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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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前,并不单纯是为了玩耍。更多的,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离村口不远的凹箐里,有着一窝早已被天放看好的山鼠。
山里穷。
贫瘠的泥地里,除了洋芋、包谷、红薯和辣椒之外,再也种不出别的东西。
即便是日常所需的油、盐,也得走到几里外的镇上才买得到。
山里野兽多,猎户也多。
前些年,老虎、豹子什么的,政府就不让打了。说是保护动物,维持生态平衡。
于是,野猪、麂子就遭了殃。
又过了些年,这几种平常的野物也不让打了。说是动物保护还分级。虎豹属于第一级,那麂子马鹿就属于二、三级什么的。
没了选择的猎户们,只得把手中的火铳、硬弩对准了山鸡、野兔。只不过,和大野物相比,这些平日里只能当作零碎的东西,实在卖不上价钱,也换不了几块盐巴。
与大人相比,小孩子总会嘴馋一些。
日里吃洋芋、薯干,天放每每想起荤腥的油腻,就只觉得胃歹里面直泛酸水。
山鸡和野兔虽然数量多,但是也被人打怕了。挨近村子的附近山上,根本见不着它们的影子。
天放并不挑食。
在他看来,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
田里的蚂蚱,用火烧烧就很好吃。如果用油炸一下,单那浓香的味道儿,闻闻就让人流口水。
泥地里的蚯蚓也很不错。晒干、洗净之后,和野菜一起下锅炒,也是一道难得的佳肴。
如果能够掏到点肥滚滚的蛹虫,捣碎剁烂做成肉酱,掺在主食里下饭。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润润嘴巴,哄哄肚皮。
不过,这些都只是闲来无事的小吃。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肉菜。
山里的黄鼠,喜欢啃嚼竹笋,啮食草根。一只就有尺把长,极肥。
跑在地上,胖滑圆溜。活像一团毛绒绒的肉球。
在天放的思维概念里,似乎只要是自己会动的,都可以归类于“肉”的范畴。
后山这窝鼠,他早在今天春天就已经看好了。
那时候,山鼠刚过了冬,没多少油水。
现在已经盛夏,各种可吃的植物到处都是。想来,这窝鼠也养得差不多了。要再晚些动手,被别人发现捉去,后悔也来不及。
站在鼠洞前,他并没有急于动手。
这是一片当地特有的红泥土山。质地松散,野物极易打洞。
和人类一样,山鼠也怕自己的居住地坍塌。因此,鼠洞往往不会很深,却极复杂。而且,有着数个隐蔽的出口。
眼前这块干硬的沙岩,便是鼠窝的所在。
只是,站在岩前的天放,眼睛却并没有盯住那拗黑深邃窝口朝里探究的意思。而是微微闭上双眼,把身体的每一部分尽量放松。似乎,是在休息,又似假寐。
“让身体进入休眠状态,把内心深处的灵觉完全释放出来。不要用眼睛看,而要用你的心灵、大脑互相配合,以另外一种更加透彻的手段,直观、详尽地认识这个世界。”
这是老头告诉他的。也是天放在捕捉猎物的时候,使用最多的法子。
野物比人精灵。
稍有动静,谨小慎微的它们,眨眼间便会跑得连影子也找不着。
灵觉和直观的视觉完全不同。
你可以在感知能力的诱导下,轻而易举地贴近任何野物身边。甚至与之面对面地仔细观察。
在常人看来,这实在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甚至,远远超出了科学所能够接受的范畴。
甚至,可以用“迷信”二字一概而定。。。。。。
天放却不会管那么许多。
在他看来,不管任何方法,只要对自己有用就行。
小孩子的头脑,的确要比成年人简单得多。。。。。。
尽管双眼合闭,他却能够清楚地“看见”:就在这块沙岩的背后,五只褐黄色表皮的山鼠,正相互攒集在一起。用那状如绿豆大小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几处洞口的所在。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马上朝着最为安全的通道飞速逃窜。
“每只起码有斤把重,够肥了————”
舔了舔嘴角溢出的口水,自言自语的天放看准位置,双手紧捏成拳,朝着沙岩最上端的两处狠狠猛砸。顿时,板结的土沙在这无法抗拒的重力碾压下,如同可怕的泥石流般倾泻开来。
“吱————吱吱————”
窝在洞里的山鼠,恐怕做梦都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居住地,竟然会彻底坍塌,并且将所有通道彻底堵塞。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得它们一时间无从选择。只能在狭窄的窝道里惊恐不已地来回打转,希望能够重新找到一条求生之路。
天放连一秒钟也没有耽误。
两只**泥沙里的手掌,准确地各自卡住一只山鼠的脑袋。暗运指力间,山鼠脆弱的头颅已经被生生挤爆。不待手上的猎物完全死透,天放已经再次抽手,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袭向另外几只尚在泥沙间涌动的黄影。
几秒钟后,五只山鼠已经斜歪着头,被扔在旁边的空地上,无力地抽搐着尚未僵冷的身子。那三角形的脑袋,早已被活活按出两个搀揉着泥血的红窝窝。。。。。。
回到家中,老头仍旧躺在屋前的老槐树下,悠闲无比的乘荫凉。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天放也不多话,只将手中的死鼠摆下。从里屋捧出一堆洋芋,直接塞进火塘前的灰堆。随后,这才拎起一只个头最大的山鼠,将那破裂的脑袋,摁进墙上一只黑色铁钉头前挂上。用刀子在鼠颈上飞快地一划,再将翻起的皮毛用力朝下一拉。只听得“哧————”的几声响,一截洁白细嫩的鼠肉,赫然出现在眼前。

在山里人看来,五只鼠,抵得上一只鸡。
不过若论滋味儿,鼠肉却比鸡肉来得更加鲜嫩。
烧开一锅水,把剥光洗净的鼠肉剁成小块,扔将进去。搁上盐巴、辣子,再放点从野地里拔到的山芫蓿、野葱。很快,一锅香浓四溢的奶白色肉汤,已经喷吐着硕大的泡泡沸腾起来。
不用人催,老头已经非常自觉地坐到了锅前。毫不客气地舀满一海碗肉汤,自顾喝了起来。
天放也不多话,只从塘灰里拨拉出一只捂熟的洋芋,用蔑片几下刮净表面的灰皮。用力掰成数块,慢慢浸泡在自己的汤碗里,这才拈起筷子大口划起。脸上,一片舒服满足之色。
嚼了几块锅里的白肉,老头站起身,从旁边的墙壁上,取下一只被火灰熏燎得通体遍黑的铜壶。用力拧开壶口上的盖子,朝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盅子里,徐徐倒出半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明黄色液体来。
酒盅不大,仅有拳头的一半左右。
“趁着汤热,喝了!”
