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故国好风光 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呃……”我俯身干呕着,痰盂中的酸水带着血。
“吃了顿饭,一直吐到现在。”阿律递来一杯温水,“都两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妊了呢。”
我眼中含着泪,忿忿瞪去。
“不要乱说。”秋竟学会了翻白眼。
这十六年来最难忍受之事,莫过于同老贼把酒言欢。吃的好似爹娘身上的肉,喝的如同画眉他们体内的血,每一口、每一杯都让我难以下咽。的酒肉在我的胃中发酵,让我不得不全力呕着,只恨自己不能将整个胃呕出来。
“以后不会喝就不要喝,省的回来作孽。”阿律点上烛芯,幽暗的室内陡然明亮了许多,“昨儿二更我就被吵醒了,今天再一瞧,呵!好家伙!园子里的护院多了一倍。每半刻就有一队人经过,看这架势绝对是出事了!”
端着茶盏,我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出奇的静默浓在玄中,于灯影下悄悄晕开,似融水浓墨,一层层由浅入深。
我掀了掀眼皮,偏眸望向云植月:“就是今了。”
突地金石激越,只听园外喊杀声纷乱。
阿律一拧眉,飞身窜上房檐。
“秋,快收拾东西。”我放下茶盏,肃肃道。
“是。”
“大人不好了!钱府起乱了!”阿律大叫,急掠入门,“园外全是火把,夹墙里也全是武夫!”
我将东西塞进他手里:“待会儿你带着秋往云浪纸斋去,然后鸣放这颗七彩烟。”
“那你呢?”阿律严肃了面容。
“大人……”秋手上一软,包袱散乱在地。
“我可是钱乔致的保命符。”我俯下身,帮他捡起衣物。
“太危险了!”阿律一步跨到我身前,“果然如殿下所料,你这人根本就是来赌命的!”
眼前再次飘起衣衫雨,秋愣在原地,如五雷轰顶。
地上的影子忽动,阿律立起手刀突然向我脑后劈开。我移步避开他的袭,冷道:“一,信我然后带着秋离开;二,被我打一顿后还是带秋离开,选一个吧。”
阿律脸上的假面抖动着,半晌他不甘愿地垂下手刀:“哎!”
打斗声进,被锁住的院门忽地被人踹开,三五个著着蓝短衫的武夫冲进茶苑。
“牧伯府的护院?”阿律惊道,“钱家家变了!”
“杀!杀无赦!”数道银光闪过,蓝衣人被随后赶来的赭衣家丁团团围住。
飞起的刀剑砍伤了苑中茶梅,跳跃的火星窜上枝头,焰光吞噬了半开的。
“钱侗杀我幼主,今日一个都不能放过!”领头的侯府侍卫大吼。
“休要胡说!”牧伯府的蓝衣人眼见不敌,骂道,“钱侯老狗骗我主人前来杀之快,简直畜生不如!”
当中一人忽地突出重围,举刀向我冲来:“背弃我主投奔老狗,青国小儿狞来!”
我抱胸看着,未及跟前他便被身后一刀砍断了脖子,一双眼睛依旧睁着似有不甘。那颗脑袋滚着滚着,扑通一声没入锦水。赭衣家丁出手狠辣,转眼便将牧伯府的蓝衣人消灭殆尽。适才暗沁月的茶苑俨然成了午门菜市,浓浓的血腥味充斥其中。
“使臣!”为首那人抱拳看来,“今恐怕不太平,我等奉命请使臣移地暂避。”
踏出苑门的那刻我含笑回望,只见血月下秋踉跄跑出,妖的眸子里满是震惊。他愣在原地,将手中的包袱紧了又紧。阿律站在门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旋即勾起秋的细腰向墙外飞去。
如此便再无后顾之忧,未起唇角跨过地上横着的片片残尸。一颗心兴奋地突突直跳,血债必要血偿,十年了,我都快等不及了。
无声无息地,身后的护卫忽然倒下。看着地上未染血迹的尸身,我不由大骇,能在我面前了无痕迹地连杀三人,究竟是谁?
