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月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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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吐着黑烟的小型汽艇匆匆地划过繁忙的江面,在柴油机发出的隆隆噪音声中远处海军船厂码头的轮廓正逐渐地清晰起来。
江风裹挟着水气吹拂在扬波上校的略显消瘦的脸颊上,他站在艇艏位置缓缓睁开微闭着的双眼,这一刻,几年来的海军生涯犹如活的画面一般,伴随着记忆开始一幅幅地浮现在脑海中。
正如当初帕米罗夫所预料的那样,1914年是个时来运转的年份,那年3月初他接到通知,自己将被调往新服役的战列巡洋舰“平海”号上担任枪炮官。无聊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离开毫无发展前途的海军发展委员会,那艘装备着8门356毫米**的新式战舰似乎昭示着一片光明的前途。
5月,军舰刚结束试航训练,战争便爆发了,那时整个海军舰队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令杨波感到欣慰的是装备新式火控仪的各炮组和射控人员通过几个月的刻苦训练,在炮术考核中全部科目都取得了优异成绩。
第一次出击是1915年1月的南下作战行动,以“平海”号和“靖海”号二艘战列巡洋舰为核心的分舰队抵达琼洲后,以郁林为基地沿安南海岸线巡航,它们成功地驱逐了法国人在南中国海的几条巡洋舰。
4月南下分舰队返回吴淞母港,战舰修整的同时舰员们也获得了一个星期的休假。4月12日晨结束休整的“平海”号同第二大队的四艘姐妹舰一起驶出长江口与东部舰队主力会合,这支由6艘无畏舰、4艘战列巡洋舰、2艘前无畏舰、8艘装甲巡洋舰、22艘驱逐舰组成的庞大舰队伴随着同样壮观的航迹消失在东方的海天一线处。
13日12时47分,作为前导的第二大队在黄海与日本战列巡洋舰队遭遇,双方的战列线经历了一刻钟的交火,距离从100链拉近到40链,之后四艘日舰在汉军主力舰队抵达前折往东南方向退出战场。在短促的激战中“平海”号主炮共发射了98发356毫米炮弹,命中雾岛号艏部一发,自身中近失弹一发,防鱼雷舱隔板破裂,左舷一舱进水。先进的火控系统和良好的训练在初战中发挥了作用,至日舰撤离前主炮群已经对雾岛号实施了二次跨射,不过都没有直接命中,最后由于目标改变航向,需要重新校整射击函数,主炮无法维持效率射击。
经历了与日本舰队的遭遇战后,舰队司令部决定让第二大队剩下的三条战列巡洋舰凭借航速优势前往朝鲜海峡拦截返航的日军主力舰。受轻伤的“平海”号在采取了损管措施后与舰队主力一起行动。
主力编队正跟随在第二大队西南方,舰队中的2艘前无畏舰由于航速较慢渐渐落在了后面。13日夜20时05分,位于编队后方的前无畏舰扬武号发来电报称其右舷中一发鱼雷,锅炉舱进水正在组织损管。
收到扬武号中雷的消息,舰队司令部第一反应便是遭遇敌雷击舰袭击。一时间探照灯刺破了黑沉沉的夜幕,光柱来回地从海上扫过,整个舰队的眼睛都在紧张地注视着周遭的海面,同时16艘驱逐舰从舰队中分列出来掩护在主力舰的二侧。
可除了轮机的轰鸣声,黑夜中听不见一丝其它的异样声音,对海面的搜索更是一无所获。二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发现新的情况,舰队开始解除警报。一直在绘图室待命的扬波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中午的战斗使整个火控组的神经都处于高度兴奋当中,那种机器一般的工作效率回想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神经一旦松弛下来却立刻感到全部身心皆疲惫不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他现在只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于是决定趁着这个空档跑去甲板上散散心。
迎着咸涩的海风,杨波点了支烟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舰桥顶部平台上安装的120公分探照灯刚关闭不久,被灯光照射过的围栏还带着余温,不过整条战舰已经隐入了乏味的夜色中。
“是谁?”他发现一个人影在甲板室的舱门口晃动,于是警觉地问道。
“A炮塔炮组长,伊万.西蒙诺夫。”对面传来响亮的回答。
“是西蒙诺夫少尉么?你也到甲板上来透风呢。”杨波语气缓和了下来,对于自己下属的能力,他有足够的理由为他们而骄傲。西蒙诺夫——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露西亚壮汉其实粗中有细,是一个优秀的炮组长,他能够指挥炮组在二分钟内完成三次齐射……上校想着这些心满意得地吸了口烟。
“报告上校,我刚才去自己的舱室拿些东西。”对方语气不紧不慢。这种沉稳正是海军军人应有的气质。
“什么东西?”杨波有点好奇。
“一些个人物品,您知道战斗中谁也料想不到会发生些什么,所以我希望到时候这些物品能够留在身边。”西蒙诺夫少尉回答道。
“呵呵,是啊!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些什么。”杨波放下手中已经燃剩的烟,戴上军帽,朝舱门走去。
“想家么?”他来到西蒙诺夫身旁,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西蒙诺夫望着漆黑的海面若有所思,“我那个弟弟瓦洛佳一转眼也已经16岁了,他可是个机灵的小家伙,上次回家给他带了一本海军画报,他就整天跟我吵着说要当海军。”
“哈哈,那可好!我们的炮组长后继有人了。”也许是自己孤单一人的关系,每次听西蒙诺夫说起在别廖扎村的家人杨波就会兴趣盎然,“趁着下次回家要多带些礼物,西伯利亚那儿东西可不好买。”
“是呀,想着多带些礼物回去,可是这一年来物价飞涨,我们当兵的这点薪资……。”说到这里西蒙诺夫显得有点沮丧。
“说得也是,要不这样,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杨波说着在上衣口袋里摸索起来。
“嘿!您这是干什么?我不能要您的钱。”看见上校从口袋里拿出钱给自己,西蒙诺夫推脱起来。
就在这个时刻,一道刺眼的光亮从空中照射下来,甲板上瞬间变得如同白昼一般。
“是照明弹!”二人停止了争执,眯起眼睛抬头寻着空中那几点逐渐暗淡下去的光点。
“不是我们发射的……是敌人夜袭!”杨波从这诡异的气氛中回过味来,对着西蒙诺夫惊呼道:“快回到战位上去!”
