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们在鹤足谷埋伏已经快一天了，赤军运送粮草的队伍，却仍然未到。
我拿着望远镜向远处看去，想不到出门旅游的物品，竟然会用在战场之上。裴靳似乎对它很感兴趣，趁我不注意便抢了去，来回翻看着，他倒真是轻松，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有心情胡闹。
天色渐暗，前面的路途已经看不清晰，然而此时赤军队伍的火把，却隐约近了，我下令全体戒备。对于我这个队长，队中还有很多人不服，所以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绝不能让他们看扁。
裴靳略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道：“不要逞强，万事小心。”
这时，鹤足谷的另一头，又出现了一队赤兵，想必是考虑到这里地势险要，为防我们偷袭而特地派人来接送粮草的。所以此刻我们虽占据了地理上的优势，却并不占据人数上的优势。
队员们个个已箭在弦上，箭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箭头用沾过烈酒的布包着，瞬间就可以点燃。一切，只等我一声令下。
又是一场杀戮，可我已经没有退路。
我终于喊出了口令，几十支带火的箭齐齐射向粮草和赤国的士兵，赤军一时间乱作一团，惨叫声，马鸣声不断，赤军也迅速做出了反击，无数支箭向我们射来，裴靳在我前面，为我挡下了几支箭，我也来不及多想，便和其他队友冲向赤军。
在和赤军拼杀时，裴靳一直在我身边，他舞着长枪，替我挡掉了不少袭击，同时趁着夜色，将这种保护掩饰得不露痕迹，以免队友对我产生不满。只是，他这样做却让我更难过，压力更大，他不需要如此为我。
突然，法拉利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趔趄，眼看着我就要摔下马去，裴靳飞身下马将我接住，我在他怀中停留了一瞬，他便立刻放开了我，可那一瞬，还是让我有了一丝恍惚，有了一丝心跳加速，为什么会这样？
转身去看时，借着微弱的火光与月光，我看到裴靳正在被两个人纠缠，一个白衣少年和一个黑衣人都是高手，裴靳应付一个虽绰绰有余，但要同时面对两个，并不占优势。
我接连砍倒了几个人，对于杀戮和鲜血的恐惧，我不再像以前那么深，而且我尽量不去伤及对方要害，只要对方失去战斗力就够了，何必取人性命？
我慢慢地靠近了裴靳，想去助他一臂之力，他一直在试图保护着我，我当然也不能让他有事。
此时，那白衣少年正在裴靳身后举剑向他刺去，裴靳正对付着前面的黑衣人，似乎未及应付身后状况，我立即提醒裴靳小心，然后举剑向白衣少年冲去，白衣少年反应敏捷，立刻侧身一躲，我的剑在他腰间擦过，没有伤到他，却好似从他腰间勾下了什么东西。
那白衣少年似乎极为紧张从他腰间掉落的东西，一个失神，立刻弯腰想去捡那东西，但夜色之下，他并未轻易寻得失落之物，我本想再给他一击，但实在不忍趁人之危，犹豫之间，另一侧已有一道光影射来，我举剑欲迎，裴靳却一个转身将我挡开，一枪刺向来人。
我此时略有些慌乱，脚下一滑，幸而用手撑住了地，却抬头看见白衣人因裴靳退向他的方向，便顾不得寻物，举剑欲刺裴靳。我来不及反应，在瞬间举剑从下方直刺向白衣人，因担心裴靳，下手稍重，剑从那人身体穿出时，鲜血溅了我一身，那一瞬间，我恍惚了，刀剑穿透**，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白衣少年迅速捂住伤口倒了下去，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我看清了他的脸庞，是他……在庆福城中帮子昱传信的那个少年，那个彬彬有礼，挂着阳光般笑容的秦绍谦，在想起了他的名字时，我几近崩溃，子昱能让他来找我，必定对他信任有加，可如今，我竟然伤害了子昱身边一个可能非常重要的人，我……
他的手，正艰难地伸向远处，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锦囊，我迅速蹲下身，把锦囊捡了过来，放到了他手里，他仿佛也在那一瞬间认出了我，脸上竟是浮现出笑意：“易公子……多谢。”他轻轻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微弱，他的伤口，鲜血汩汩地向外涌出，失措之下，我用手去捂他的伤口。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如果我知道是他，我不会伤他，可是，我又怎可能让他去伤裴靳？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慌张地去看裴靳，他还在与那个黑衣人纠缠，却已占据上风。
我拖着秦绍谦，躲向暗处的一棵大树之下，我的手上，尽是他的鲜血。“你不要还有事，千万不要有事……”我一直喃喃着，我明白失去朋友的滋味有多痛苦，所以我不能让子昱也去承受。
“子昱她没有告诉我，易公子是青国人……”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怨恨，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脸上依然是挂着笑意。“子昱她已经回到四皇子身边了，她……很好……”秦绍谦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开始大声喊他：“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对，不能……死，若梅……在……等我……”他渐渐没有了声音，他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去。
“醒醒，说话，你不能死，你说话啊！”这时，有一个人来到了我身旁，我本能地向后退去，却听到了裴靳的声音：“是我。”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了裴靳，我终于感觉心在这时找到了一个支点。
我立即抓住了裴靳的衣服道：“裴靳，快打120，快啊，他不能死，他是子昱的朋友，我不能让他死。”
裴靳蹲在了我的身旁，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该撤了。”
“不，我们要救他，他不能死。”我精神混乱，只是不停地摇着秦绍谦的尸体，希望他能醒来。