凝神屏息,我警戒地环视周围,右手抚上腰间。
“呃……”剩下的三人陆续倒下。
这样的功力若不用心刃是必败无疑,可我答应过修远,我答应过他的。该死,都到了最后一步,眼见就要成功了。
来了……
心跳一滞,我见势就要抽出。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我的腰际,精准地将按回。身体被有力地勾住,我转眼便被带进廊外的假山。
“咻!”随着一声空鸣,七彩焰光清晰地映入那双凤眸。
“修远……”我贪婪地逡巡着他的俊脸,已是喜不祝
“伤在哪?”他嗓音有些哑。
“哎?”我不明所以地回望。
俊的脸上似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优的长眉直到现在还未展开。他半垂眼眸,银白的月挂在微卷的眼睫上,显出几分神秘。“是你逼我的。”他突然出声。
“啊?”这一声犹在舌尖,清冷中带抹妖魅的脸庞便径直放大。
他长腿一伸抵在我的腿间,如猎豹般贴身而上。我呆楞地贴在假山上,早已退无可退。待我再缓过神来,却发现衣襟已被打开。
“你、你、你!”我结巴着,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假冒。
他急切地扫过我露的肌肤,眼中并无:“伤在哪?”这语调轻软而又微颤,充满了疼惜。
“伤?”我终于抓住了问题的症结。
他抬起手,指间捻着一张巴掌大的纸:“上面写着缺伤药。”
那张蜡纸啊,我垂眸看去。那身锦袍的下端微微染尘,以他如此爱洁的格,必是星兼程。
甜蜜的滋味在心头泛滥,这个男人啊。
“卿卿。”他恼着,不稳的气息逐渐清晰。
心知挡不住来袭,我秘抱住他的窄腰,耳边尽是他剧烈的心跳:“修远。”背上又是一阵清凉,这男人打算就这么将我剥光?下手也太狠了。“修远。”我又羞又急地勒紧手臂,“受伤的不是我。”
身上的力道减弱,:“不是?”
“不是!”我抬起头,最大诚意地回视。
一扫压抑的神,他解开眉梢的结,唇角扬起一个轻松的弧度:“嗯。”凤眸弯弯蕴满,他轻柔地为我拢起衣襟,“刚才是我太急了。”
我烫着脸,系紧腰带:“受伤的是秋,你可一定要救他。”
“好。”他的声音质清如水。
“杀!”远远的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大吼,“誓杀钱贼!血酬将军!”撞门声短促而有力,似要冲破暗的闭。
“使臣!”廊上传来急切的大吼,“使臣!”
我向修远微微颔首,随键声应道:“这里!”
灯火渐近,我跌跌撞撞地从假山后走出。
“使臣受惊了。”这人我见过,是钱乔致身边的近卫。“有暴民起乱,使臣快随我去安全之地吧。”
未待我应声,他托着我的右臂旋即飞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气急败坏地质问,转眸瞥身后,修远的轻功好得让人嫉妒。
“我家幼主于前被人毒杀了,那个奶妈得手后服毒自尽,可从她身上搜出了牧伯夫人的首饰。幼主的死讯侯爷密而不发,于今日将钱侗骗至府中。不及下手却被他带来的家臣发现,差点就让他跑了。”近卫冷着脸,眼中尽是杀意。
“那现在呢?”钱芙蓉嫁的手段虽然老套了点,但却十分管用。
“哼,自然是成了。”近卫回望钱府大门,在他动作的瞬间修远便已隐到了右侧。我不露痕迹地偏过身,将他挡了个严实。“那些暴民虽然人多势众,但府中布局复杂,即便进来一时半会儿也是寻不到路的。”
如果他们早就记熟了地图呢?我心情颇好地想着。
“到了。”护卫沉身而下,带着我飞进一座亭中。他伸手探向桌下,只听一声闷响,厚重的石桌缓缓移开,延绵而下的石阶一眼炕到底。跟在他身后,我一步步走向闪动着橘光的地下。
“蹬、蹬、蹬。”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底回荡,发出诡魅的回响。
我悄悄回望,幽暗中那双凤眸平静如潭,具有令人安心的魔力。