他的话音还未落,远处已经传来了炮弹破开空气的尖利呼啸声,朝着舰首方向望去,可怕的景象令杨波惊讶地合不拢嘴——排在舰队前列的“太白”号战列舰周身已经被巨大而又密集的水柱包裹起来——“那只能是敌方战列舰射来的大口径炮弹,如此密集的落点,意味着有不止一条战列舰构成的战列线抢在舰队前方以横列集火射击!”作为枪炮官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太白号上已经闪出了火光,遭受这样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再强大的战舰也将毫无招架之力。容不得半刻迟疑,杨波立刻转身向舰桥跑去,现在需要他回到射击指挥所组织反击。
通过指挥所内的潜望镜,杨波分辨着远处海面上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火光。
“好家伙,起码有3条以上的战列舰在朝着‘太白’号开火。”放开潜望他波深深地吸了口气。
“距离40链,方位6度12分32秒。”从指挥所上方的射击指挥仪内传来了目标数据,同时这一数据也显示在方位指示器上。
杨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本舰航向指示器的指针变化,那里显示着战舰正在转向。由于“太白”号吸引了日舰全部火力,现在正是调整航向将舷侧对准目标的最佳时机。
“接通炮塔控制线路。”当全舰完成转向后,杨波对主炮配电盘旁的操作手命令道。
随着线路被接通,三座主炮塔在司服电机的驱动下将八门356毫米**指向射击指挥仪对准的瞄准线。
40秒后,射击指挥仪镜头捕捉到了敌舰再次炮击的火光。
“目标航速22节!”从瞄准线装定手那里获得了又一个重要的目标参数。

“接通绘图室,开启主火控模式。”这道命令从枪炮官那里发布出去。
通过配电盘由绘图室内弹道解算器输出的射击诛元被输送到炮塔控制系统那里。巨大的主炮再一次调整瞄准角度,指向由火控系统给定的射击线。
“开火!”当全部炮塔转动到位,杨波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在猛烈的火焰和轰鸣声中八门**向预定的目标方位倾泄出成吨的钢铁。杨波感觉到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甲板正在倾斜……
这是战争爆发以来中、日二国海军主力的第一次会战,当“太白”号承受着日舰炮火蹂躏的时候,汉军另外的5艘战列舰和1艘战列巡洋舰依次完成了战术转向,并依据日舰炮击时闪现的火光迅速标定方位,作出反击。
36门305毫米炮、28门356毫米炮发射出的密集弹幕取得了效果,日舰的火力开始减弱。通过十分钟的交火,终于确认遭遇的是4艘战列巡洋舰。由此也就证明了白天日舰撤退是为了引开汉军的战列巡洋舰,而晚上再利用夜色掩护折返回来以航速优势袭击汉军的战列舰队。由于战列舰航速较慢,无法追击打完就跑的战列巡洋舰,将使汉军限于被动。
这一情况下,留在主力编队中的“平海”号成为了日军意料之外的变数,它航速可以追上日舰,但是一旦与主力编队脱离,面对四艘战列巡洋舰,自身也将岌岌可危。
除此之外,汉军的火力反应速度也出乎日军预料,使其还来不及撤退便陷入到了密集的弹幕中,猛烈的炮火接连命中日军“雾岛”号战列巡洋舰,在其甲板上燃起熊熊大火,将周围海面映得通红。剩下的三艘日舰在撤退前对“太白”号实施了一轮齐射。那轮炮击过后,日舰开始转向。由于需要重新装定射击诛元,汉军暂时也停止了射击,于是在十几秒内海面上除了波涛声以外显得出奇地平静。
就在这异常的寂静中可怕的事发生了,“太白”号舯部炮塔处突然腾起一团耀眼的橘黄色火球,一阵沉闷的爆炸声自海面上传来。伴随着二座炮塔和各种碎片飞向空中,巨舰由舯部开始断裂成二截,艏艉同时竖起,耸立在漆黑的海面上,迅即又沉入波涛中。自发生爆炸到“太白”号从海面上消失,前后不过3分24秒,这一刻战争又增添了1312名牺牲者。
“这就是战争,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杨波站立在舱门口喃喃自语,直到海面上的火光完全消失后才放下望远镜。此刻在射击指挥所内弥漫着各式各样的复杂情绪,有的人在庆幸、有的人还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还有一些人的心灵在瑟瑟发抖,而更多的人则是一脸茫然。
……
悠扬的汽笛声将杨波拉回到了现实中,回到了黄浦江上,对于他来说那一夜激战的炮声仿佛仍在耳畔回荡,记忆犹新。
汽笛仍在低沉地叫唤着,整个码头上的工人纷纷离开了工作岗位。我们的海军上校靠了岸,可是没有人来为他的汽艇系上缆绳。
“城市里三天二头闹罢工,就是海军船厂也不能幸免,一开始工人们只是要求提高加班费和津贴,而现在他们开始提出了停止为战争服务的口号。海军部与船厂协调过很多次,可问题在于船厂所需要大部分的技术工种一时都难以招到合适的新工人。”搭乘同一条艇过来的驻厂军官对上校解释着眼前令人尴尬的景况。
工人们正聚在庞大的塔式蒸汽起重机旁,三三二二地议论着什么,杨波上校踏上码头朝那些人走过去。
“大家都怎么了?为什么不去工作?”杨波对着工人发出质问。