“他是我们的敌人。”
“不，他是子昱的朋友，他……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你杀的可是赤军副将。”
“所以杀了他应该是我的荣耀吗？他虽是敌人，可一样有父母亲人，一样有爱人朋友，是一个无辜的生命，而我竟然杀了他。”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是那样一个充满善意的人，我却将他杀死，以后若再见子昱，我该如何面对她？
裴靳略略一愣，然后拉起我便走。“撤吧。”我回头看了一眼秦绍谦，这时，银色的月光已洒满他的脸庞，他静静地闭着眼睛，嘴角竟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拥有着一张永远微笑的脸，可是关心他爱他的人却再也无法看到他的笑容，一滴泪从我眼眶滑落。
后来，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军营的，只是当我恢复些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封奕的将军营帐之中了。营中站着不少人，似乎在讨论些什么，只是他们的声音像是所有的频率交错在了一起，发出纷乱的噪音，刺得我耳朵发疼。
秦绍谦并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可是每当他那张善意微笑的面庞浮现在我脑海里时，一种深深的悔意和无穷的自责便让我觉得暗无天日，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次行动易队长可是立了大功的。”突然听到有人提到我，我迷茫地抬起了头，却不知开口的是谁，此时裴靳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封奕的表情则是带着些疑惑的。
大家为接下来的战事而讨论着，可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清。等到大家都纷纷散去的时候，我才回过了神来，正准备往外走，封奕却叫住了我：“易阳，你等一下。”
我看到走在前面的裴靳身体一滞，回头深望了我一眼，我呆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看封奕，此刻，我多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情，我需要一个怀抱来安慰我，可是，该从何说起呢？
营帐里只剩下了我和他，他走到了我身边，用手轻轻拢了拢我额前的碎发道：“怎么了，回来之后就魂不守舍的，伤到哪里了吗？”
我无力摇了摇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我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
“战场之上，这都是难免的，你既然决定上战场，就早该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何况，那是敌人。”他轻拍着我的背，想要安抚我，却只是让我更加难过。
“敌人也是人，也有父母，爱人，朋友……他们也有生的权利，他们也是真诚善良的人，我不该……我不该杀他的。”我的情绪，依然激动，我推开了封奕，却是低头看到身上的血迹，那是秦绍谦的。
“易阳，你这是怎么了，你说的我明白，可是战场之上杀敌是在所难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吗？不是的，我完全可以只将他击退的，可我竟然那样残忍的将剑刺向了他，是因为太紧张他刺向裴靳的剑吗？可是为什么我又会如此在意裴靳？头脑越想越混乱，几乎爆炸，我伸手按住了头，猛烈的摇晃着。
“易阳，这不是你的错，你根本无须这样自责。”封奕抓住了我手放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我。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杀的是好人吗？”
“易阳，战场上考虑不了那么多，战争就是这样残酷，要换来和平，就必须付出代价。别想太多了，恩？”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你那么冷血！”我几乎丧失了理智，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声。
封奕皱了皱眉道：“你当初决定上战场，就应该预料到这些了，你已经不是第一天当兵了。”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让我失望。
这时，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我转身出了营帐，却看到裴靳正站在外面，风吹动着他的衣角，吹动着他的长发，他那张帅气的面庞，此时笼罩着一层阴暗，他上前一步对我说道：“他最近压力也很大。”是啊，这场仗对封奕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但我只是想他理解我，安慰我而已，是我过分了吗？
“你还好吧？”裴靳问我，眼神中的担忧让我心疼，我的心一紧，裴靳，不要再这样对我了，我真的承受不了，我怕……
我调转了头道：“没事。”我径直离开，面对裴靳，我做不到从前的轻松，从刚刚那一剑开始，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对裴靳，难道我真的未曾动过一点心吗？头痛欲裂，我一路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军营，走进了军营附近的一个小树林。夜深的时候，这里透着丝丝凉意，安静诡异，却是极适合现在的我。
我找了棵树，倚着树干坐了下来，脑子仍是一团浆糊，混乱不堪。
突然，我听到了树林中传来了淅淅簌簌的声音，便提高警惕站了起来。另一侧，五个黑影齐刷刷地闪了出来，借着月光，我看到他们穿的是军营的便衣，便松了一口气。
“哟，这不是第一队的易队长吗？”
“真是难得一见，果然是细皮嫩肉，怪不得如此讨将军欢喜呢。”他们淫秽的笑声让我感到了来者不善。
“你们是谁的部下，竟敢如此大胆？”此时的我，心情本就糟糕，有人挑衅，更生了烦躁。