待走到最下,平坦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好些尸体,血腥味浓烈扑鼻。
我打量着四周,忽地愣怔在原地。铜盆中火苗妖娆地撩动着,交织的光束直射在一面石壁上。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形物体如畜生般被倒挂在一个铁钩上,旁边还钉着一张完整的人皮。
毛孔麻麻地张开,我僵硬地撇开脸颊,极力忍住呕吐的。
“钱侗是被剥皮而死。”近卫冷哼一声,“这就是同侯爷作对的下场。”
地下涌动着寒气,我暗自运气保持经脉的活络。
“云卿!你可来了。”钱芙蓉趾高气昂地走来,“龙秉,我父侯让你领着二十四近卫殿后,可千万要保证这里的安全啊。”
“是。”
这二十四人都是高手,我看了身后一眼,随即跟着钱芙蓉进了暗门。
好似王族地陵,墙上每隔十步就悬着一个火把,近光之处稍亮,远光之处微暗,几十、上百段光度不匀的十步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宛如蛇腹的甬道。
“使臣。”钱乔致竟发须全白、尽露老态,即便虐杀钱侗怕也难泄他心头之恨。
“几天不见,侯爷怎么?”我掩袖讶道。
“哎。”他一双老目含着泪,滚着滚着迟迟不落。
“呜~”甬道里响彻着哀嚎,丧子的十七姨太哭倒在侍怀中。
“别哭了,快些走吧。”钱芙蓉愉快地看了她一眼。
加上护卫,一行只有十人。
“侯爷,这是?”我放慢脚步。
“啊,如今留在府里怕是不安全。”钱乔致有气无力地说着,“这个密道通往酹河堤岸,那里有船随时待命,等你我乘船到了滨州,还请使臣向王上求援,出兵助我诛灭乱民。”
“这群乱民最多不过几千人,只要州师出马,顷刻便可平复。”我明知故问道,“侯爷,又何必舍近求远啊。”
“哎!”钱乔致老泪纵横,满目凄凉,“那日使臣一语中的,老朽毁就毁在手无亲兵啊,所以还请使臣鼎力相助,救我全家啊。”他哽咽着向我一揖。
看着他蜷曲的背脊,我站定脚步不再向前。
“使臣?”老贼神情有些紧张,生怕我不答应似的。
“无双夫人。”我柔声道。
“云卿,何事?”钱芙蓉转身走来,微胖的身体占去了好大一片阴影。
我托起她的手,笑道:“夫人,现在可有一个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啊。”
“一步登天?”她瞪圆双眼,拔高了语调。
行走的队伍全都停了下来,众人不解看来。
“是啊。”我微微一哂,伸手指向五步之外的那个佝偻老头,“杀了他便可一步登天。”
“使臣,你疯了么?”钱乔致抬头,满目震惊。
我拽紧钱芙蓉,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你设计毒杀亲弟再嫁钱侗,即便成了又怎样?”
“疯了!疯了!”老贼嚷嚷着,干瘪的嘴巴不住轻抖。
十七姨太一把甩开侍的搀扶,一瞬不瞬地看来。
“云卿你胡说什么……”钱芙蓉心神不定地想要挣脱,“天宝明明就是钱侗派人杀的,和…和我有…有什么关系?”
“芙蓉,你怕什么?天下塌来还有我撑着呢。”我笑眯眯地看向老贼,“你杀了一个天宝,保不准你老爹不会老来得子,再生个地宝、金宝、银宝。钱侗已经死了,你今后下手又能嫁给谁呢?”
“西风!南风!”钱乔致切齿吼道。
两道身影如闪电直袭而来,我站在原地转眸一瞟。在二人近身瞬间,我抽出一记“雪凝寒风”,一记“霜冷南天”,裂身而过。
长剑投影在土壁上,坠的血滴被夸张放大。
转腕抖剑,喑……
甬道里回荡着悦耳的催命声。
一个、两个,最后四个护卫齐齐攻来,心头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快感。剑影如织,我游走在黑暗的边缘。一招三式,随着跳跃的光焰舞动。四道人影如枯叶,层层落下,最终归为死寂。
“来人啊!”钱乔致回过身,声嘶力竭地吼着,“龙秉!龙秉!”
