”未婚妻说。
“真诚的为悲伤鼓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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