“上校先生,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正在闹罢工呢。”有个工人指了指刚才拉响的汽笛,他的回答引发周围一片笑声。
“你们可以罢工,但我们没办法罢工,如果军舰不能修好,我们拿什么去作战?”听了对方的回答,杨波有些生气。
“那就同我们一起罢工吧。”又是一阵笑声,上校的脸色开始变得不那么好看。
“这狗娘养的战争是该结束了,胜又如何?败又如何?我们什么也得不到,现在我们正用罢工来瘫痪这场战争。”工人将一份报纸递给上校,并对他说道:“看看吧,京城发生了大事,战争就要结束了。”
……
列车停靠在堆满积雪的的站台旁,押送我们的宪兵全都离开了——应该说是把我们扔下不管了。
我和莉萨望着站台上吵吵嚷嚷的一群士兵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发生了什么?”莉萨拉着我的衣角问道。
我摇了摇头,因为她的这个问题同样是我想要知道的。
“哦!别打了,救命啊。”那群士兵中间传出一阵凄惨的呼叫声。
“打,打死他。”还有起哄的声音。
嘈杂的声音让莉萨显得有些担心,她不时看向我,似乎想想要说些什么。
“我过去看一下,你在这儿等着。”我对莉萨说道。
下了火车踏着站台上的积雪朝人群的方向走去,哭喊声越发清晰……“这真的不能怪我啊,是连长把钱带走了,我拿的就这些,已经全交出来了。”
我挤进人群里,看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站中间,另一个人倒在地上,左脸颊青肿,嘴角淌着血,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军服的肩章上来看那人应该是名上士。
“说!连长去哪里了?”士兵挥起撰成拳头的右手,对着浑身发抖的上士大声吓问。
“他昨天晚上就跑了,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把剩下的饷钱分了大家回家去吧,我……我的那份也给您了,您就放过我吧。”上士带着哭腔向士兵求饶。
“呸!谁要你那点臭钱?”士兵对着地上的士官唾了一口,“你们这些平日里喝兵血充大爷的东西也有今天?你问问这里的大家伙儿答不答应放过你?”
“不答应!把他打残废了再说。”人群中有士兵应道。
“听见没有?有人可不答应。”上士被揪了起来押到士兵们面前。
“饶了我吧?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你们把我打残废了,我没法过活,放在这年头我们一家也都活不下去啊!”上士带着哭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着。
“你们放了他吧?”目睹着眼前的情景我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士兵回过头来,透着不耐烦的语气对我吼道:“这里没你娘们的事。”
“好吧。”望着周遭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我吁了一口气道:“这确实不关我的事,但是我希望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谁能告诉我?”
士兵们疑惑地看着我,这使我意识到刚才问话方式的不妥,于是拧着眉头使劲琢磨着该怎么说。
“你们刚才说解散回家?难道战争结束了?”过了令人尴尬的片刻,我只好这样问。
“难道这该死的战争不该结束么?”士兵用厌恶的语气反问我。
我被他的话震住了,士兵开始厌恶战争这并不奇怪,可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表达出来这真的令人感到惊讶,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军事法庭还在大批地判决那些表达厌战情绪的士兵死刑。
“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和我的同志上个星期被判决流放到青海格尔木,搭乘的那列火车早上停在这个车站后押送我们的人就全都不见了人影。”我做了解释,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想必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你猜对了,战争要结束了,就在前天晚上革命委员会逮捕了皇帝,京城里发生了革命你知道么?”那名士兵放开上士的衣领,转过身来情绪激动地对我说。
“革命……!?”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发生了革命?!我没有听错吧?真的!?”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通过找来的报纸和士兵们的诉说我粗略地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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