哑裂的嗓音在甬道里回荡,而后软软消散,并无任何回应。
我翻身挡在他们求生的前途上,笑意暖暖地看向钱芙蓉:“现在只要杀了他,你就可名正言顺地拥有四州。”
钱芙蓉双眸越睁越大,闪动着野兽般的光芒:“是啊,死了个天宝,以后还会有地宝、金宝、银宝。老头子的眼中是永远没有我这个嫡的,不如……”
“芙蓉!”老贼不可置信地看去,头部突地抽搐起来,“你!你!”佝倌身子慢慢滑落。
“你!真是你?!”十七姨太撕心裂肺地叫着,眼眸变得通红,“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她拔下金钗,劈头散发地向钱芙蓉冲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钱芙蓉一掌将弱不风的十七姨太扇倒:“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酒家,生了个哑巴儿子还想跟我争?自不量力!”她一咬牙,重重地踢向十七姨太的小腹。
“!”十七姨太的侍发起狠,将钱芙蓉撞倒在地,“你这个毒!我要替我家杀了你!”
两个人像疯狗一般扭打在一起,撕咬抓挠,好好的两张脸转眼便满是血痕。
“啊!”地上的十七姨太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老爷,我好疼!好疼啊!”
钱乔致躺在地上,口舌歪斜却讲不出话。
“痛!”十七姨太桂白的衣裙渐渐被红影染透,她惊慌失措地看着身下,绝望的表情让我心起怜悯。我趔趄长剑,上前便要将她扶起。忽地钱芙蓉一个撞头将侍击倒,翻身爬起,狰狞地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将十七姨太一脚踹开。
“贱人!让你生!让你生!”她疯癫般地再踢,一脚重似一脚地泄愤,“我的!都是我的!钱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我一掌将这个疯尊飞,伸手探向十七姨太的鼻下,早已没了气息。身后的血水拖了一地,那身罗裙浸染红。
钱乔致仰躺着,身子已不能再动,只有那双眼死死地瞧着,瞧着他那个疯儿如何毁了他最后的血脉,瞧着、瞧着,不甘心、不瞑目地瞧着。

“!”侍扑倒在十七姨太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你!”她眼底尽是血丝,匍匐着捡起那根金钗,“啊!”她裂心大吼,向地上的钱芙蓉冲去。
叫声戛然而止,一把长刀自侍腹部穿身而过。钱芙蓉双手握着死去侍卫的佩刀,面苍白地看着串身的子。
“杀了…”侍张开嘴,一口血直喷向钱芙蓉。她高举右手,秘向身下扎去。
钱芙蓉眼珠微凸,她的喉间插着那根金钗,手脚抽搐着。几乎是同时,相对而面的两人身体软下,共赴黄泉。
这里看来真的是地陵了,其他人都已殉葬,只剩下我和墓主。
我慢慢蹲下,与那双怨毒的老目对视:“钱乔致,你这一生只做了一件好事。”
他中风似的**嘴角,挂下细长口水。
“虽然手段残忍了点,可毕竟是杀了钱侗。”我叹了口气,勾起真心真意的微笑,“十年终尝所愿,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开心的呢?”