就算老头不说,天放也会自己接过盅子喝下。
从五岁那年起,每天晚饭,老头总要让他喝上这么一杯。
这应该是某种用药物泡出的酒。
闻起来,馥郁而香。
可是下到肚里,却是极烈、极火。
不过,这酒却有个相当古怪的名字————“冰酒”。
头一次喝,天放只觉得五脏六附都在燃烧。那胃里仿佛有一团火,要将自己活活烧尽,将所有的气血彻底蒸发、烘烤成灰。
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天放已经记不大清楚。
他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老头已经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放在一只巨大的木桶里,用温水浸泡着。
从那以后,喝酒、泡澡就成了每天必做的事情。
再难喝的酒,连续喝上几年,也已经习惯。
这奇怪的“冰酒”,如今喝在天放嘴里,感觉就跟喝水差不多。喝下去的感受,也不过是肚子里稍微会热上那么一点点罢了。
究竟为什么要自己喝酒?
这酒是什么做的?
天放问过一次,老头没说。
打那之后,他就再没主动问过。
问过,不答。
再问也是白搭。
这在彼此之间,似乎已经是不成文的惯例。
再古怪的事情,习惯就好。。。。。。
两个人吃饭,碗筷没有多少。收拾起来,也很容易。
老头打着馊臭的饱嗝,满足地抚摸着鼓涨的肚皮。站起身,背着双手,迈开步子,朝着里屋走去。
天放则走进厨房,在一口架在土灶上的大木桶里舀上几瓢清水。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才脱掉衣服慢慢泡了进去。
这就是他的洗澡水。
也是一桶很怪的水。
因为,里面泡着的,不仅仅只是天放一个人。
还有将近半桶多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黄芩、苟棘、白术、土味子、人参。。。。。。
这些,都是天放按照《本草》上的说明,一一对照找出的药材。
他一直不明白————木桶里的各种药物,合计超过数百种之多。即便是自己背过古书里专治疑难杂症的偏方,也绝不可能用上数量如此之多,品种如此之杂的草药。
桶里的洗澡水,浑浊、淤黑。
其间,还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儿。
每次洗澡,天放总会生出一种无法遏制的怪念。
他觉得,老头似乎是在把自己和所有的药材,全部混合熬煮在一起。就好像那锅白嫩的山鼠肉汤一样。焖熟、煮透,连皮带骨全部吃下。。。。。。
但是也很奇怪,躺在这木桶之中,却总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语的舒服。让他舍不得离开,甚至,有几次直接在桶里睡熟。。。。。。
早上的头遍鸡叫,应该是凌晨四点左右。
从床上一个骨碌翻身而起,先打一趟老头教授的拳脚练练手,再跳到木桩上扎一个小时马步。然后进到厨房,在盛满清水的锅里撒上一把包谷面煮上。又跑到屋后的深井里,拎出一桶凉水,把浑身上下擦抹干净。这时候,包谷面糊糊也差不多好了。飞快地盛出一碗,随便放点盐末,大口划拉着。碗里升腾而起的热气,往往会在脑门上凝结起一片薄薄的雾水。
这是天放每天早上必做的活。
至于老头,现在仍在被窝里捂着。口鼻间还在响亮地冒出沉重的鼾声。
这并不意味着就能够偷懒。
天放试过,只要自己多睡一会儿,或是没有按时练功直接去做别的。熟睡中的老头,就会像那上满了发条的闹钟一样,把自己好生收拾一顿。
活见鬼!
他不是在睡觉吗?
不是还在打鼾吗?
他怎么会对我的举动一清二楚?
奇了怪了。。。。。。
如果是周末,吃过早餐后,还必须多扎几个钟头的马。
若在平时,却不得不免了。
拨开头天夜里捂好的火灰,从里面掏出几个焖熟的洋芋,用布裹了,塞进书包里。出门的时候,天虽已经蒙蒙放亮,那挂在天边的星星和月头,却还没有完全落下。
和所有孩子一样,天放也在、念书。
学校就在镇上,离家也有好几里地。
这个时候出门,正好赶上早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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