“我们……哈哈。”他们突然相视着大笑了起来，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们是谁的部下不要紧，我们只是好奇易队长这水嫩的，到底是男是女罢了。”他们怎么会怀疑我是女的，他们到底是谁？在我仍疑惑的时候，他们已经一步步向我逼近了。我后退了一步，靠到了树上，没有退路，我便只能出招。
我在他们伸手过来的瞬间拔出了剑，他们个个身手灵巧地躲过了我的剑招，他们虽是穿着普通士兵的便服，却都功夫了得，让我意外，而其中一人，更是轻松地从我手中取下了剑，瞬间将剑抵在了我的颈上，那人在我耳边带着放荡地笑声说道：“易队长，我们不过奉命来验验你的真身，我们保证会让你很舒服的。”
“无耻！”我狠狠地瞪向他们，心底却是无尽的恐惧，刚刚过招时，已经觉出他们都是高手，此时更是被牵制的不能动弹，若他们真要……这时，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直扑向我，我趁他不备，出脚直踢向他下身要害，他大叫了一声，蹲了下去。
“竟敢踢老子，把她压到地上去。”瞬间，其他四人已将我压倒在了地上，甚至压住了我的腿，我死命挣扎，却没有任何效果。那男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我惊得闭上了眼睛。“你们放开我，我会让你们不得好死的。”这样的话，还会有用吗？
我感到了那个男人压在身上的重量，听见了衣服被撕裂的声音，他粗糙的唇在我脸颊摩擦，他的手肆意地在我身上游走，可我却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我侧头抽泣着，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这就是我的惩罚？
突然，身上的重量在瞬间消失，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手脚的束缚也在瞬间消失，我睁开眼睛，竟看到了封奕，他手持那把青色长剑，出剑一扫，刚刚那四人已经齐刷刷地倒了下去，颈间献血直迸，然后，他又走到了刚刚扑在我身上的那个人跟前，那人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只是抬头用绝望地眼神看着封奕。
“将军饶……”他的“命”字还没说出，却是发出了一声“啊”的惨叫，封奕在他眼上狠狠地一划，鲜血流满了他整个面庞，他依旧哆哆嗦嗦地祈求道：“将军饶命，饶……”又是一声惨叫，他双手的经脉，被封奕挑断。“我们只是按卓总领的吩咐做事，我们……”封奕没有再让他继续说话，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卓总领，是卓孝章吗，那么，这一切就是兰妃所安排？呵，她到底要将我置于何种地步，将封奕置于何种境地她才会开心？
这时，封奕慢慢走到了我的身边，脱下外衣给我披上，把我拉入了他坚实的怀中。“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自责和心痛。
我在他怀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在他怀里，永远能感到安心，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封奕将我带回了营中，此时夜深，没有太多人注意我们，他将我放在了他的营帐中，在床前守了我一夜。他对外只说我坠马受伤，需要休息。
第二天，得知我出事的左安修他们纷纷来看我，封奕便离开了营帐。面对他们，我只能强颜欢笑，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可是，那可怕的一幕幕时不时地出现在脑海中，我又怎会没事。
裴靳来看我的时候，营帐里只剩下了我和他。“昨夜我在马房，你根本就没有骑走法拉利。”他一语道破，我只是默然。“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头，只说没事，不能让他知道，不该让他操心，和他，只要保持着原来的距离，我就不会……不会爱上他。
“是不是我永远都没有了解你的权利？”他是那样不甘，让我无法忍心摇头，最终，我只是闭上了眼睛，告诉他：“我累了，我想休息。”
我转身背对向他，却依然能感觉到他深沉的呼吸，许久，他缓缓开口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吧，你那张倔强的脸便印在了我的心里，后来，我才发现它印得那样深刻，挥之不去，易阳，我爱上了你，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长叹了一口气，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即使是那么一瞬，对我动过心吗？”
我的心，突然一阵狂跳，我多么想回答没有，可是这一刻，我却发现我没有勇气说出这两个字，因为它们，不代表真心。我沉默了。
他像是自嘲般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直爱的都是封奕，可我不想这辈子从来没有争取过，至少，我该让你知道我的心。你只要记住，我永远会站在你身后，你回身便能看到的地方。”
裴靳说完便走出了营帐，此时的我早已泪流满面，一直以为，只要他不说，一切还可以回到从前，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错的一塌糊涂，因为，我突然发现，我的心里，竟然也有着他的位置。他的话，是那样的让我心痛，痛到无法思想这一切是从何开始。
可是，我选择的明明是封奕，我爱的也是封奕，为什么我对裴靳也……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过是同情裴靳，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专一的人，一直以为，自己一生只爱一人，与他相伴终生，从前，总是辩驳子昱“同时爱上两人”的谬论，可是此刻，为何我却深陷其中？
秦绍谦的死、昨夜的遇袭、裴靳的告白，一切的一切，让我陷入了一个混沌的世界之中，到底何时，才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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