逐渐混沌的老目闪过一缕光亮,既然你如此不甘,那我就给你个理由让你心服口服。
我托腮看着他,敛起嘴角:“我本不姓丰,十年前我只有六岁,眼睁睁看着娘亲被爹爹含泪射死,看着爹爹身中数箭血战沙场,看着养大我的子不堪受辱撞死在门边,看着哥哥将那头畜生怒杀,看着仅存的亲人一个个倒在身前。然后我被逼跳下酹月矶,十年磨一剑,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他眼神涣散着,再也聚不起光,终于慢慢地合上眼皮。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我站起身,挥剑将他的头颅斩下,“死无全尸,这誓可不是随便发的。”
众人沉沉睡了一地,再也无法改变长眠的体姿。
幽暗的甬道里响彻我一人的脚步,声声回响好似穿梭在往昔岁月。
眼前浮起一朵红蔷薇,颤巍巍地,绽放在韩府后园。
入口处的火苗跳着鬼魅的舞蹈,我走出记忆的十年,疲惫地转动石壁上的圆盘。
“嘎…嘎…嘎……”暗门怪叫着,向一侧缓缓滑开。
那道玄身影挺立在门边,火光在他清朗如雪的俊颜上落下修罗场里唯一的暖,
相顾无言,我静静地望进他的眸子,眼眶微涩。他站在那里,凤眸柔亮着如月清华。半晌,他举起左手,期待看来。一颗凉泪轻流动在眼脸上,如最后那片秋叶迟迟不肯落下。酸楚的情绪压抑在心头,在如钱密浮萍久久不愿散去。
“都过去了。”他清冽的嗓音如风催落了那滴泪,如雨点开了那片萍。
一步、两步,我慢慢走出阴影,走出幽暗如梦的甬道。我放心地交出右手,他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反手一扣将我紧紧握住。两人两影映在阴冷的石壁上,此身恍若置身黄泉。再次经过挂着钱侗尸身的铁钩时,修远将我拉到怀里,他长臂收紧止住了我身体难抑的颤动。
“别看。”他在我的鬓间耳语。
我下意识地埋进他的胸膛:“我没杀钱家人。”
“嗯。”
“我真的没有杀他们。”我重复着,不知是在说服谁。
“嗯,我信。”修远揽着我一步步向上走着。
心头回旋着的气息,让我很是恐惧:“也许哪一天。”我攥着修远的锦衣,嘴角滑下一缕悲凉,“我也会变成杀人如麻的恶魔。”
“不会。”他声音简短而肯定。
我仰首看着他,只见凤眸如潭,幽深而温暖:“因为在那之前,我会将你拉回来。”
仿若荒原上的那缕长烟,静静地指引着前途,清淡然失邈远之意。压抑的胸间像是裂开了一道口,露出怦怦乱跳的真心。我几乎是一头撞进他的怀抱,用尽全力地环住他的窄腰,紧紧地、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你要往前冲,我就陪着你。冲累了,我就守着你。”温暖的语调低沉溢出,充实着我的心房,“不用怕,卿卿。”他捧着我的脸庞,眸光如细阳暖照,“不论你选择什么样的前途,今后都不会一人上路。”
“修远……”爱恋不知何时已汹涌成潮,干涸的心田转眼已成沧海。
他按着石壁上的火把,笑得如掀般清雅:“准备好了么?”
我转身面向森暗的石门,自信满满地向他颔首。
随着石门的开启,惊天火光陡然将我身后的暗影吞噬。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到处是鲜血淋漓。心仲没有堕落的恐惧,因为始终有人与我同行。
…………
“义军誓不扰民!”
“请父老乡亲放心安寝!”
义军的传令兵驱马疾驰在街道上,洪亮的喊话声回荡在六街九衢。我身着束身镜甲,驾着踏雍穿城而过。临街的民宅商铺纷纷闭户,发出仓惶的吓声。
“吁!”我勒紧马缰,险些撞上急急奔来的阿律。
“这么快?”我翻身下马,疾步走上城楼。
“庆州州师就驻扎在距离汾城不过五十里的夏县,我们才刚夺了城门他们窘了。”阿律紧紧跟在身后,“巳门那边呢?”
“已经能看到庆州水师的军旗了。”我脚下不停地答道。
巳门是汾城唯一一道水门,义军虽然占据了这道城门却没有船舰相护,只要庆州水师以铁甲船相撞,不用很久即可攻陷。也因此五千义军在那儿驻守了三千人,也因此修远给我穿上银甲便将我驱离巳门。
我奔至墙边,扒着城垛向下看去。城下黑压压的一片,桂月下一面精致绣旗迎风展扬。
“樊?”我望着旗上斗字,念道。
“樊晔,庆州州师左将军。”古意再指向左侧,“大人请看那边。”
“冯?尤?”又是两面大旗。
“冯嘉、尤屠之,州师中将军和右将军。”古意颔首挺立,语词清晰地说道,“这三人不分别攻打另外几个城门,反而齐齐聚在酉门之下,这是由于酉门城墙最低、修缮极少,攻之极易。大人,不如让其他城门的义军全都聚集此处共同抗敌。”
“不。”我迎着风虚起双目,“守城求稳,怎可弃守他门,若被敌军发现,就悔之晚矣。”
“底下是庆州精锐三千,城上只有游勇八百。”古意不由恼声,“您看看他们的云桥和临车,再看看义军手里的破铜烂铁。不集中兵力,怎能敌的过?”
“古意啊。”我指向城下,笑问,“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大人,你是在开玩笑?”他忿忿瞪目。
我转过身,束起的长发随风横飞。我厉目扫向四下,看得兵士们纷纷垂眸。
“怎么?怕了?”我背着手,沿着嫱一路走去,“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何庆州州师挂的不是军旗,而是三位将军的私旗?嗯?”
三两个人抬起头,满目犹疑。
“大家还有没有想过,底下的那群人明明比咱们多,攻城的武器明明尖锐难挡,可为何他们兵临城下只是按兵不动,丝毫没有攻城的迹象?”
“为何?”一个拿着铁戟的小伙子一出声,引得众人举步向前。
“为何?”“为何?”“大人请说。”
“打出私旗也就意味着他们出兵不为责任,而为私利。”我靠着冰凉的城墙,睨视下方,“有了私心就开始瞻前顾后,打过仗的都知道,攻城战中先攻者损兵最巨。樊冯尤三人谁也不愿吃着个亏,平白无故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所以也就踟蹰不前,只围不攻。”
“而且。”我昂首望向东边,“他们都知道只要水师杀入巳门,那酉门也就不攻自破。他们只要等着城门打开,便可大摇大摆地进城抢掠。”
“所以关键在巳门?”阿律接口道。
“是。”巳门是咽喉,而修远则是我的咽喉,所以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思及此,我沉声道:“阿律。”
“大人。”
“你带人去钱府,将老贼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拖过来。”
“是。”
“古意。”我再唤。
“大人。”
“你去调十车油过来。”我望着绕城缓流的护城河,浅浅勾起唇角,“本自有妙用。”
暗云如絮羞掩中天圆月,那刹间碾破琉璃万青。我划落长剑,士兵们人手一坛,趁黑将煤庸入护城河。
忽地,左后方强光乍显,因月而隐的暗影曳了满地。我心跳如鼓望向身后,橘火势冲天起,将东方映的如同白昼。
“水师来了!”“来了!”城下发出兴奋的高吼,刚才还萎靡坐地的士兵纷纷起身。
“立!”“立!”随着指令兵的叫喊,庞大的云桥和临车缓缓架起。
“樊家军准备!”“冯家军(尤家军)准备!”
“丁!丁!丁……”数十道银光划过,硕大的铁爪勾上吊桥。“走!”随着一声暴吼,百十个士兵拽着铁爪下的长绳,试图拉下吊桥。一旦吊桥沦陷,那护城河的功效也敬然无存,脆弱的城墙就将暴露在他们强大的攻城车具前。
我肃肃而立,拉弦满弓,让阿律点燃箭头的布绒。
“放!”我厉吼的瞬间,手中的火箭共着士兵们的火把飞向浸湿煤幽吊桥,落进浮着油膜的护城河中。
轰然间,护城河如一条火带,炙热的火光冲迎而上,吓得州师军士奔离驳岸。吊桥上缭绕的火舌沿着铁爪下的长绳鬼邪而下,烧断的绳线坠落在士兵们的身上,痛叫不绝于耳。
“镇定!镇定!”三军令见状大叫,“退!退!吾等坐等门启!”
半个时辰后,吊桥被烧得仅剩黑灰。因其他几门的效仿,护城河上的油膜不少反多,赤辣辣的火舌越燃越高,城垛边的义军都被熏红了脸。火河以西数丈外,三姓军士下马解鞍,倚着兵器懒懒而立。
“大人,都拇了。”阿律气喘吁吁。
“好。”我回身望着满满几十箱的金银珠宝,再看了看面酡红的义军们,再挥。
喑……
随着一声剑鸣,金光银光飞下城楼,全数砸到了当中的樊氏军列中。
“钱!”“真的!是真的!”樊家军队动起来。
“金元宝啊!够老子嫖十次魁了!”
“他娘的,冯字营的跑过来干什么?”
“尤字营的抢什么!这是老子的地盘,把元宝给老子放下!”
“去你的地盘!樊字营滚开!”
“你们也拿够了,该换我们冯(尤)字营了!”
“他娘的找打!兄弟们上!”
“操你娘的真来?”“早就看你们樊字营的不爽了!”
“打什么打!直接上刀子!”
我望着城下挥戈相向、贪财自乱的雇佣军,轻唤:“古意。”
“大人。”
“现在你各白了吧,真正的精锐,锐不在器而在心。城下的连散兵游勇都称不上,只是匪类。”我冷笑睨视,再给一千人我定能将他们全部包圆。
“轰!”没有任何预兆的巨响惊得我愣在原地,城上士兵反射地蹲下。
“轰!”又一声震天动地。
“是巳门方向!”阿律大叫。
“轰!”
东边火光擎天,烟熏火燎地扭曲了。
“轰!”
“大人!”古意和带来的十几个近卫纷纷围到我身侧。
“呵呵!”我咧开嘴角,迎着风,朗声大笑,“哈哈哈哈!”
“大人?!”
“轰!”一声比一声近,震得三姓士兵停止了斗殴。
“来了!”我平展双臂,迎风而立,“青国的水师来了!”
“啊!”义军们今头一次露出笑颜,“太好了!太好了!”
“你为何如此笃定?”阿律将信将疑地瞥了我一眼,随后压低嗓音,“又在忽悠人?”
我止住他的询问,示意大家侧耳倾听。
“轰!”
多让人振奋的炮声,如今在神鲲能熟练使用船炮的只有他啊。
雷厉风
“报!”城下传来大吼。
“嚷嚷什么!”主帅的声音显然有些不稳。
“十里之外探得一路大军!”
“真他娘的狗屎!”樊字旗下,银盔将军气急败坏地挥鞭,“打!打什么打!这下好了夏州和陕州的人都赶来了!还独吞个屁!”
“头儿!头儿!”马兵抱头躲避着鞭打,“夏州和陕州到这里至少也要两天,现在就赶来?怎么可能!”
这一句让将军停下了马鞭,卫兵举着火把,火光映红了他的眉间,有点像回光返照。
“去!再探!”樊晔大喊。
不待他合上两唇,就见一道金光快若流星径直飞来。
“头儿!”
樊晔暴睁双目,金的尾羽犹在他的嘴里微微颤动,穿出他后颈的箭尖凝着暗血滴,粘稠坠下。
“杀!”憾天骇地的浑厚齐吼动林而出,淹没了东边的炮响。
“是将军!”义军们兴奋的像一群孩子,眼中满是崇拜之情。
飞身立上嫱,不似十年前娘亲的绝望,我心潮澎湃地昂起头颅,以胜利者的姿态迎接那面“韩”字大旗。
长发一字横飞,我高举,与“神箭”月杀隔火笑望。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修远,此刻你的心情是否同我一样,如水凉……
双阙遥映龙凤影,踏破故国好风光。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天重二十四年正月十七,丰云卿使庆。时值前雍内乱,重金侯实归明王,庆州牧伯暗通雍主。前途艰险,卿偏向虎山。二十三野宿古琴台,卿诛反臣,收义军,入汾城。囚居二府,卿谈笑自若,杯盏间翻云覆雨。月华一笑,见者无不倾倒。卿巧促钱氏家变,于二月十五朝,引义军入府诛杀钱氏。卿亲率民兵战至三更,青水师都督雷厉风、伏波将军韩月箫引兵而至。其后五日,青军一鼓作气,连下前幽十六州。六月,前荆愍王贺帝御宇,以前幽六州礼,至此前幽四十三州尽没青土。卿智勇双全,兼具军功之文臣,当朝仅一。使庆归来,盛誉尽暗百。可谓丰郎独绝,世无其二。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